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地,他是这几名杀手的头儿。
他这声混帐骂的不是伤了他的允肃,而是那个出声的人。
“撤!”一声令下,他领着所有人分头逃窜,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允肃神情凝肃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前方,而后收回软剑,一手捂着中刀的腰部,一手拾起敌人遗落的刀,调整呼息,慢慢的走回王府。
回府后,江砚发现他负伤而返,十分紧张。“王爷,您这是……”
“路上遭到伏击,没事,只是小伤,把金创药拿来便行。”
“是。”江砚立刻取来金创药,将药涂抹在他脖际的伤口上,并进行包扎,却发现他脸色泛白,额头上不断冒出汗珠,难掩忧心的问道:“王爷,您真不要紧?”
“不碍事,本王受过更重的伤。”允肃有些虚弱地道。
“这……”江砚面有忧疑。
是,王爷是受过更重的伤,不说王爷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就说脸上那个就够折腾人了,不过王爷过往是在沙场上,现在可是在府里呀!
“你出去吧,我有点头晕,先歇一下。”允肃打发了江砚,躺了下来。
第6章(2)
江砚不放心,一出房门便立刻去康宁苑通知已经就寝多时的绦月。
绦月得知他负伤而返,心急如焚,立刻起身着装赶至玉书苑。
自与他成为名符其实的夫妻后,他们早已同宿康宁苑,不过因为他常有公事要办,偶尔也会睡在玉书苑,因此当她发现他没回康宁苑就寝,也不觉有异。
赶至玉书苑,进到房中,绦月见他躺在床上,虽不动,却隐约听见他在喃喃自语。
她急忙上前,看他光着上身,腰际缠着几圈纱布,受伤的部位微微渗出带黑的血水,她紧张极了。“允肃?允肃?”
她喊着他的名字,这是他们的默契,只有两人时,她会如他所愿的喊他的名字,而不是叫他王爷。
她轻轻的碰触他,却发现他全身冰冷盗汗,且意识模糊,她虽不是练武之人,也非大夫,但直觉告诉她事不寻常。
“允肃!允肃,你醒醒,别吓我。”她急忙擦拭着他脸上及身上的冷汗,为他盖上锦被,并朝外面喊着,“来人,快去东交民巷找太医! ”
太医院于正阳门以东,东交民巷内,太医都在此办公学习,并为文武官并及皇亲贵胄们医病疗伤。
这时,允肃突然瞪大了眼睛。
她一怔,疑惑的看着两眼充血的他,“允肃?”
他醒了,但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见了仇人或敌人,目露杀意。
她心头一惊,正想做出反应,他突然弹起身,猛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桉压在锦榻上。
“啊!”她尖叫一声,惊恐的看着他。
他自床架上抽出一把短刀,恶狠狠的瞪着她,声音低哑地喊道:“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手中的刀要落下之际,经江砚通知而赶来的苏克哈及时攫住他的手臂。
“王爷!”
一旁的护院也速速上前,将允肃给拉住。
“福晋!”苏克哈拉起因惊吓过度而动也不动的绦月,“您没事吧?”
绦月两眼茫惑,眼底满呈恐惧,眼泪夺眶而出。刚才的那一瞬间,让她想起她目击允肃杀人的那一夜……
刚才,他几乎要杀了她,就像他杀了那个人一样。
允肃失去理智,犹如疯了般的嘶吼,完全变了个人。
护院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按压在床上,并以绳索绑住了他。
因为挣扎拉扯,他的伤口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水,苏克哈一看,大胆分析他是中了毒,而且可能是让人丧失心志的剧毒。
“王爷中毒,快请太医。”说罢,他将呆站在一旁发抖的绦月带到外面,“福晋,您没受伤吧?”
绦月慢慢的回过神来,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苏克哈,王爷他……他不会死吧?”
“不会不会,”苏克哈安慰道:“再重的伤都夺不了王爷的命,王爷不会有事的。”
说完,他看向一旁的喜福跟春寿吩咐道:“先扶福晋回康宁苑歇着。”
“不,”绦月坚定地道,“我要守在这儿,我不走。”
苏克哈见她心意坚决,也不多说了。房里,允肃不断的咆哮嘶吼,那声音里夹杂着痛苦及愤怒,绦月听着,心揪得死紧,也揪得死疼。
允肃,别离开我……她在心里不停地祈求着。
不多久,太医院的萧太医赶来了,他并非一个人,而是带着另一名衣着奇特,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妪。
“王爷情况如何?”萧太医边走边问。
“王爷受了伤,伤口流出黑色血水,神志不清,连福晋都不认得了。”
萧太医听了苏克哈跟江砚的形容,沉吟须臾,回道:“应是中毒没错。”他转而看着同行的老嫕,“哈萨剌,依你看……”
名叫哈萨剌的老躯像是听不见他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望着由喜福跟春寿陪伴着,坐在不远处候着的绿月。
她一脸的不可思议,旋即又露出高深的笑意。
“哈萨剌?”萧太医又喊了她一声。
她回过神,笑了,“我听见了,没聋。”
身为王府总管的乌拉特疑惑地道:“萧太医,这位是……”王府里来了“奇怪”的人,他本能的升起了戒心。
“这位是哈萨剌,她是位萨满老巫医。”萧太医解释道:“王府派人来报时,老夫正在向她讨教萨满巫医的病理及药理,便邀她一块儿过来了。”
“原来如此。”乌拉特稍稍放心,急道:“那就快请进吧。”
“好的。”萧太医说罢,便在乌拉特跟苏克哈的带领下进到屋里。
神志错乱,产生幻觉的允肃被五花大绑在床上,见有人进来,他像头发狂的野兽般挣扎大吼。
萧太医见了,有点疑惧。
倒是哈萨剌一副老神在在、不疑不惧的样子,唇角还挂着一抹神秘的微笑。“萧老,王爷中了魔疯草的毒。”
“魔疯草?”萧太医一愣。
“没错,这是心术不正的萨满巫师使用的毒,能使人心神丧失,产生不实幻觉,不是伤人,就是自伤。”
萧太医难掩忧疑,“可有解方?”
