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已分手三年的男人突然打电话给我,约我出来一见,在沉默了数秒之后,我开口答应了。
挂完电话后,我呆了许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是答应了,明知见了他之后,努力修复三年的心仍旧会抽疼,会再次不可避免的感到痛苦,可——为何还是会答应呢?
但对他——我何曾说过不呢?
当他追求我时,要我做他的女朋友,我说好!
当他要我时,要我身心都全属于他的,我说好!
当他要分手时,我依然说——好!
只是每句说好的背后,都有依附它的情感与动机。
第一个好,是因为被他英俊的外表、自信的风采给迷住,有这样优质的男子想要追求你,想要多加认识你,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第二个好,是因为已经爱上他,相信自己这辈子已经寻觅到了一生一世仅有的真爱,无论是心灵跟身体,都极度渴望与他在一起,自然会热切的说出“好”,因为我真的也想要!也想让自己彻彻底底的属于他。
第三个好,是因为发现他的目光不再只迎寻自己,已有别的女人吸引他了,那种痛苦、那种打击、那种愤恨……在确定自己完全没有把握是否可以承受这一切之际,在确定自己那时的心只被一条薄弱,随时都会断裂的道德与理智之线支撑着,才不致动手将他给杀了、支解之前,在彻底向黑暗投降之前,我吐出了“好”!
如今——
这第四个“好”,是出于……太多无以名之的情感,难以说清接下来是——完了……
魂不守舍的工作着,不停地瞄向时钟,随着约定的时间愈靠近,心也怦跳个不停——
在离下班还有三个小时之际,提前早退,马不停蹄地奔进许久未进的美容院,重新、洗头、整理头发,不忘吩咐设计师,要做出看起来不像新弄出来的发型,顺便敷了脸去除脸上的角质。
很久没有好好做保养了,三年来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想起来就做,忘了就……忘了,尤其随着工作的繁重,有好多事……真的会忘了。
忽略脸上的肌肤在细心的保养下,会显现出光滑的触感,忘了那分女人看了会羡慕,男人看了会喜欢,自己摸着了也觉得开心的心境。
可从与他分手后,那些突然变得不重要了!对外在的感觉开始变得迟钝,不管他人对我的评价——只要不正面与我起冲突,就不会太干扰我。
这三年,我不主动与人联络,也不主动与人攀谈,认识我的人说我变得更冷漠了……,可我真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
如果想要热情,他们为什么不主动贴近我,而只是一味的要求我付出关心、时间和问候呢?
也许——我并不是他们真正在意的朋友,所谓的朋友与友情,只是我自以为是想像出来的!真相其实是——我是不被任何人喜欢的!不管是朋友或……爱人!
只是在某一个时刻,我刚好在那,刚好被需要,所以被承认,过了那一刻,初时的新鲜与惊喜渐褪,需要度也同时被降低了……
每想到此,我会哭,哭嚎到整个人都昏睡过去了才罢休,当睁开眼的那一刹那,看到外面太阳灿烂,知道又得这样过一天……
直到现在——在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刹那,那些忘掉的事和感觉,突然变得鲜活了起来,甚至可以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着。
好!好!好!
多奇妙的字,会不会随着这迭声的好,可以让一切都变好了呢?
不过毕竟轻慢了三年,临时抱佛脚,也理不出经日累月的细磨,注视镜中称不上焕然一新的自己,突然惊觉——岁月对女人真是不留情。
身子瘦了许多,脸上的线条也变得冷硬多了。
我是何时变得这样子?
一向引以为傲那双灵动的眸子,此刻黯淡无神,眼皮浮肿黄黑,长满了细纹——即使已做了保养,仍旧也无法弥补。
闭了闭眼睛,瞬间——所有的气力再度流失,我不能以这样的面容面对他!
望着钟,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了……
打开手机,按下那才看了一眼,便已悉数回想起的电话号码。
“喂!是我……你出门了吗?”
电话那一头停顿了一下。“还没,怎么了?”
“你……这次找我出来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知道你好不好?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如蜜般的声音滑过了心头,鼻子一不就酸了起来。
“我知道了……只是,我想——相见还不如不见……”吐出这句话的同时,整个人却又奇异地放松下来。
“为什么你……?”
“我很好,谢谢你打电话给我,也希望你很好,再见!”说完,按下no,然后把手机的电源关掉。
站在美容院的外头,就这样哭了起来,也不知哭了多久?有个声音在我的身边响起。“小姐,你没事吧?”
