钟心恬哑然无语。
罗爱理看着她掩不住惆怅的神情,心一软,收敛了几分泼辣,眉目温柔。“圆圆,你别怪我多事,我也是担心你。以前你是多么喜欢那家伙,在他身边多么委曲求全,我都看在眼里,我是怕你再次陷进去,万一……”
罗爱理欲言又止。
钟心恬凝望着这个比自己大上几岁的好友,这些年来,爱理一直像个姐姐照顾自己,教她如何不感动?
“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她轻轻握住好友的手。“宗岳真的没有想跟我复合的意思,他……”她顿了顿,明眸微敛。“我想他也累了,被自己心爱的人背叛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他可能再也不想爱了。”
“你又知道了?”罗爱理不以为然。
“我知道的。”她轻声强调。“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感觉。”
罗爱理一怔,看着她近日总算稍微丰润些许的容颜,忍不住怜惜。“圆圆……”
“爱理姐。”再扬起眸来时,她已能清甜地微笑。“我知道你是关心我,这些年来要不是有你的帮忙,我说不定撑不下去,还有这间房子,也要谢谢你借给我住,餐厅的生意不是很好,我真希望能快点付给你租金……”
“说什么呢?”罗爱理略微不悦地打断她。“如果真的当我是好朋友,就别跟我计较这些,反正这房子我跟郑雍买来就是度假用的,一年也来不了几天,有你帮我们看房子正好。”
“嗯,我晓得,就是把你当成自家姐姐,我才这么厚脸皮地住在这里。”钟心恬笑容更甜了,眉眼弯弯。“你放心吧!感情的事我自己能处理,我不会再让自己受伤了。”
“不会就好。”罗爱理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半晌,却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怎么了?”钟心恬问。
罗爱理没立刻回答,转头凝望远方黄昏的山岚,好半晌,才悠悠扬嗓。“我只觉得女人面对感情都很傻,当年我跟郑雍也是……唉,希望陆宗岳这次真的不会伤害你吧,你是这么贴心可爱的女人,值得男人好好对待。”
“他对我……不错的。”钟心恬柔声低语。“你也别把他想得太坏,当年他本来不想娶我,可为了让他爸爸安心,为了我肚子里的宝宝,他还是选择放弃了自己的幸福。他可以自私到底的,但他没有,他本质上其实……是个容易心软的男人。”
“我就怕这样。”罗爱理苦笑,转回头来,伸手点了点钟心恬翘美的鼻头。
“你这笨丫头,我就怕你为他这样说话啊!你说他容易心软,你自己才是呢!早知道我那时候就不告诉你他病危的消息,你不去看他,现在也不会有这些牵扯。”
“别这样说,爱理姐,我才要谢谢你告诉我。”想起那天乍闻噩耗,自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直奔医院,当时那心跳狂乱的滋味,她至今仍忘不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按着心口。“万一他真的怎么了,而我没能去送他最后一程,我会……很心痛的。”
“你这傻瓜!”罗爱理听她说得动情,也只能叹声无奈。
钟心恬嘻嘻一笑,忽然倾身偎近她,搂着她臂膀撒娇。“知道了,就知道你心疼我了,果然是我的好姐姐。”
“我怎么就会有你这么笨的妹妹呢?”罗爱理故意板着脸。“看来为了你,我得亲自出马去跟那个姓陆的谈一谈。”
钟心恬闻言,蓦地直起腰。“你要跟他说什么?”
“瞧你紧张的样子!”罗爱理恨得又捏了她腰肉一把。“难道我会吃了他吗?呿!”
“姐姐当然不会喽!姐姐最温柔善良了。”钟心恬话说得甜,听得罗爱理心窝也甜甜的。
夕阳西沉,彩霞满天,将姐妹相偎的情景晕染成一幅最美的印象画。
直到回台北数日后,和罗爱理的一番谈话依然在陆宗岳脑海里缭绕不去。
她是圆圆的闺蜜,他从前也见过,偏偏当时却是漫不经心,转头便忘,如今换了心态重新与对方面对面,他堂堂大男人竟是犹如接受老师考校的小学生,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担心对方不喜欢自己,笨拙地想在对方心里留下好印象,于是从头到尾像只呆头鹅似地,对方说什么都只会点头。
她骂他,他乖乖受教;嘲讽他,他假装听不懂,警告他,他便故作无辜地睁大一双眼,表示诚恳。
到后来,罗爱理仿佛也拿他没辙了,恨恨地撂下一句——
“总之不准你再伤害圆圆了,否则要你好看!”
