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形薄而美,但是看来太过僵冷,几乎抿成了一条线,略微狭长的双眸亮得像夜明珠,但也冷得像冰,视线如刀一般锐利。
“我想象中的你,比较温和一点,也比较有笑容……”
温和?笑容?冷翼对她荒谬的幻想嗤之以鼻。哼,那是他此生永远也不可能给她的东西!
“妳来做什么?或者我该问,妳——想要什么?”冷翼为她的美所震慑,但没被她蛊惑,他的冷眸直盯着她,像利刃般要将她刺穿。
“我想要什么……”涵泠神情不安地望着他,好像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问。她红着脸,羞怯地低声道:“我想成为你的妻子啊,父皇已将我指婚给你,往后我们就是夫妻了——”
“我们不是!”冷翼冰冷而严厉地否认。
“什么?”涵泠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错愕。
“我没接下圣旨,以后也不会接下,我劝妳最好死心,赶快滚回大理城去。”
“你为什么要赶我走,又为什么不肯接下圣旨呢?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涵泠不懂,慌乱与无助都写在脸上,更让她那张绝美的脸孔显得楚楚可怜。
冷翼不耐地咬咬牙,别开头不看她。
“妳没做错什么吗?有!妳不该是那昏君的女儿,段玺善休想要我接纳任何一个段家人,更别说是娶妳为妻!”
“你——你怎能骂我父皇是昏君呢?”涵泠震惊且不敢置信。“我父皇是当今大理国的皇帝,你怎能——”
“我为何不能?他是个昏君,举国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他虽然不是恶人,但却懦弱无能,宠信外戚,纵容董合那帮奸臣欺压良民,迫害忠臣,他不该骂吗?”
“你——”这回他竟连她那德高望重的外公也一并骂进去了。“你居然还骂我外公!”她气得微微颤抖。“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你怎能——”
“再好不过的人?”冷翼绷紧的音调是绝对冰冷、绝对讽刺。“董合可能是只狡猾卑鄙的狐狸,可能是嗜血的豺狼虎豹,更可能是阴狠的恶鬼,独独不可能是好人,他甚至连个‘人’都称不上。”
“你……”他话中的狠毒与怨恨,让涵泠浑身冰冷,脸色倏然刷白,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这么恨她外公?
“涵泠公主,王爷之所以会这么怨恨皇上和……国丈,是有原因的。”马总管顿了下,因为在王府里,大伙儿都不称他为国丈,而是喊他大奸臣、董恶鬼……
“什么原因?”涵泠着急地问,她真的想知道,冷翼为何对她这两位亲爱的家人,如此深恶痛绝?
“那是因为……”马总管偷觑了冷翼一眼,发觉主子正在瞪他,连忙吞下嘴里没说完的话,嗫嚅道:“详细的情形,还是让王爷亲自告诉您好了。”
“何必跟她说那么多废话?”冷翼讥诮地用冰冷的眼神瞪视她。“反正无论怎么说,她还是会站在自家人那边,认为他们做的是对的,错的是那些良民忠臣,是那些良民忠臣不识相、不长眼,不该碍着他们的路。”
他话中的指控,让涵泠觉得委屈又受伤。“我根本还不知道实情,你就如此断定,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公平?”冷翼讽刺大笑。“段氏皇族,几时也懂得公平这两个字了?像妳这样的尊贵公主,一呼百诺,倍受荣宠,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被喂养得如一朵洁白无瑕的出水芙蓉,民间疾苦,妳懂多少?”
他的恶意指控,再度刺伤了涵泠的心。
“我打从一生下来就是一位公主,出生在皇家,并不是我的错,我根本无法选择,你为什么要这样怨恨我?再说,我从来不是一个骄矜刻薄的公主,我总是尽可能地对我身旁的人好,在宫里,从来没有人讨厌我的……”
涵泠急促地说着,想起过去在宫里被捧在掌心、受尽宠爱的生活,她不知怎地觉得鼻头好酸,眼里泛出疼痛的泪水。
冷翼心里是相信她的,没有人能对这个美若天仙、内心纯净如孩童的女人产生憎恶,但他脸上仍是一贯的讥诮冷漠。
“妳怎么敢肯定他们不是因为屈于现实,而对妳假意奉承?”他补上一刀。
“你——”涵泠真的被气到了,她好生气、好生气,但个性温顺的她不懂得发怒,而且打小被保护得太好,她甚至不晓得该怎么发脾气,只能捏紧小手,兀自气恼,任由晶莹的泪在眼眶里乱转。
她那副像是孩子受了委屈、却不晓得该怎么办的可怜模样,让冷翼喉头发痒,突然有种想笑的冲动,但他压抑住那种荒唐的感觉。
笑?哼!别说对昏君的女儿了,就算是私下,他也早已忘了该怎么真心去笑。打从那一年……
痛楚落入眼底,但他情绪转换得很快,几乎在没有任何人察觉前,冰冷又回到他的脸上。
但涵泠看见了,她在那一瞬间,瞧见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那抹深深的痛楚。她猜想着,有什么事令他如此痛彻心扉?