我抬头一看,原来是方才帮我设计头发的男发型设计师,面对他的关心,我只是摇摇头,喉咙紧得发不出声音来。
“我们小姐说你一走出美容院就哭了出来,是不是我为你剪的发型,你不满意吗?没关系,我愿意为你免费重做,直到你满意为止。”他的声音中有掩不住的焦急和歉意,看来他误会了。
我摇摇头,原想解释的,偏偏喉咙太痛了,对他挥挥手,然后转身离开,不再理会他的叫喊。
公车来了,也不管那是几号车,迳自坐了上去,任公车载着我驶往前方。
我蜷缩在位置上,望着窗外,不再让自己有思考的机会,任凭那心口的洞愈裂愈大,痛到只想嚎啕大哭,痛到只有一个念头——
此生没有爱过就好!没有爱过就不会被伤害!就不会痛到恨不得世界毁灭!恨不得就此烟消云散,自己未曾存在过这个世界似乎是要呼应我的意念。
随着强烈的撞击声传来,我感觉到自己似乎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整个世界都在倒转着,而碎成千万片的玻璃碎片迎面扑来,我本能的抬手遮住脸,想要挡住伤害,可是刺人的扎痛立刻布满我全身,接下来——眼前一黑,我便不省人事。
——但愿,此生没爱过!
第1章(1)
“乔敏,你醒醒!”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在我耳边呼唤,我费力将沉如铅石般的眼皮睁开,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庞,一时竟想不起她是谁?“乔敏,醒过来了没?乔敏?小敏?小乔乔?”
小乔乔引这个称呼打进了我的记忆库。“洛洛?”我试探地叫出了曾在大二跟我同寝一年的室友外号。
“是呀!是我!你干嘛用一副好像很久没看到我的样子看着我?你昏头啦……
也对!你的确昏了,医生说你有脑震荡的现象,所以才会要我们每两个小时就叫你一次。”
“我……我发生了什么事?”眼前的情况让我的脑袋一片混乱,什么脑震荡?
什么医生?还有……从大学毕业后就没有再碰过面的人现在为何会出现在眼前呢?
“天呀!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失忆了吗?”方洛羽睁大眼看着我。
“我……”我闭了闭眼,试图回想之前发生的事,巴士、碎玻璃……“我出车祸了?”
方洛羽眨眨眼,皱眉伸手碰触我的额头。“不是!你是被排球K到的……就是昨天下午跟国贸比赛排球时,陈欣兰从后方发球时,突然手滑失了准头,球没有到对方的场子反而砸到你的后脑勺,结果把你砸昏过去……,想起了没?”
排球赛?陈欣兰?这、这……?
“你真不记得了吗?也忘了昨天你待在医院观察一整夜,X光是没有照出异常状况,所以医生才让你回来继续观察……”方洛羽忧心忡忡地说道:“这下可好,是不是脑子真的出问题啦?”
我震惊地几乎无法说出话了,方洛羽的话已经成功地勾起了我的记忆。
我的确因参加了系上排球比赛被陈欣兰打昏过去,之后被送到医院急救,据说那时救护车是开进学校里将我载走,据说那时全校有一大半的人都过来关注此事。
但后来没什么大碍,我出院后观察了几天都没有感到任何的不适,这件意外也就成了我生命中一桩无伤大雅的事件而已。
可现在——它却成了我生命中的重大事件了,因为对我而言,这件事应该是发生在十年前的事——我大二的时候!而不是“现在”!
我慢慢支起身子,世界立刻围着我打转,我闭上眼,待那份晕眩感消失后,我才再度张开眼。
只是眼前之景,令我张口结舌。
我现在怎么会在以前住过的大学宿舍寝室呢?同样的床、衣柜、书桌……
呼吸顿时变得困难,整个人快喘不过气来。
“洛洛……”
“怎样?你现在哪里不舒服?”方洛羽一脸惊慌地看着我。
“现在……现在是什么时候?……我的意思是现在是西元几年?”
“这是什么问题呀?现在是西元二000年,天呀!你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撞坏了啦?”
我的脑袋是不是真的撞坏了?
我不知道,我也搞不清楚。
究竟是我穿越回到过去?还是我头伤后穿越后到了未来,过了十年?
我真的迷糊了,唯一确切的是,我人此刻身在西元二000年,现在的我是大二生,而我脑中清清楚楚地记得西元二000年到西元二0—0年所发生的事。
顾不得洛羽的阻拦,我硬是下床离开寝室。
“你是怎么回事?你在担心下午大刀的课没上到吗?没关系啦!系上助教都有帮你请好假了,你可以好好休息……”
定在从大学毕业后就没再踏进过的大学校园,我有些昏然,每个人身上跟周遭的景物都像覆上一层光晕,刺眼的让我感到不真实。
若不是真的,为何掐在我大腿上的疼是那样的鲜明?
我不辨方向地四处乱走,可当我来到了大学四年几乎都在此上课的系所大楼时,我停下脚步,仰头看着这座建筑物。
大学四年有多少喜怒悲苦之事都在此发生呢?
