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娘个性柔弱……”他的目光调远。“我从小就常常看到她独自垂泪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人欺负她,就是我父皇一连几个月都忘了她的存在。”
他的表情愤慨起来。“那种无声的哭泣,痛得我五内俱伤。我发誓,我这一辈子绝对不会再让她哭泣,更不会让爱我的人哭泣!”
他转头正视“他”的眼眸。“为了不辜负别人让别人哭泣,我对感情的事很慎重。我不要我不爱的女人为我伤心,所以我不接近女人,让她们情不自禁或不得不爱上我,我只要一个我爱而且真心爱我的人。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真的找不到,我也不再存任何希望,所以说娶妻对我已经不重要。”
所以他才会从年少以来,就不随便和女人有所接触,身旁也没有任何侍妾,从不轻狂纵情酒色,原来这都和他成长的环境有关。
“重要的是那一天晚上我答应你,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
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要求你做什么?”她问。
“你别问,我不会说的。”
“说!既然和我有关,我就有权利知道我要求你什么,你非要告诉我不可!”
他抬起满是心思的眸子,表情温柔地说:“你没要求我什么,是我自己下定决心不让你失望,所以你不必知道。”
“不行!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生辰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什么暧昧之事,我又说了什么话。”她再说。
他缓缓摇头。“我不会说,这些秘密我要带到坟墓里去。但是你放心,那事绝不会再发生。”
“所以我们真的有做了什么暧昧的事,对不对?”
“时候还早,再睡一下吧。”他轻笑着拈熄灯火,然后低身躺下。
她瞪着他的背,独自生着气。他为什么不回答她?
“我是扒了你的衣服,学那名女子强要了你?”
他转过身,笑着说:“如果是那样,你想我会让你得逞吗?”
她暗自吁口大气。只要不是那样做,那其它的就不足为惧。
“好吧,你就独自抱着你的秘密过一辈子吧,我才不会称了你的意,让你看我一辈子求你。”她也躺下,背对着他赌气不理。
过了半天,等他以为“他”已经睡着了之后,他才轻声说:“如果我说了,我们就永远做不了清清白白的兄弟了……”
她霎时张大双眼。什么清清白白?他在说什么?
她躺在那儿心思百转,直到耳里听到他规律的鼻息轻轻响起,才又起身,把油灯放到床架角落点着,然后侧身躺下,用手支着头看着沉睡的弘胄。
灯火的暗影在他的脸上跳跃,而放下的头发让他看起来不再严肃,放松的眉头也使他看起来不会那么老成,恢复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年轻。
啊……这个男人。她轻轻吐气,心里感到又酸又甜,甜的是这个男人是她心里最在意的人,多么想就这样看着他一辈子;酸的是再看也没多久了。
她低俯下身,更加接近他的脸庞,都闻到他的气味了。
好想好想,就这样吻住他,可惜……不可以,万一惊醒他,她可是再也没有酒醉的借口来解释自己的行为。
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喜欢他而已,没想到和他有了肌肤之亲后,感觉竟然会变质,变得……比喜欢更喜欢。但也就这样而已,她还没爱上他吧?
她是不可以爱上他的,若爱上他,那么就会离不开他,等到真要离开时,她会心碎而死。所以她得告诉自己,她没有爱上他,也不可以爱上他,这是她要严格遵守的底线。
她所能做的就只是在此时此刻、在她的床上,放肆地看着他,把他睡着之后的模样,牢牢记住。也许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能这么亲近地看着他了。
她好想好想,再一次牢牢地抱他、无所顾忌地抱紧他。是舍不得吧,舍不得就这样向他道别,这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
好一会儿,她才躺下身来,悄悄地靠近弘胄,抵着他的肩膀,闻着他的气味,感受着他的体温,然后才又睡着。
其实在御凌再次起身点灯时,弘胄又被惊醒,但这次他静躺着不动,因为他害怕如果再起来和“他”对话,在这环境、这氛围中,他不知会不会又胡思乱想,把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给搞砸,再对御凌产生不易控制的冲动。
于是他做着熟睡中的吐气声,假装自己仍在睡眠当中。
御凌靠在他身边看他,他可以感受“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御凌其实对自己也有不同的感觉吧?不然,“他”不会对自己说出那句在清醒时绝不会说出来的心里话。
这份感情,是何时变了的呢?为什么他们竟会对彼此产生这种禁忌的感情?
仔细回想,御凌是真的尽心地对待他,总是关心他的饮食起居;在他为国事操烦时逗他开心、逗他大笑,这样的心意,不只是平常的友情吧?
