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他怎么会觉得忙碌的日子很适合自己?
一点都不。他现在才发觉,经过一天的忙碌回到自己的别院,他只感到空虚和寂寞,所有待办的公事再也不像从前一样能引起他的兴趣。他想要有人陪在他身边,这样他才能安下心来做事。那人还不是谁都可以,他只要御凌。
经过那一晚的缠绵之后,他再也止不住对她如涨潮般汹涌的情感。可是如此不清不楚的在暗中恋着她,让他很难受,就像满腔的苦闷无法发泄,只会不断的往上增加压力,都已经临近爆发点了,他却无计可施。
自从那晚相聚后,御凌就避不见面,不知是因为怕他起疑,还是真的身体不适,这让他有严重的失落感。
不过在几次匆匆见面当中,他曾特意观察她的肚子,发现她并未怀上身孕,这对他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如此一来,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她嫁给他。
还有在相见时,看到中迅拿看敌人的眼光看他,让他更加的不放心。难道中迅也发现她真实的身份了?
他是万万不可能放弃御凌了,果真如此的话,那他和中迅之间势必水火不容,从前的友谊就要付诸东流,他又该如何来安抚中迅,让伤害减到最低?
今晚,无论如何他都要到她的营帐去和她相见。
终于内侍官上前禀报:“散围时辰已到,恭请皇上回御营安歇。”
皇上应允。内侍于是高声宣示:“恭送皇上回营,散围!”
一时之间,围场内外所有军士将领、文武百官等数万人,全部轰然跪地,齐声高呼响彻云霄,送驾回营,正式结束这二十天的秋弥。
虽然时序已经入秋,但秋阳仍有着威猛的热力,令人燠热难当。
边下高台的皇帝,向身旁的弘胄说:“可惜这木兰没有清澈的湖泊可供湫水,朕还真想泡上一池凉水。”
他点头,倏忽想起一件童年往事,不禁微笑。
“皇上,这有何难,待臣弟安排,让您泡泡水清凉一下。”他说。
吃完草的马儿踱过来,用鼻子蹭了蹭御凌的脸。
她叹口气,坐起身来,轻轻拍了拍马儿的长鼻梁。
“对不起,累着你了,咱们回营吧。”她站起身拍落尘土,踩上马蹬坐好,往来时路走。穿过森林,这才发现附近荒草蔓延,根本无路可走,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
她仰望太阳,找出方位之后,向前骑去。奔驰大段路后,不但没找到希望中的路径,反而遇到一座山。奇怪,来的时候并没经过山路,怎会遇上?
或许是刚才绕着山边过来,可能穿过这座山,就会看到军营,她想。
等爬上山顶,放眼看去,果然看见远处排列整齐、数以万计的军营帐篷。
她放心的吁口气,轻踢马肚,继续前行。
往山下走着走着,阵风吹拂过来,竟传来水花四溅的声音。
她惊喜的扯住缰绳,侧耳倾听。不一会儿,真的又传来一阵水声,好像就在附近。她连忙张目四望,想找出水源来解渴,同时洗去这一身的尘上。
但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她索性下马弯腰拨草寻找,结果在绕过一块突出的岩石后,发现一个只有半身高的洞口,她随即蹲下身查看。这小山洞里通风良好,凉风阵阵迎面袭来,水声清晰,水源一定是在洞里。
她把马牵到地势平坦的地方,拿过水囊,就钻进那只能容一人进入的小山洞。
洞内狭小黝暗,她摸索着石壁前进,一不小心撞上一块突出的尖石,她哀叫一声伸手揉抚半天,才又继续前进。若不是天性爱干净极想找到水清洗,她也许就被这曲折的坑道给吓退了,还好洞越来越大,大到可以直立行走。
转个弯,前头居然隐约有光透出。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有光?
她加快脚步,穿过一个比入口处更小的洞──骤现的光芒,使她暂时失去视力,连眨数眼后,才看清那耀眼光线下的景物。
这一看,她惊诧万分地楞住了。那是一个十分宽敞的山洞,由于洞顶有个大罅隙,日光就是从那儿直直照进洞里来,也是由于这原因,洞内的空气新鲜、温暖。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叹之处,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洞内有个大水池!
这水池大小约莫有三个人的身长,池底不知布满什么宝石,被阳光一照,不只水光滥潋,还反射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洞壁上。水池就像一个聚宝盆,里面浸满霞光亮灿的宝石,让人有如置身在仙境中。
她赞叹着,缓缓靠近水池,蹲下身用双手掬水饮用,水质清凉甘甜,沁人心脾。喝完,她满足的仰起脸对着阳光轻吁。
这里真是太令人心醉神迷,连吸进鼻里的气息都是清鲜舒爽,太舒服了!加上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她越来越想……洗澡!她想痛痛快快的先一次澡。
行围的这二十天,她根本不敢奢望能在营帐里畅快的清洗自己,只能在夜深人静时,小心翼翼的沾水擦拭汗水而已。
望着池底不断涌上来的一波波清泉,她再也无法抗拒它的频频召唤。
可是这里安全吗?
