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她露出笑,「你急什么,我又还没死。」
映着月光,其实鲁清墨的脸色并不好,浮起白里透青的死气,但她自个儿却看不见,强赌一口气硬装无恙,让人很为她心疼。
「别闹。」欧阳不弃心疼的斥责。他知道她是为了让他别这么难过,他都知道。
「我虽闻得出这是有别一般毒的蛊毒,但蛊毒千变万化,照养的品种跟方法就能制出不同的蛊。」鲁清墨顺了一口气,「我是见多识广,但非无所不知,你表妹是中一般慢性毒,只是我用下蛊的方式解,但我自己身上这个是真的蛊毒,不知道来头就解不了。」
「那……」
「没错,你得想办法问出来头。」
看两人窃窃私语,沈剑池顿觉不安,「你们俩别讨论了,你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还不快答应我。」
欧阳不弃揽着佳人站起身,让她靠着他,嘴角缓缓扬起,「我们不答应,墨儿说她知道你下的是哪种毒,她会解,我们又何必求你?」
「哼,你在逞强。」
「苗疆蛊毒。」
闻言,沈剑池一顿,「你真知道?」这妖女真这么神通广大,给他东西的人还说不可能有其他人会解,难不成他被骗了?
「此蛊虫身黑如墨,侧边有金边。」
「哈哈——」沈剑池得意的笑开。他还以为他们真的知道!「你猜错了,我那蛊虫通体雪白带着黄点,日食三次血,血还得混人血、狗血、鸡血,你真以为自己猜对了?哈哈——那人果然没说错……」
当他还得意扬扬的说着时,鲁清墨只在欧阳不弃的耳边淡淡说了一句,「够了。」
「那我们走吧。」他不贪战,墨儿需要时间治疗。欧阳不弃扶着她便转身要离开后花园。
「你不要解药了吗?」沈剑池立即大喝,对方却完全不回头不理他,他一急,扬手举剑一刺。
殊不知背后似长了一双眼睛的欧阳不弃连头都不回,扬手一回倾注真气,将近身不到三尺的他弹退数步,内力之惊人着实出乎他意料之外。
沈剑池不相信师父竟会败在徒弟手上,只当他是侥幸得手,正欲再使出第二剑时,噗的一声剑穿过肉躯,不觉痛的他低头一视,锋利的剑尖穿胸而出。
「师父,让徒弟送你一程吧!」
剑一抽,鲜血立喷,滴着血的长剑垂于地,蒙着面的黑衣人取下面巾,让临死前的沈盟主看清楚自己死于何人之手。
而鲁清墨跟欧阳不弃早就走远,欧阳不弃只淡淡说了,「第二个条件,我完成了。」
第十章
鲁双玉,貌美如花,也就是传言中让九王爷爱上的侠女,最后成其妾室,与其妻苏晴共侍一夫。
为九王爷湛琊生下六子的苏晴,的确不满新妇受宠,加上年老色衰的隐忧,便靠关系上呈鲁双玉之图像,想让唯一比丈夫有势力的皇帝帮她一把,借刀杀人。
当朝皇帝性好渔色,加上气势正旺,遂不顾伦理抢了兄弟的妻子,并要众人三缄其口,当作九王爷从没娶过妾室,只知皇帝有了新宠仪贵妃。
鲁双玉为怕夫君遭灭门之祸,忍辱负重入宫服侍君王,然,没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怀有身孕,却不知其生父为谁,自此郁郁寡欢,消瘦不成人形,且神志恍惚,皇帝无义,连忙将人送回九王府。
湛琊并不弃嫌,且心疼万分,偏偏众医束手无策,鲁双玉生下湛清墨后,久病床榻,不喜见外人,唯有女儿在旁时,病情稍微好转,所以湛琊不让闲杂人等进鲁双玉的院落,只让女儿陪亲娘,而他则时时探望。
「后来呢?」欧阳不弃见天色渐暗,连忙在烛台上点火。
鲁清墨低头专注的写着什么,一边像说故事般提起往事,「后来……不晓得是府里哪个人多嘴,让皇上知道我的存在,皇上觉得我是他女儿,以血肉至亲的关系来要人,我曾被带进宫里,是王爷想了很多法子才让我能回府。」
她不说,但他很清楚,那多嘴的人肯定是前两年去世的苏晴,至于天子想要她的原因,他也料得到,墨儿的好容貌,绝对是外交手段上的利器。
「再后来,你也瞧过了,我还有座墓呢!」她笔一顿,似在思考,不一会又振笔疾书,「王爷透过江湖朋友的帮忙,让我师父收容了我,那一年我十岁,改从母姓。」
「还叫王爷?其实妳已经诈死,也可以换个名留在王府。」欧阳不弃耐心帮她磨着墨。
听说,九王爷千金回府探亲时得急病死了,身后事办得很盛大,女儿棺、灵堂、基座皆有,圣上还有托人拈香。
她神情一黯,「叫王爷是习惯,也是替家里人避开麻烦……我留不下来的……我没说过吧,我跟我娘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所以,只要她留下来,宫里的老家伙迟早会发现,当年也不可能躲过苏晴的眼。
「不说这个了,说说妳师父,听说他性情古怪,怎会收弟子?」
「性情古怪?不就是个百来岁的老人罢了,会收我跟师姊当弟子也是纯属好玩吧。」说到这,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了,「对了,我都说完了,你还没说你跟青虹女侠什么关系?我不相信你那把不是青虹剑。」
此话一出,换欧阳不弃磨墨的手停下,深思片刻,缓缓说道:「她是我太君的姨婆,我一向喊她祖婆婆,她很中意我的体质,遂让我当青虹剑的传人,学青虹剑法。」
「你知道她曾是我师父的情人吗?」后来好像不知道什么事断了连络,青虹女侠自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但……算算时间,兴许欧阳不弃遇过失踪后的青虹女侠。
「那妳知道我体内那颗冰晶玉露丸就是无双老人给的吗?」
鲁清墨一惊,「嗄?」那她当时还说想在那人身上试毒,看来是不用了,不晓得那天她离开后,师父的脚还好吗?