“当然。”哈萨剌走上前,一点都不害怕允肃随时会挣脱束缚攻击她,到了床边,她突然念起咒语。
听见咒语,允肃忽而平静下来,两眼发直。
这奇异的一刻,教在场的人都看傻了眼。
哈萨剌边念着咒语,边踩着犹如舞蹈的步伐,并从腰间一个小麻袋里掏出不知名的干药草,两手搓揉着,慢慢地,她两掌之间冒出缕缕白烟,飘向了允肃,钻进他的鼻孔里。
众人见状,全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哈萨剌脸上带着微笑,一步步跳向了允肃,将掌中已揉成渣末的药草塞进他嘴里,接着吩咐道:“水来。”
苏克哈急忙递上一杯水,她接过手,灌进允肃的口中。
允肃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突然开口一咳,喷出一口黑水,而后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王爷!”众人惊呼。
“别担心。”哈萨剌仍旧一派轻松,“你们王爷已经设事了,给他松绑吧。”说完,她走向了萧太医,“萧老,我已给王爷解了毒,接下来就是你的活儿了。”
“有劳。”萧太医向她一揖,“老夫真是长见识了。”
她一笑,“好说。”话落,她便走了出去。
绦月忧急的守在外头,不安的揉着手。
看萧太医带着那奇怪的老奶奶进到房里,她内心感到疑惑,尤其是那位老奶奶一进到玉书苑,不慌不忙,定定的盯着她瞧,实在教她心里直发毛。
虽然有点距离,但她隐约听见萧太医说她是萨满巫医,听见巫这个字,她的背脊顿时一阵发凉。
她从前曾听人说过萨满巫师十分邪门,能行魔术咒人,也能以蛊毒害命,萧太医将这样的人带进王府,还说要给王爷治伤,行得通吗?
这时,房里传来念咒的声音及跳跃的脚步声。
她与喜福、春寿及赶来的玉春嬷嬷面面相颇,心里都充满疑虑和担忧。
“王爷他究竟中了什么邪术?”玉春嬷嬷不安地问道。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想起允肃丧失心志并想杀她时那可怕骇人的样子,绦月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
那时,他把她当成谁了?当他对着她喊着“杀”时,他看到的是谁?
想起她曾经亲眼目击的那一幕,她打了个寒颤,无法克制地眼眶又盈满了泪。
见状,玉春嬷嬷急忙揽着她的肩,“福晋,您怎么了?”
春寿呐呐地道:“嬷嬷,我方才听说……王爷发狂时,拿刀要斩杀福晋。”
玉春嬷嬷一听,面露惊色,然后怜悯不舍的看着她,“福晋,那可吓坏您了吧?”
绦月没有回应,但秀眉蹙得用力,确实余悸犹存。
“王爷是中了邪毒才会丧失心神,绝不是存心的。”玉春嬷嬷紧握着她的手,“福晋可别怪王爷。”
绦月摇摇头,“我怎会怪他,只是……我很担心……”
“不怕不怕,王爷不会有事的。”玉春嬷嬷安慰着她,“王爷十三岁就进军营,不知受过多少伤了,这点小伤要不了王爷的命。”
绦月是见识过他身上的伤的,他们第一次袒裎相见时,她便被他身上那大大深深浅浅的伤疤给吓了一跳,有些伤是怎么弄来的他自个儿都忘记了,只记得几处较严重明显的伤痕是如何留下的。
当时他问她,“怕吗?”