她再次打量洞里──除了刚才进来的洞口,好像没有别的出入口;再说洞口也相当隐蔽不易发现,进来的坑道又难走,别人也不像她一样会有耐心走到最里面来……她越想越放心,于是转身就开始动手脱衣服。脱得只剩贴身马甲时,她还犹豫了下,从不曾在闺房以外的地方解开自己的防御,这样妥当吗?
可是再看一眼池水,她毅然决然的把它脱下。
解开发辫,甩松一头青丝,她转过身来走近池边,伸出白皙纤细的脚尖试试水温,水因日晒而温暖,于是她放心的下到水池里。水深及肩,而且温暖得就像滑入甜美的梦境一般,让她不由得轻逸出一声吟哦。
池底凸起的晶石并没有锐利的边缘,于是她轻松的沉入水中,享受水流温柔的轻托浮载。她尽情的在水中翻滚踢踏,快乐的发出笑声,连阳光都怜爱的映照着她,让她沉浸在柔和的照耀中。
只是……她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既然这池水是由底下涌上池面,水势又平缓无声,那怎么会有水花四溅的声音呢?
没错!
这池子早有人捷足先登了。那人呢?
此刻正躲在石堆后面,由石缝中往外看,将洞内的情景尽收眼底。
原来在看似池末端的地方,正好有一堆石块,看起来和洞壁连成一体,加上靠近洞底,所以看不出后头另有玄机,只有走到洞底再回头看,或是由水中潜入,才能发现石堆后面还有一个小水池。
而现下躲在那里的人,正是弘胄。
他大概只比她早到二刻钟,才收拾好脱下的衣物,下水享受洑游的乐趣没多久,就听到有人进入洞里的声音,他立刻潜入水中,躲到石堆后藏住身影。幸好有事前准备,将匕首藏在石缝中,现在才不至于手无寸铁,无法保护自己。
是刺客吗?跟踪他到这里来行刺?那么守在外头的士壮是不是被人给解决了?
他剑眉倒竖地瞪着入口,耐心等待来人进入洞中。
经过一段时间来人才走进洞里,但站在洞口好一阵子不动,直到阳光照在来人的脸上,他这才惊喜的发现来人竟是御凌!
原本想要马上现身,问她是什么时候看到他,进而跟他来到这个小时候和皇爷爷秋狩时发现的洞穴;但接着一想,看她脸上惊讶的表情,加上她并没出声叫他,不像是知道他在里头的样子……要现身吗?
他是该光明正大的现身,让她知道他在这里,可是……他还存着最后一丝疑问──看着她有意下水的样子,他希望能亲眼证实御凌就是她,那个他已经倾心的人儿。
若不是,对他们两人谁也没有伤害,他就可以更正自己的错误;若是,那就真的是老天爷许他一个佳人为伴。
于是他屏气噤声地看着御凌的动作。
御凌背对着他脱下袍子,再脱一件里衣,然后露出一件很奇怪的衣服──像是马甲的厚棉衣,这件衣服一脱下,原本厚实的肩膀竟然变成线条柔美的削肩,连腰肢都变细了。他忍不住激动,小池子里的水温高了一些;光看背影,他就几乎能判定御凌就是她。
接着她又脱下里外二件裤子,现出曲线圆翘的臀部……没有男人会有这么漂亮的臀部,况且她的小腿上连一根碍眼的腿毛都没有。
果不其然!
他胀红脸,捏紧拳头,费了好大的力气忍住心中的激动。
没错!她就是御凌!
他应该转过头去不该再看,可是……他怎样也移不开目光,因为他想知道她到底有孕没。
她转过身来,小腹一片平坦。
真的是还没有身孕?那么……虽然原先的打算,是不让御凌知道他已经知道实情了,但是如果不让她知道他已晓得,眼下她并没有怀有身孕,那她很有可能不敢再麻烦他,而找别人做这件事。
不行!他不答应!御凌已经属于他,这辈子除了他,她不可以再拥有别的男人!
他微微笑起来。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成熟而且沸腾,这段由兄弟之情渐渐转变而来的爱意,再也无法隐瞒,于是胸口满胀的情感,砰的一声爆开来──
他爱她!
他要永远占有她,把她留在身边,她是他的!