应该不是,否则中迅为何不会像“他”一样,如此尽心尽力地对待他?
原来,早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就在心里给彼些块特别的空间,然后在这些日子里逐渐成熟、逐渐不可控制;那个吻宣告的是──再也无法隐藏的情感。
他暗叹。这种感情是不能被接受的,所以他们只能各自退回道德准线的那一边,不可以跨越雷池一步,跨过了,谁都会粉身碎骨。
这辈子,他们只能当兄弟。他再叹。转身背对御凌,让“他”抵着他的背,一同入睡,最多就只能这样,分享彼此的体温,如此而已,再多……没有了。
等御凌再次醒来时,日光老早就晒到床上了。
怡情拉起床上的帷幔,轻声喊她:“小王爷……请起床用早膳了。”
她打着哈欠,伸伸懒腰才坐起来,一看床上只剩下她一人。
“弘胄走了啊?”
“他天还没亮就起床上朝去了。”怡情回答。“我说小王爷……床上睡了一个陌生的男人,您竟然还睡得这么好。”
“怎么会陌生?从小看到大。”她接过怡情递过来的温巾擦脸。
怡情小声地埋怨。“真不知是该骂你胆子太大,还是要骂你一点警觉性都没有,万一他想对你怎样,那时该如何是好?”
“弘胄?不可能。他这个人太自律,不会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我可是一点都不担心。我都敢在他面前说要脱裤子了,怕什么!但若今天睡的是你心爱的中迅,我可能就怎样也睡不着,不,我怎样都不会让他上床。”
怡情脸红了起来。“谁的中迅啊,讨厌!啊……你不可以下床,老大夫交代的,你要在床上休息两天才可以下床活动。”
“我昨天太紧张了才会昏倒,没事的。”
“是什么事让你紧张?”
御凌脸色一黯,想起昨日和皇太后的对话。
“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怡情坐在她身边轻声问。
“我昨天去见皇太后了……”她越说声音越小。
“啊?你……你怎会去见太后?发生什么事?”
于是她把审世编里写的事及皇太后召她入宫的事从头说一遍。
“我一进去,太后就一直看着我,问了有关于传闻的事之后,她叫我坐到她身边,然后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捏住我的手骨,之后叫所有的侍女都退下……”
“啊?”怡情轻呼。“她为什么要捏你?”
“她说这一辈子她看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只要是女人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怡情脸色刷白,掩着口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倾身在我耳旁说:‘这是谁的主意?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我当时吓得面无血色,心想这一次死定了,但拼着最后一丝勇气,我跟太后说她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太后指指我的手说:‘你还想装傻?你的手骨分明是女子所有,怎么会是男人!’我还想狡辩,她摇头说:‘哀家不是要定你死罪,哀家只是想要弄清楚,你和弘胄到底是何关系。’”
“我发了一会儿楞,期期艾艾地说我们只是兄弟关系,没别的了。皇太后想了一下,又问我乔装成男子的理由,我只好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都告诉她。然后她说:‘这可是满门抄斩的死罪……’”
怡情倒抽口气,眼泪就掉了下来。“那……那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我话还没说完。皇太后接着说:‘就算是哀家,也扛不起这大罪。真不知该怎么说你父亲……’我当场跪下求她,她叹气了好几次,才说:
‘如果这件事不是牵涉到弘胄,哀家根本不想管,但是哀家不能对不起姐妹,让弘胄因你而遭罪,所以哀家就帮你忙,但是你要答应哀家,从此不能和弘胄来往……’然后我就答应了。”御凌说得风轻云淡。
可是怡情泪掉得更凶了。“你怎么可以就这样答应了!那你怎么办?”
御凌揽过她的肩。“傻情情,我算什么?我们一家老小的命才重要啊!如果能牺牲我的感情救全家的命,我一定就做了,你别担心我。”
怡情抱着她猛掉泪。“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不应该哭的,要高兴才是。皇太后让我们全家返回江南了,还答应不会让皇上知道我是女儿身的事,这不是大喜事吗?”她忍着满到喉头的难过,轻松地拍拍怡情的背。“从此我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的过日子,想想……我们可以活得多快乐。”
她知道自己又在言不由衷了,但是不这样说,心软的怡情会一辈子为她难过。
其实她也是百般不愿,但事情变成这样,她不得不勉强接受。原本只想要暂时离开弘胄,然后找机会恢复女儿身,再回到他身边,盼能和他有美好的结局,可是……这再也不可能了。
咬着嘴唇,她竭力忍住泪意。她不能怪皇太后逼她离开弘胄,若她不离开,事情一旦泄露,一定会牵连到弘胄,会拖累他的。
趁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被人发觉,离开他才是正确做法,才能保住他。
“你……你又来了,什么事情都往肚子里吞。如果真像你说的这么轻松,你怎会心力交瘁地昏倒。”怡情红着眼。
“我没有啊,真的是太紧张造成的。我和弘胄只是兄弟,我不会舍不得的。”她挤出笑容说。
怡情捧着她的头脸。“你可以对我说真心话,不要这样,这只会让我更难过。”
她脸上的笑容缓缓退去,泪意又逼得眼眶发疼,她低下头来轻声说:“终究是要舍弃他的,早晚的问题而已,我早有心理准备。”
怡情不语,再次抱紧她。
“皇太后答应我会让皇上准了我回江南的奏折,但要求我一定要在半年内无声无息、不让任何人起疑的离开。”
“真的不要他了?”怡情哽咽着问。
“傻情情,我老早就知道我要不起他,是一定要放手,不甘心也没用的。”
“那就再试一次!”
