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K干笑,“欸,有个太了解自己的朋友,绝对不是件好事。”吃完了最后一口牛排,他接着续道:“下个月有个古董展,我手上有些好东西,那些老家伙们就轮番游说,我就这样给说动了,一干事宜我全交给老婆处理,不过既然这里是首站,我没露个面终究说不过去,再者,你也知道我急着要着手下个木雕系列,可是模特儿始终敲不定,不过……”看着季元瓅,他笑得很开心。“我想这件事有些眉目了。”
季元瓅疑惑的看看V.K,又看看尹璇墨,心中忍不住暗忖,这两人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吗?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两边人马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尹璇墨送季元瓅回家的路上,还听她滔滔不绝的说着方才的事,他有些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认识他那么多年,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他。”
季元瓅讶异的说:“你不觉得很Nice吗?”
“就今天而言,他是很Nice。”平常的V.K就是标准的、甚至是升级版的艺术家脾气,看人就如同挑剔他未完成的作品一样。“他可能真的很喜欢你吧,很少见他对人这么热络的。”面对不喜欢的人,V.K可以从头到尾不说一句话,让场面尴尬到一阵恶寒,季元瓅算是难得的好纪录,还一眼就看中她当他新作品的模特儿。
然而让他困惑的是,V.K的理由是季元瓅让他想到收藏书中的女子,他收藏了什么?《洛神赋》?《老残游记》?他说的该不会是那本“古董爱情小说”吧?
V.K是个妙人,常会花大钱买一些在古董收藏家眼中的瑕疵品,好比说一本不知道打哪儿来的残册,没头没尾的,就只有少少几十页,故事也不算完整,可只要大师喜欢,一万英膀马上就掏了出来。
他有几次和那本书擦身而过,刚才他忘了问V.K,这回展出的东西包不包括那本书,有的话,他倒是要好好翻一翻V.K说的“古人的情书”究竟都写了些什么。
季元瓅双手一摊,一副受不了的模样,但双眸却闪烁着得意的光彩。“没办法,谁教我这么讨人喜欢呢!”
第5章(2)
这种话也只有她说得出口吧,尹璇墨轻轻摇摇头。“与其说你讨人喜欢,不如说是物以类聚吧。”
“你是说我古怪又难搞?”
“你刚才不是才称赞他幽默又随和吗?两面评价,你就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
季元瓅似笑非笑的横了他一眼。“不管我怎么听,都觉得你在损我。”
“有些感觉放在心里就好,不必特意说出来。”
她恶狠狠的瞪着他,他则是面无表情的回视,两人对望了三秒,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她望着他,心里有种奇特的感觉,不论他们斗嘴斗出火气,好,她承认生气的都是她,还是斗出笑容,和他这样的相处模式让她觉得好放松,胸口也会感到暖暖的。
“奇怪,你和V.K无论年纪或个性都差很多,你们是怎么认识的?”V.K说两人初识时,他已经五十一岁了,而尹璇墨才十六岁。
“V.K虽然是西班牙人,可他醉心于中国文物,他不但会说中文、会读也会写。有一天他在美国以五千美金购得一幅字画,由于上头写的是金文他看不懂,就特地拿来请教我爷爷,碰巧他老人家去了日本,我就替他解释,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就这样?我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忘年之交,会有很特别的相遇过程哩。”
想到什么似的,尹璇墨又道:“他第一次看到我就说与我一见如故,我以为只是客气话,结果当天他回去后,又打电话给我,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因为我长得像他的一个朋友,后来他还很坚持一定要让我见见他那个朋友。”
季元瓅笑了出来,这果然很像V.K会做的事。
“他就是个怪人,对吧。”
“你后来见到他那个朋友了吗?”
“嗯,V.K的积极激化了我的好奇心,我就请V.K安排我们见面。”
“像吗?”季元瓅充满兴趣的问。
“像,而且到了神似的地步。”
“真的?!那他的个性好不好?爱不爱笑?”眼前这家伙严重缺乏这些特质啊,如果偶尔能耍点小萌……噢,光想她就觉得兴奋莫名,可当她一抬头对上他探索深思的眼神,表情马上一敛。“咳……那个……”
“他个性好不好我怎么会知道,至于爱不爱笑,我没看过他笑过,不过他还是不要笑会比较好。”
“为什么?”他也太霸道了,自己缺乏的特质也不许别人拥有?
“雕像会笑不是很可怕吗?”
“雕……像?”