尤其是——
我霍地转过身看着因担心而紧紧跟着我的方洛羽。“同学呢?其他同学呢?他们现在哪间教室?”课程表以及教室分配表早就忘得一干二净,现在这里对我来说有如异空间。
洛羽闻言面露担忧的望着我。“……这节本来是班会,但因为校庆周的关系,所以班会取消,有些同学下一节可能会直接去大刀要上课的教室了。”她顿一下。
“你……是不是想要找陈欣兰?”
听到这个名字,我脑筋有片刻空白,手抚着额头,怎么没想到——还会有再面对她的一天引我拳头握紧,好片刻才能开口说话。“对!我要找她!你知道她人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清楚……,乔乔,你是不是在怪她把你打成这样呀?”
我又一愣,更多的细节又想起来了,尤其是之后的情况。
但——我与陈欣兰之间的恩怨,又岂是只有这一桩,何况——只怕我今天被球击中的背后原因也没想像中那样简单。
我垂下头,不让洛羽看到我脸上无法掩饰的嫌恶与恨意。“……我要她说清楚,为什么要把我弄成这个德性?”
发现自己再一次走过曾走过的路,遇到曾发生过的事跟人,虽令我惊惶莫名,但——在发现自己也有可能扭转乾坤,做出一些改变时,我又开始雀跃了起来。
哪怕有可能只是一场梦,哪怕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但只要有这样一次机会来实现过曾经想做的事,那我室晕不犹豫去做。
“你没事了吧?”陈欣兰走到我面前,一脸抱歉地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突然滑了一下,导致整个切球的角度改变,所以才会打到你……”
看着那一张一合的嘴,听着有如像是NO再重来一次的台词,我默然不语,思索着如何回应?
这一幕曾经是这样上演的,陈欣兰跟我道歉,我立刻开口告诉她没关系要她别介意,然后陈欣兰除了再一次说对不起外,还跟我说如果不舒服要马上跟她说,她会立刻带我去医院做检查等等的,当然后来没有再不舒服,这件事便这样落幕了。
可是——现在,尤其在经过后来发生种种的事情后,我突然察觉到,其实这场“脑震荡”,恐怕不完全是“意外”造成的……
“真的不是有心的吗?”我定定凝视着陈欣兰的脸开口说道,不愿错过她脸上表情变化。
或许是从未听过我用如此冷厉的语调质问人过,不仅陈欣兰呆住,一票围着我们的同学们也都吓到了,气氛有片刻僵凝。
“你、你怎么会这、这样说?我当然不是故意的!”陈欣兰气急败坏地说道。
“曾经”的我或许会相信,但已有七年社会工作经验的我已非是傻傻只会听人一面之词的蠢蛋了。
陈欣兰从国中就是排球校队,参加过无数次的排球比赛,一直担任主发球手,所以她拍球力道强而有力,准头极佳,这次参加系上的排球比赛,她是理所当然的队长,而我们根本就是凭借着过去在体育课所学到的排球皮毛,勉强硬着头皮上场的,比赛场上几乎都是要靠她的。
当然,经验丰富的她,是有可能在场上一时失常误伤了我。
但——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点点滴滴,就算她是真的失常,我也不会再轻易地相信她——一个曾让我付出信任与依赖最后却狠捅我一刀的“好朋友”。
我没有开口回应她,只是静静凝视她,用目光做出控诉和质疑。
“对呀!乔敏,欣兰怎么可能是故意的?她一定是因为比赛太久,用手过度,所以才会突然失控……”方洛羽赶紧出声打圆场,其他同学也七嘴八舌的附和。
第1章(2)
陈欣兰是个美丽而又充满自信的女子,在班上的人缘还不差,不过她自视甚高,只会跟她看得上眼的人友好,其他便应酬以对,不清楚的人还以为她好相处。
但后来为何我会成为班上跟她处得最好的人?我虽曾感到困惑,但亦有更多的受宠若惊之感,甚至因此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也许真的不错,所以陈欣兰才会愿意跟我交朋友……
“你到底哪里值得人家跟你做朋友了?你一无是处,又爱依赖人,你知不知道我快被你烦死了?”
这段话是我跟她决裂的那一天,她亲口对我说的,而那些话,有如利刃般,将我的心割得碎不成片。
从来没想过你视为知交的好友的人,居然是这样看待自己,同时让你深刻明白,这几年所谓的信任,所谓的交心、友谊都是一场骗局……
我此生受过最重的打击,第一个是章伟铭跟我分手;另一个便是陈欣兰跟我友谊的绝裂,而且这两者是接连发生,击得我完全溃不成军,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复原……,不!应该说,从来没有复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