“再试?”
“对,反正我们一定要生出一个小孩来传安家的血统。”怡情说。
“是我,不是你。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吵了,我答应过奶娘,要好好照顾你一辈子。”
“好,不吵,那就是你,你再去试一次,也许这一次就会怀有身孕了。”
她低下头来。再一次强迫弘胄……那不是更加难以放开他吗?
御凌满腹心事的走进弘胄的书房,坐下。
弘胄从书桌后抬起头来。“你来得刚好,我正想要找你。”
“什么事?”
“昨天进宫去见皇太后,正巧看见她老人家在检视江宁织造局送来的织品,其中有块袍料是雪白缎地,又刚好是嗣王的规格,我看你常穿用白色袍服,知道你会喜欢,便向皇太后要来给你,我叫人送来给你过目。来人……”
御凌皱起眉来。“你进宫去做什么?”
“还不是指婚的事。”弘胄状似无奈地回答“他”。“皇太后要我说喜欢哪家千金,她好去说媒。”
御凌的心突然一阵抽紧,感到很不舒服。“那你说了?”
“我说了,我要自己选择,不要她老人家担心。”
“那皇太后怎么说?”
“她允了我,但是要求我一定要在一年内娶妻。”他坐到她身旁。
“那万一你找不到那名女子,该怎么办?还是把她忘了吧,天下好女人多的是,你值得一个真心待你的妻子。”劝他趁早死心,她不希望他孤独一生。
“找不到时再说,真不真心无所谓,反正我还有你啊,你不是答应我年年为我过生辰?”
“那不一样,我们是兄弟,我不能代替你的妻子,她是要来为你生儿育女,是要陪你走过漫漫人生,在你生病时照顾你、在你高兴时和你分享一切,而我,是做不到这一切的,你早点认清事实吧。”她转过头不看他,不想让他看出她在说这些话时心里有多痛、多么挣扎,心都快碎了。
“我会尽力找到她,你放心。”弘胄说。
“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固执的人。我敢说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找到她的,若能,凭你的本事老早就找到她了。忘了她,去娶别人,去过你的日子。”
弘胄微皱着眉看“他”好一会儿。“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激动?我为什么觉得你想把我一脚踢开?”
她吓了一跳,心虚地陪笑说:“哪有,我只是不希望你对她那么死心塌地。”
此时,仆人把布匹送进来。在桌上摊开布料时,她的目光不自主的胶着在桌面上,马上站起来靠近想仔细观看。
白缎柔软光滑,各色淡彩绣线在上面绣出云纹、水纹,布料正中用淡金丝绣出一条形态优美生动的龙腾,栩栩如生,工致色美,令人一看就爱不释手。
“你知道吗?”御凌忘情地说,“像这种精工绣制的袍料,极费工夫,至少需费时七个月才能完成。”
“收下吧!难得你看得上眼。”弘胄望着“他”那发亮的容颜,以及一只白皙的手指轻轻抚过绣线的动作。
“可是无功不受禄,我平白无故拿了你一匹皇太后赏赐的布料,说不太过去。”御凌一手挥着,一手却还在布匹上流连着。
“我说给你就是给你,还跟我客气。”他看得出来御凌是真的喜欢。“只是我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对这种女人家才会注意的东西感兴趣。”
她的脸微微泛红。“我这个癖好也只有你知道,如果还有人知道就是你泄露的。”
“你在威胁我?是你自己的喜好不正常,怎能怪我说出去!”
“好,是我不正常,但也请王爷您大人大量千万别说出去小的的秘密。来,这个给你。”她解下挂在钮扣上的玉扣。“这是我最喜欢的白玉扣,当作是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