不自觉地,她心又软了,语气又变得轻柔。
“我……我父皇和外公不是这种人!他们都是好人,只要你和我一起回宫,就会知道这是真的。还有我父皇,他一定也很想见你——”
“见我?”哼!冷翼冷笑。
“妳凭什么认为我会跟妳回去,认那个早该下地狱的昏君为丈人?!”冷翼一步步地逼向她,涵泠被他脸上杀人般的怒气骇住,畏怯地往马车里缩。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们?”
“妳觉得我看起来像喜欢你们的样子吗?”他嘲讽地问。
“但……为什么?我们又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涵泠生平第一次被人讨厌,心里很难受,而且百思不解,她真的不懂。
“我没必要向妳解释什么。”她还不够格让他开口说出心底的痛。
“你为什么不说呢?如果你不肯说,我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讨厌我啊!”涵泠一脸为难地瞧着他,认真地说:“我们将来是要做夫妻的,就应该坦诚以对——”
“我说了不可能!”冷翼几近恼怒地低吼。
这女人是聋子还是傻子?跟她说了不可能娶她,她还在一厢情愿地做白日梦。
要他以八人花轿迎她入王府,那是万万不可能,她充其量只适合做一个美丽的玩物,供他狎玩……
等等,玩物?!
冷翼狭长的黑眸微微瞇起,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绝妙的念头。
如果能让那昏君的女儿乖乖入府,提供她那曼妙的身子供他取乐,却不给她任何名分……
他为这想法感到满意,转向涵泠,第一次朝她露出笑容。
“妳当真想入王府?”
他的笑软化了冷硬的脸庞,让他看来更加俊美好看。但那抹笑容却让涵泠瑟缩了下,隐隐感到不安,好像看见猛虎朝她张大了嘴……
“嗯。”她绞扭着小手,强自吞下那抹不安。
“好,我可以答应让妳进王府——”
“真的?!”涵泠惊喜地睁大水眸,不敢相信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不过,不是以大理公主的身分,也不是以我未婚妻的身分入府。”他冷冷说道。
不是以大理公主,也不是以他未婚妻的身分?
涵泠呆住了,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愣愣地问:“那……是以什么身分呢?”
冷翼直勾勾地盯着她,冰冷的眼眸深处,隐藏着一抹强烈的恶毒之意。
“我的侍妾!”
第2章(1)
“侍……侍妾?”
涵泠虽养在深宫中,但还不至于单纯到不了解侍妾是什么意思。
所谓侍妾,就是一个男人的女人,但却不是妻,没有名分、没有地位,随时可被驱离,甚至连封休书都不必写……
对寻常女子来说,这或许只是寻找终生依靠的其中一个选择,但对一个正统的皇室公主来说,为人侍妾,绝对是天大的羞辱。
是的!这就是冷翼的目的——让她入府,羞辱她!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屈居侍妾之位,更能羞辱一位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
“没错,我可以让妳入府,但我目前不缺王妃人选,只缺第四名妾室。妳要不就入府当我的侍妾,要不就滚回大理城,没有第三种选择。若不想成为我的侍妾,就给我即刻离开这里,否则我便放火烧了这辆马车。”
冷翼的冷酷威胁,没吓着涵泠,因为她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他的要求上头。
“侍妾……”不为正妻,只做一个男人的妾?
与其它女人分享他,那是什么样的心情?
涵泠从未经历过这种荒谬的事,心里满是惶恐,根本不敢去想象为人侍妾这件事。这分明是一种恶意的羞辱!
有好一会儿,她泪眼蒙眬,一心只想要回宫。她是堂堂大理三公主,怎么能受这种羞辱呢?
但——如果这个要求并不是恶意羞辱,而是一种试探呢?
说不准他只是在试探她,看她对这桩婚事的诚意有多少。虽然才刚认识他,但她感觉得出来,他对感情似乎抱持着不信任的态度——从他说话时句句讽刺就感觉得出来。
或许过去不曾有人以真心好好善待他,所以让他心里长满利刺,如果她扭头就走,不就更让他认为,她也和其它人一样,毫无诚心?
她不想让他有那种想法!
但……她还是很不安……毕竟那不是陪他吃顿饭、喝个茶即可,而是要当他的侍妾啊!涵泠咬着苍白的唇,无法下定决心。
她长时间的沉默让冷翼以为自己终于达到目的——赶走她了,于是冷笑道:“看来,妳是不愿成为我的侍妾。那么就限妳明日午时前离开边城,我不想再见到妳出现在——”
“好!”他话没说完,涵泠就冲动地脱口而出。
“什么?”冷翼狐疑地拧眉。她所说的好,是指同意做他的侍妾,还是同意离开边城?