他用力点头。
她无奈似地瞪着他,许久,才幽幽一叹,道出一个他从来不晓得的秘密。
“你一直觉得当年是圆圆在你酒里下药,诱拐你跟她上床的吧?其实不是的,下药的人是她爸爸。”
是岳父?他惊愕地挑眉。
“圆圆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偷偷喜欢上你了,她是后来才晓得原来她爸爸跟你爸爸认识,你也知道她爸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得好听是好脾气,难听点就是优柔寡断,生意做失败了,他一时承受不住,差点要去自杀。后来他知道圆圆喜欢你,也不知怎地就鬼迷了心窍,想设计让你们两个在一起,好让你家替他解决债务问题……他自己觉得这么做是为了圆圆好,也算是帮她找个终身依靠,唉!其实那天晚上,圆圆跟你一样也被下了药,可她从来没告诉你真相,就这么默默承受委屈,帮她爸爸承担所有的罪……她就是这样一个傻女孩,你明白吗?”
他明白的。
只是明白得太晚,领悟得太迟,若不是和死神有了一场交易,他此生此世再也没机会补偿她对自己的深情厚意。
他相信,如果他没有得到这九十天,就这么死了,她也会去替自己收尸的,即便在和他的那段婚姻中受尽他的冷落,满身伤痕,她也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孤伶伶地死去,无人闻问。
她就是这般纯善痴傻的女子,是他辜负了她……
陆宗岳收回思绪,靠在椅背上,闭眸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一面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窝。
自从听罗爱理说了那番话后,他的心情越发急迫了,很想趁着自己还有时间时为圆圆多做一些事,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他却被卡在公司里动弹不得。
经由圆圆指证,他得知了和丁茉莉狼狈为奸的男人是他在美国念书时的学长,林栋梁。
有了这条线索,他请人继续追查下去,这才发现原来公司有不少人都被林栋梁收拢了,半个研发部门尽入对方囊中。
这下他可不能明目张胆地开除林栋梁了,只好一根一根慢慢地拔桩,有的调去别的部门,有的暗中收买,再假意要在越南进行一项重大投资计划,调了一组研发部的菁英成立专案小组,负责收集相关情报,准备开发新产品。
上礼拜他更从外头聘请了一位电脑骇客级的专才,潜入公司资料库,将研发部的各项机密资料全数备档,接着在林栋梁等人进入系统的途径中动手脚,误导他们进入另一个虚拟资料库,其中的关键数据及图表都是假的。
若是直接锁住那些研发机密,恐怕林栋梁会起疑,不如给他些似真似假的档案,到时就算他将资料带离公司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为了拔桩和布陷阱,陆宗岳已经好几天离不开台北了,他很想念圆圆,真想不顾一切地冲去花莲。
可他知道,如果想留给她一间健康的公司,这时他就必须耐着性子一一披荆斩棘,拔掉那些以后可能会伤害她的刺。
他走不开啊!
再度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窝,陆宗岳要自己振作起来,将脑海里规划的蓝图飞快地打进他私人笔记型电脑里——这些都是未来要留给圆圆的,就算她不懂经营管理,看了这些他仔细标注的资料与企划书,应该也能多少对公司有些基本的了解,而他对公司未来发展的构想,也能藉着她传达给下一任领导者。
如今他信任的人只有她了……
第6章(2)
叮铃!
手机忽地响起提示音,他拿起来看,竟是圆圆LINE给他的讯息!
她居然会主动LINE他?陆宗岳惊喜不已,自从和她交换手机号码后,从来都是他主动打电话或传讯给她,她都是被动地回应,有时还会已读不回。
你今天会来吗?
萤幕上淡淡几个字,对陆宗岳而言犹如天籁。
她问他会不会去花莲,她想他了吗?多日不见,她是否也对他有一些些思念?冬冬被他妈接回家了,只剩她一个人住,肯定很寂寞吧!他真恨自己不能天天去陪她。
他用拇指在黑莓机专属的键盘上流畅地敲按——
我今天不能去……
太冷漠了!不好。
他删除,重新再打——
你想我吗?
太轻浮了!她可能会生气。
我很想你。
好肉麻!
等下要开会,晚上要招待客户……
陆宗岳不满地瞪着萤幕上自己打出来的文字,为何看起来这么冰冷无情呢?虽然他是想跟她解释他不能去的原因,但这些文字完全表达不出他此刻既喜悦又懊恼的情绪。
他其实很想去看她的啊!
对不起。
一番挣扎过后,他终于将讯息传送出去。
她很快就传来回音——
没关系,我只是问问而已,今天有朋友来看我。
他死死瞪着萤幕。朋友?是谁?那个赵民诚律师吗?
若是去看她的真是赵民诚,为何她要事先知会他一声?莫非是怕他突然跑去当电灯泡?
陆宗岳阴郁地寻思,方才一度明亮的脸色,此刻显得黯淡无比。
丁茉莉敲门进来,见他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讶异地扬了扬眉。
“宗岳,你怎么了?”
“没事。”他定定神,不动声色地关上笔记型电脑。“开会时间到了吗?”