因此他该现身说服她,让她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面对他,接受他的爱,再也没有乔装、没有假扮。
打定主意,他抬起头,听着她一点都没有压抑的笑声、看着她秀气的动作,感到心里暖暖的,原来御凌真正的性子是如此娇憨可爱,扮成那个喳喳呼呼的痞小子也真难为她了。
阳光照在她那如凝脂般的肩上,映得粉嫩的脸蛋更加晶莹剔透,乌黑的发丝随波逐流,若隐若现的露出修长纤细的手臂,几乎透明的玉臂有如拨弦般的舞动着,而捻拨着的是他的心弦……
她那鲜艳如丹的红唇,发出满足的轻喟,更是引得他全身一阵麻颤。
那天晚上她紧咬着唇怎样也不敢发出声音来,原来她叹息的声音是这样的诱人,这让他的心蠢蠢欲动……他想吻遍她全身来听她的颤声轻吟,想要感受她紧紧抓住他,想要闻到她独特的香味,尤其是更想要看她在激动时的表情。那是他该得的,因为她蒙住他的眼。
再也按捺不住了。他潜入水中,进到大水池里,然后站在前面,张开双臂接住向他游来的御凌。
她撞上一堵软软的墙,吃惊的伸手挡住,没想到人手的是温热的肉体!
她震骇地浮出水面,脸色惨白、杏眼圆睁地退后,直到狠狠撞上池边才停下来。
啊!怎……怎么会是弘胄……
他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办?他全看见了吗?
看到弘胄微微笑着,她的脸色倏地爆红。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完了……完了……她一生的心血都完了……她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失声尖叫。
她双手掩面,无法面对。
怎么办?她答应皇太后绝不让弘胄知道她是女儿身,现下该怎么隐瞒?
他缓缓的走向她,轻轻地把她拉进怀里,像是抱住初生的羔羊那样小心。
“我爱你……”他在她耳边低语。
她的心震荡一下,但还是不肯放下掩面的双手,僵硬的不让他把她抱满怀。
“我说过我不会伤害你,永远不会。”
御凌再惊。原来他知道是她强迫他的……
“难怪你一点都不惊讶。你什么时候发现就是我?”她抬起脸来推开他,脸上带着嘲谑的笑容,像是嘲笑她自己,也像在嘲笑他。
“不,不要。”他闭上眼睛。“请不要用这样的笑容说话,那是属于安嗣王,是我兄弟的,不是你,请你用最真实的那一面对待我。”
她垮下脸,失魂落魄地垂着头。
他再次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让她靠着他心跳的地方。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帮你?”
她无力的靠着他,悄然无声。
水流温柔地滑过他们身边,留恋地轻拥住他们,再缓缓地消失于另一头的出口。
他继续耳语:“我好想念你,这种想念是我从不曾遭遇过的。”
他摸上她的脸颊。“这是一种迫切的想念、压力好大的想念,我不喜欢这种心境上的改变,可是我却无法可想……”
他搂住她。“我以为我会在再度和你有肌肤之亲后,就舒缓这种对你的渴望,可是我错了,我并不满足,我不只想要你,还要你的情感。”
他在她发上落吻。“我想……这辈子我都会要不够你。”
“如果……”她沙哑着声音说,“我可以一直满足你的需求,你可不可以放过我的父母,不向皇上禀报实情?”
“你……”他抓着她的肩膀后退看她。“为什么这样说?你把我当成什么?我和你一起长大,你觉得我是这种卑鄙小人?”
她抬起神色凄惨的脸。“就因为你不是卑鄙小人,我才无法可想。我只求你这一件事,其余我随你处置。”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她好久。“你难道没想过我也有感情?”
“你当然有,只是在你做人处事的天秤上,道德和良知重于一切。你现在为了私情放过我,将来呢?你能一辈子不后悔?”她低下头来。
“为了你,再大的苛责我都能承受。你想想看,我把你报上去,对谁有好处?”
“你以为我不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她抬头看着他。“现在你可以这样想,因为你对我有感情,所以你可以昧着良心不举发我,但时间拉长呢?以后你真的不会后悔?”
弘胄张大眼。“你真的对我一点信心也无?我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吗?”
“你就是,你是全天下最死脑筋的人!”
“如果今天你是那种野心勃勃,在朝廷中翻风覆雨,会给百姓带来灾难的女人,我会两难,不举报你我良心不安;但你不是,你对这些一点野心也无,我为什么要伤害什么也没做的你!”
御凌垂下视线,落在他的锁骨上。“其实……是我想太多,可能是我太贪心,想要的是长长久久的解决方式。我应该只要看短暂的眼前就好,只要你放过我的父母,等他们百年后,你想怎样对我都无所谓,我又何必担心你会后悔……”
他用手抬起她的脸。“不,我很高兴你想太多,这代表在你心里,你想要的是和我长长久久的关系。”
她转过眼眸看着他。“不是,我怕的是我敌不过你的良心,你把我举报了,害得我家破人亡,然后你还会痛苦不堪地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