“我要留下来,哪怕是做你的……你的侍妾,也不要紧。”涵泠面色涨红,神情仍是窘迫,但语气充满坚定。
她已经答应父皇,要将她的驸马带回,父皇已经病重,她不能再让他失望。要是他的病情因此恶化,那她岂不是罪人吗?她不能成为让父皇含恨而终的不孝女。
所以只要能说服他,她什么都愿意做。
“妳愿意?”她竟然同意作他的侍妾?她脑子坏了吗?
冷翼万万想不到她会同意这种荒谬的要求,心里虽然震惊,但没让那份惊骇显现在脸上,外表看来,仍是平静无波。
“嗯!如果你希望我以这种方式待在你身边,那么我就以这种方式待在你的身边,我会试着不去计较名分,我们两个人能够在一起,这才是最重要的。”涵泠充满信心地天真微笑。
“我们两个人?”冷翼缓慢地重复这句话,冰冷的笑,再度在嘴角扬起。
多么天真的女人,单纯到近乎愚蠢!
她怎么会以为,他只有她一个女人?他从不打算与她合演恩爱戏码,他甚至没兴致碰她,就算勉强进了她的房,也只会是为了发泄欲望,绝不是为了与她谈情说爱。她会不会想得太美了?
不过无妨!他不会戳破她的美好幻想,因为她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是啊!我们两个人。我们一定会有个美好的未来。”涵泠肯定地点点头。
只要她肯努力,相信他一定会感受到她的真心诚意。届时他们夫妻恩爱和乐,共同携手返宫,为大理的未来尽一份心力,病重的父皇一定会感到很宽慰。
涵泠因那幅美好的景象而露出微笑,她知道自己有时是太天真了,但这回她赌上自己的毅力与决心。她不再冀盼,而是去实践,她会让一切改变的!
冷翼已经懒得去纠正她那不切实际的空想、妄想。
把她这只毫无防备能力的小兔儿,扔进那个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天地里,一定是件很有趣的事。
冷翼的嘴角,因嗜血而残酷地扬起。
“公主,就是这儿。”马总管推开僻静院落里的房门,回头对涵泠说道。
“就是……这儿吗?”
涵泠有些迟疑地跨入房内,这就是她身为侍妾,未来所要居住的地方?
答应为妾之后,她终于被“请”入玄王府,但冷翼根本不理会她,全靠马总管替她安排,带她到寝房来。
涵泠好奇地四处张望。这房间不大,而且让人觉得空荡荡的,因为房里除了床和桌椅、橱柜等基本家具之外,没什么摆饰品。不过挺雅静的,也整理得很干净,窗明几净,桌上一尘不染,清晨的阳光从雕花窗棂射入,窗外有株开着粉白花朵的海棠花,正迎风摇曳。
她走上前推开那扇圆窗,发现窗外正好有座小花园,里头种植了一些品种珍稀的山茶花、海棠、芍药、牡丹,绽放得奼紫嫣红的花朵,熏风宜人。
瞧见满园的花,涵泠不自觉露出微笑。她喜爱花,每回心情烦闷,只要在花园里走上一遭,心情便能镇定下来。
“真对不住,其它三位夫人所住的怡情园,远比这儿好上许多,但那儿已经没有房间了,所以才会委屈公主住在这儿……”马总管歉然说道。让堂堂公主住在这种地方,他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不要紧,这儿挺好的,马总管别在意。”涵泠知道他也是奉冷翼之命行事,并不怪他,再说她觉得这房间也没什么不好呀。宁静整洁,这就够了。
“公主,如果您有需要什么生活用品,别客气,请尽管开口,小的会立即为公主送来。”
“谢谢你,马总管。”
“昨夜公主一定没睡好,请公主好好休息吧,小的先行告退了。”
“好的,谢谢马总管。”涵泠朝他微笑,目送他离开房间。
马总管退下后,涵泠吁了口气,双腿虚软地往床沿一坐,像是浑身的气力都被吸光了。
她唯一留下的婢女兰儿,正替她整理简单的行李,把东西摆放在适当的位置。
瞧见这房间的格局,兰儿忍不住替涵泠委屈、抱不平。
“真是太过分了!居然让公主住在这么简陋的房,难道整个玄王府,找不到一间更好的房了吗?”
“妳别胡说!这间房雅静舒适,没什么不好,久居则安,人应该知足惜福。”涵泠轻声斥责兰儿,不希望王府里的人听见了,以为她们心有不满。
“好嘛……”兰儿扁扁嘴,低着头,不再多嘴。
涵泠瞇起眼,感觉困倦,这几日窝在马车上,她真的累了,想先补个眠。
“兰儿,我想先小憩一会儿,妳把这些东西摆放好,也下去休息吧!”涵泠吩咐道。
“是,奴婢先伺候公主休憩。”
兰儿上前解开涵泠的外衣,挂在床头的架子上,然后掀开绣花被褥,让涵泠躺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