“V.K所谓的朋友是一尊和我长得很像的木雕人物,听说那是尊古董,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他下个月和几位古董收藏名人的联展,就会展出这个作品。”
季元瓅笑道:“原来是雕像啊,我还以为真的有个人长得和你很像呢!”哗,这么说来,那位木雕工匠的功力一定非同小可,那个古董展她非看不可。
“除了长得要像之外,还要个性好、笑口常开。”他语气淡淡的道,“就不知道真有这样的人出现,你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可能会高兴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
尹璇墨不悦的微皱起眉头,他天生正经谨慎,也的确不爱笑,甚至有些冷漠,但他不觉得这些是缺点,而且很多人被称赞个性好,说穿了就是没有原则、凡事讨好卖乖,他也无法苟同。
但是现在看到她心花怒放的模样,感觉上他这个人除了一副好皮相外,什么都不及格,随时可以被取代,真令人不满。
于是他故意讽刺道:“那种笑如春风的男人大多轻佻花心,你可要小心一点别被骗了感情。”
奇怪了,他什么时候搬家住到海边去了,管那么宽!“那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才好,像你这样吗?”
尹璇墨一时语塞。
“真奇怪,传说中的上流社会不可错过的风景不是少话又绅士吗,怎么在我面前就变了个样?”
“当你是淑女时我就会是绅士。”
这招厉害,千错万错都是别人的错!“我啊,这辈子成不了淑女的。”
“那我不是绅士刚刚好。”
“你干么一定要和我同水平啊?”
“我怕你老是仰望着我太累了。”
“啧啧啧,我本以为我的厚脸皮厚到了圣母峰的制高点,没想到阁下直接住到广寒宫里了。”这时车子停了下来,季元瓅发觉不是在自家门前,而是在上一回她扭伤脚的那座公园,不解的问:“你要干么?”
“吃太饱了,散散步。”
“喔,好。”说完,她率先下了车。
尹璇墨也跟着下了车,默默地走在她身边,他不懂自己在别扭什么,照理说其他人的情绪反应都不应该会影响到他,但若是那个人是季元瓅,他的心绪就会不自觉被她牵引。
他这么在意她对他的不满意,爱不爱笑、个性好不好……那感觉就像是,在喜欢的人面前,都希望自己是完美的、无法被取代的。
尹璇墨的心狂跳着,终于为这段时间以来所有无以名之的情绪找到关键解释他希望自己在她眼里、心里都是唯一,因为在他心中,她也是同样的存在。
两人沿着公园里的小径走向深处,等距的路灯让夜里的公园不显得阴暗恐怖。
尹璇墨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的表情有些不安,以为她担心会太晚回去,便问:“你家有门禁?”不和家人住一起,不代表没门禁,他表妹念书住宿时,姑姑还不定时查勤呢。
季元瓅挑高眉道:“哪来的门禁?我以前在夜店混,不超过三点是不会回家的。”但其实她的身体根本无法这样熬夜,她也不喜欢夜店里的烟酒味,可是为了塑造爱玩的形象,她只好常去夜店露脸,但她都会找个没人注意到的机会溜走。
闻言,他觉得胸口一紧。“那种地方环境复杂,你一个女生不要常涉足。”
季元瓅沉默以对。
尹璇墨若有所思的望着她的侧脸,就他这段时日对她的了解,她其实不是个游戏人间的女人,但他却不懂她为什么有这么多“辉煌”的事迹传出去,像这种时候,他就很希望他的特殊能力可以发挥作用,得以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说到这个,他好像有段时间听不到她的心里话了,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他困惑之际,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显示来电,他接了起来,“爷爷……我不是拒绝了吗?”
一听到关键字,季元瓅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可顾及礼貌,她还是往一旁走去,拉开一些距离。
他拒绝什么?前几天在她家,他好像也接到他爷爷的电话,听起来好像是要介绍对象给他。
之前听尹璇墨提到,他好像也二十八了,虽然说这年头流行晚婚,可像他们这样的豪门世家,尤其是人丁不兴旺的,都会希望儿孙早点成家,她父母不也二十来岁就结婚了,要不是她的情况较“特别”,家里只怕也在着手安排了吧。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可是为什么她忽然觉得心情好低落,心里头还有一个声音希望他像之前一样直接拒绝?
她不自觉屏住呼吸,想要听到更切的讯息,手心冒着汗,心口如同压了块大石,她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态依旧自若,相较之下,她是不是过度在意了?
他要和谁吃饭、相亲,甚至交往,干她什么事?