她紧紧地环抱住他,流下心疼的眼泪,“我不怕,只是舍不得。”
他十三岁就开始在战场上过着有今天不一定有明天的日子,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揽着她,温柔地对她说,“都过去了,我再也不用上战场,再也不会受伤了。”
言犹在耳,他却受伤了,不只受伤,还中了丧失心志的邪毒。
想着,她的眼泪终究落了下来。
不多久,有人开门走了出来,竟是那名萨满巫医婆婆。
绦月站了起来,着急地问道:“婆婆,王爷他……”
哈萨剌眼神带笑,定定的直视着她,“王爷没事,已经恢复神志了。”
“真的?”绦月一听,脸上有了宽慰的笑容。
“福晋,真是太好了。”玉春嬷嬷欢喜的拉着她,“老奴就说王爷不会有事的。”
“婆婆,真是太感谢您了。”绦月情不自禁上前紧抓着她的手。
哈萨剌抿唇一笑,“这点雕虫小技还难不到我哈萨剌。”
“哈萨剌婆婆,您是王爷的恩人,也是我的恩人,谢谢您。”绦月激动地道。
拉萨剌但笑不语,深深的望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一般。
绦月心头一拧,疑怯地问道:“哈萨剌婆婆,为、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哈萨剌高深莫测地一笑,突然反手紧紧捏住她的手。
绦月吓了一跳,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太好了。”哈萨剌高兴地道。
“咦?”绦月完全愣住。
“还想着你、不知道去哪儿了,原来……”哈萨剌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曾说道:“你安安稳稳的在这儿。”
听见她这番极具深意的话,绦月陡地一惊,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哈萨剌婆婆,您……您说什么?”
哈萨剌眼底因过一抹狡黯,“孩子,你知道我说什么。”
绦月震惊不已,“婆婆,您、您……”
哈萨剌知道她的事,知道她是谁,老天,难道她重生并宿到绦月身上,是哈萨剌所为?
“婆婆,是您……所为?”绦月的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抖。
哈萨剌深深一笑,“不,我只是将你的魂魄拉了出来,却不知你去了何处,你在这里,是老天爷的安排。”
哈萨剌拍拍她的手背,又道:“福晋,既是老天爷所为,你就好好。”
守护着王爷吧。”说罢,她松开绦月的手,旋身一阵疾风般的走了。
“福晋,”玉春嬷嬷狐疑地问道:“那巫医跟您说了什么?”
绦月回过神,为难的一笑。
她不知道该如何跟玉春嬷嬷或是任何人解释这件事,她决定让这件事成为永远的秘密。
“她只是要我好好照顾王爷,就这样。”她说。
虽说哈萨剌已经解了王爷身上的毒,但为了安全起见,乌拉特跟苏克哈决定在王爷清醒之前,不让福晋进到房里。
而在玉春嬷嬷好说歹说之下,绦月才让她扶着回到了康宁苑。
“福晋,折腾了大半夜,您快歇着吧。”玉春嬷嬷说。
绦月摇摇头,“我睡不着。”
虽然她嘴上说没事,但玉春嬷嬷看得出来她受了很大的惊吓。
也是,突然被自己心爱又信任的人拿着刀子喊杀,就算是个男人都会害怕,更甭说是个弱女子了。
“福晋受惊吓了吧?”玉春嬷嬷慈爱地道,“这儿没别人,您不妨跟老奴说说。”
绦月微顿,秀眉微蹙,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惊慌。“嗯,我是有些吓到了,他对着我喊杀的时候,那眼神、那模样,我……我真的觉得很可怕。”
“福晋,王爷要是知道自己丧失心志时做了那样的事,他会恨得想杀了自己。”
玉春嬷嬷说着,紧紧的提着她冰凉的手,“老奴是看着王爷长大的,老奴明白王爷的心性。”
绦月蹙眉一笑,“嬷嬷,你知道吗,一开始见到他时,我觉得他很可怕。”
“因为王爷脸上的伤?”玉春嬷嬷问。
“是,也不是。”她说,“我知道他征战多年,也杀了很多人,所以……有点畏惧。”
她不敢说自己目击他杀人并斩下对方首级。“可后来慢慢的接近他、了解他,我也全心的接受了他。”
她说着,眉心一拧,声音里隐含着一丝痛苦,“然而,有时我还是会忍不住的想,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或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可能杀人无数,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
“福晋,”玉春嬷嬷无奈一叹,“王爷也是身不由己。”
“玉春嬷嬷,”绦月有些哽咽地问道:“他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玉春嬷嬷沉沉一叹,语气无奈又充满着怜悯,“王爷……确实杀了很多人。”
她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但是您要相信,王爷绝对没有枉杀过任何一个人。”
没有枉杀任何人?也就是说,他杀的每个人都是罪有应得、其罪当诛? “福晋,王爷虽然看起来淡漠冷酷,彷佛没有一点人味跟情感,但王爷其实有一颗柔软的心。”
“柔软的心?”
“是的。”玉春嬷嬷点头,“福晋还记得上次向老奴问过文端福晋的事吗?”
提及允肃的第一任妻子,绦月心神一凝。“她……究竟染上什么恶疾?”
玉春嬷嬷摇摇头,语气沉痛地道:“文端福晋并未染上任何恶疾,而是……与人私通。”
“什么?!”绦月难以置信。
玉春嬷嬷叹了一口气,续道:“皇上登基那一年,将辅国公的嫡女赐婚给王爷,可大婚不久,边关叛乱再起,王爷衔命赶赴边关坐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