“是。”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还有几分钟,不用着急。”丁茉莉走向他,目光关切地审视他,见他眼皮下浮着淡淡的青色。“你脸色看来不大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只是晚上没睡好。”
“你该不会都没怎么睡吧?这阵子都在忙些什么啊?”
他没答话,抬眸瞥了她一眼。
她索性撒娇起来,从他身后勾着他脖子。“我们都好久没约会了,你该不会忙得连自己有个女朋友都忘了吧?!”
她一面娇声埋怨,一面心下暗暗思量,自从他出院以后,对自己的态度忽然冷淡了许多,三天两头说是去找那个越南朋友共商大计,不进公司也就算了,回到台北也只是在公司开会加班,经常忙到三更半夜,连陪她这个女朋友吃顿饭都很难,更别说约会了。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她刻意娇娇地拉长了尾音,听来黏腻而性感。
“说什么呢?”他拍拍她的手,似是安抚。“只是我昏迷醒来以后,才觉得从前有好多事我都没有打算好,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了,要趁着年轻体力好的时候冲刺事业。”
“你还不够工作狂啊?还要冲刺事业?”她不依地跺跺脚,正想侧过脸来亲他时,他忽地起身,无巧不巧地躲开了。
“乖,等我这阵子忙完以后,再找时间陪你。”他微微一笑,顺手拿起笔记型电脑,意思是他要去开会了,谈话结束。
丁茉莉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明眸眯了眯。
正当陆宗岳打开办公室的门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闷沉的雷响,他愕然转头眺望天色,这才发现整个城市竟是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脑海蓦地闪过一幕回忆,他顿时失神。
银亮的闪电劈过天际,轰隆隆的雷响像是天神发了怒,威胁要撕裂了天空。要开始下暴雷雨了。
看着雨点一滴一滴重重地打上玻璃窗,钟心恬只觉得胸口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东西横堵着,教她透不过气。
她低下头,看着手机萤幕上平平淡淡的三个字——
对不起。
她忽地眼眸一涩。
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他有自己的生活,难道只因为他前阵子过分热情地常来找她,她就以为两人真的是朋友了?
即便是朋友,也不能超越了分际,他在台北,她住花莲,原本就不该天天见面。
只是……或许是最近他对她太好,让她以为自己早已干涸的心不知不觉有了复苏的迹象,开始懂得期盼。
期盼他的到来,期盼在想念他的时候能够见到他。
期盼着在如此下着激烈的雷雨的时候,有人能陪着自己。
她怕打雷,怕那仿佛足以撕裂世间的惊天雷响。
不晓得他还记不记得,他们婚后第三年,感情最冷淡的时候,有一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雷雨。
那天,公公已经长期住院,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在,晚上忽然停电,屋内一片幽暗,而她心惊胆颤地听着屋外声声雷鸣,看着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映亮闇黑无垠的天空,慌得整个人都六神无主。
她蜷缩在客厅沙发上,双手抱膝,像一只躲在壳内的蜗牛,不敢抬头往外看。然后,他回来了。
淋得全身湿透,带进一屋子冰凉的雨气,看她呆呆地缩在沙发上,连蜡烛也不会点,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
可她很开心。
虽然他似是严厉地责备她,却立刻找到手电筒,将屋内各处都点上蜡烛,接着对她呼来喝去,一下说想洗热水澡,一下要喝姜汤,让她忙碌得团团转,因此忘了屋外正雷电交加。
那天晚上,他跟她说了很多话,他可以像平常那样对她不理不睬的,可他没有,仿佛看出她心乱如麻,他用这种方式替她驱逐恐惧。
她总觉得他并不如表面上对她那么坏,对她也有心软的时候。
那天,他怕是担心她独自待在家里会害怕,才会宁愿淋雨也要赶回来的吧!一定是的。她如此确信。
所以后来她去饭店找他,发现他发烧了,才会那么无怨无悔地照料他,甚至在后半夜与他缠绵……
三年的婚姻,三年的夫妻生活,跟他究竟是怎样一段孽缘?
是喜是悲,是爱是恨,谁能真正分得清?
泪水无声地自眼角滑落,钟心恬对自己微笑,笑意映着晶莹的泪珠,格外清亮,也透着些许神伤。
不可以再想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发过誓要走出来的,发誓再也不能让他左右她的心绪。
手心擦去脸上斑驳的泪痕,她站起来,脊背挺直,命令自己坚强。
她在屋内梭巡,确定每一道窗都关紧了,前门也落了锁,接着来到通往后院的落地窗前,同样落了锁,正想拉上窗帘时,忽地瞥见她盖在香草田上那一面塑胶棚整个被吹散了,狂风暴雨肆虐着那一株株她细心培育的香草。
糟糕!
她心急如焚,连忙打开窗,奔出去抢救……
全身湿透的陆宗岳赶来时,看到的正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