季元瓅觉得自己这阵子变得好奇怪,而且这样的反应不符合她对自己的要求,她不要和任何人有太多的牵绊,不但没有意义,还会让自己和对方都很痛苦。
尹璇墨大概都知道爷爷会用什么方式说服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方才一个不经意的回头,他和季元瓅短暂的对上视线,虽然她很快就把头撇开,但他却没有漏看她眼神中的乞求,他的心猛地一震,她知道这通电话的重点?然后呢?他想知道她的反应。
尹璇墨开始密切注意她的神情变化,焦虑、不安、乞求……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她像是对周遭筑起又高又厚的城墙。
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这段时间,她总会让他有一种她随时在为彼此进展设限、踩煞车的感觉,有时才感觉亲近些,她马上又退回原点,这样反反复覆、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他有点不解,刚开始他觉得这样的她让他有探索的乐趣,可是在他确认自己的心意后,他不能再容许她打迷糊仗。
察觉到他探索的视线一直停驻在自己身上,季元瓅转过身去,就怕被他看出什么。
见状,尹璇墨故意提高音量,“……我知道了,如果朱小姐真像爷爷所说的那么好,认识一下也不错,时间地点就麻烦爷爷安排了。”
闻言,她的身子一僵,手不自觉的握紧。
结束通话后,他凝视着她僵直的背影,想起在某本书上看过这么一段话——
当你不知道对方的战略为何,不清楚对方的下一步时,你唯一的战略就是能够拿到什么武器就直接用了。攻其不备,对方吃痛了、受伤了,自然会亮底牌。
尹璇墨心里一阵好笑,原来,当他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也不过是凡夫俗子。
第6章(1)
季元瓅被困于浓雾中,迷失了方向。
奇怪,这里到底是哪里?
她隐约听到有人边跑边叫唤的声音,由远而近,她循着声音看去,照理说在大雾之中视线应该很模糊,但她却能清楚看到两个穿着古装的小女孩从面前追逐过去,她难掩好奇,便也跟了上去。
不久,两个小女孩缓下了脚步,她也跟着停步。
“小姐!小姐,可别再往前了!”绑着两个小髻的小丫鬟,追在年纪比她更小、一身男装的小姐后头,跑得气喘吁吁。“夫人说再往前就是祭祀的天台,别再过去了。”
“为什么?”
“皇上下令斋戒三个月,减免徭役并大赦天下,并请国师在天坛作法,祈求上天降雨。这一年来已经半年没下雨了,再下去农作会欠收的。”
“怪不得最近我都没吃到肉。”
小丫鬟吓出一身冷汗。“小姐,这话可不能乱说,会杀头的!”她虚长小姐三岁,今年十一,小姐不懂事,她可不能,见小姐瓷娃娃般漂亮的脸上出现不以为然的神情,小丫鬟又道:“小姐,你要是再这样,回去我就要告诉老爷,说你成天在房里刻木头。”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家小姐对刻木头就是情有独钟,每每都骗老爷夫人说她在屋里读书刺绣,幸而小姐是真爱读书且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常能逗得身为当朝大学士的老爷乐呵呵,直说将来要小姐搏个女状元回来,父女俩皆在朝为官,也是美谈一桩,至于刺绣只要会一些基本技巧,老爷并不苛求。
其实老爷夫人并不是反对小姐刻木头,只是觉得太沉迷总是不好,老爷忙于公务可能不清楚,但心思细腻的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女儿平日都在做些什么,不点破是因为宠她。
“好了好了,知道了。”
“小姐啊,你去前面的小凉亭等一下,我去找知了和织娘两个,你可千万别乱跑!”
“知道了。”
季元瓅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很惊奇,两个小女孩似乎都没发现她的存在,她就像个看戏之人看着剧情发展,更神奇的是,她好像可以预知小女孩等一下一定会跑走,因为她只说知道,并没有答应不乱跑。
果然,见丫鬟走远了,小小姐扮了个鬼脸立即跑掉。
小女孩不知道跑了多远,只觉得雾气越来越浓,四周的景物看起来都好像,她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警戒又有些不安的看着周围。
“这里……我记得我方才才经过这棵树,怎么走了好久还是在同一个地方?”
小女孩纳闷的看着前方的大树低语,“是迷路了吗?”
静悄悄的林子里忽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小女孩既惊又喜,连忙循着声音来源找人,可是浓浓的雾中还是半个人也没有,有种奇怪的感觉促使她回头,就见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距离她十来步的地方。
白衣男子站在小女孩和季元瓅之间,他面向小女孩,背对着季元瓅,因此季元瓅无法看到男子的长相,可她却觉得他的背影像极了尹璇墨,但她想张口唤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