「我见过无双老人几面,在青虹女侠失踪之前。」他语带保留。
她立即察觉有异,「青虹女侠真的失踪了吗?算算你年纪,学青虹剑法也要些时候吧,她真是二十年前就失踪了?你又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师承青虹剑法?」
墨儿还是这么伶俐,果然还是得让她知道,偏偏她是无双老人的徒弟……「墨儿,这件事我可以告诉妳,但妳要答应我保密,别让妳师父知道。」
跟师父有关?「好。」
于是欧阳不弃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鲁清墨先是叹了口气,点点头。
「对了,妳从刚刚就不停在写什么?」他转开话题,将视线投在桌上的信纸,「妳手上的伤好了吗?不重要就先别写了。」
「不过是皮肉伤,我师姊让我随身携带的百花青很有效,伤口愈合迅速,生肌去疤,现在看起来根本不像有伤过。」这药真的很厉害,她还以为师姊只会折磨人的医术,原来还真有点底。
一看墨迹干了,她利落折起信纸,塞进信封中,等着明儿个一早鸟头来收信。
看她神秘兮兮的,他不禁失笑,「又想什么法子整人了?笑得这般得意。」
「哼,整人哪有救人重要。」说到这个,她就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聪明,「前两天不是跟你说了我跟师父的赌约,我左思右想,真让我想到个好法子了。」
「好法子?」
「那老头自以为算计到我们,哼,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决定跟我师姊合作了!」只希望前阵子师姊跟她要的蛊虫还用不上,让她来得及把信送过去,「我跟师姊说,等时机到了,就来信找我,我立即赶过去,呵呵——我的阎王蛊就要到手了!」
这妮子就知道取巧,「到时我跟妳一起去。」
「你跟我去干么?不用整顿师门了?」啧啧,想起那个可恨的家伙,就算他已经赴黄泉了,还是让她一肚子火。
解那蛊毒也不难,至少还不用像杨玉扣一样得先下引药,再用笛声引蛊虫,只要喝下几帖药,蛊虫自会排出。
但可恶就可恶在那几帖药,是她吃过味道最……最奇怪的东西,苦中带咸,药汁浓稠如粥,有股腥味,想吐还得硬逼自己吞下去,且忌甜,那几日她都不能碰甜食。
要不是欧阳不弃对外宣布沈剑池练功过急,伤了筋脉,暴毙房内,不少武林人士会来参加丧礼看沈剑池的全尸,她早就鞭尸下毒,将他化骨成水,要他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师门让大师兄担心就好,江湖事我不想参与。」说商人狡诈,其实侠士又真有仁心?他当初急于离开,现在更不可能回去蹚浑水。
「你不想当武林盟主啊?」挺威风的,大概可以排行武林风云人物榜第三名,没办法,第一名她跟师姊并列,第二名还有她老不死的师父占位子,只能把第三名留给他了。
他扬笑询问:「怎么?妳这辣手毒仙想改当盟主夫人吗?」
沈剑池死后,由于他不愿接下掌门,无相门里开始有些师兄弟蠢蠢欲动,有人以当初师父就有传位二弟子的意思,表示并非董武毅是大弟子就能接师门,大伙开始动作频频。
但董武毅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在沈剑池百日内迎娶何语盈,以沈家女婿的身分继承师门,大伙再不甘心,也只能在背地说闲话。
不过董武毅会想到迎娶何语盈,倒是欧阳不弃献的计。
事后,他越来越觉得何语盈当初找他说话之事有异,但他没这么笨当面问她,与其问她不如问——童青遥!
童青遥虽性子烈又高傲,不过也是直肠子之人,问没两句,果然就支支吾吾说出,当初沈剑池的确以一为妻一为妾当条件,要两人拖住欧阳不弃,没想到的是,向来以良善示人的何语盈立即点头,她反倒借故拒绝了。
所以,欧阳不弃才向董武毅建议迎娶之事,既然何语盈一心想当无相门的掌门夫人,那他就成全她。
不过,她若想当盟主夫人,有得等了。
沈剑池死后,江湖痛失英才,群龙无首大起纷乱,于是众人提议提前选出新盟主,不让武林四分五裂。
但是提议推举新盟主,可没打算直接让董武毅接下位置,加上董武毅在武林间的名气的确没有君子剑大,武功也还不受认可,能不能接下盟主还是未知数。
「盟主夫人?不要,听起来好弱,我自己的名号比较好,但我怕你不当盟主养不起我。」说着说着,她有些累了。
鲁清墨懒散的爬上床,被子一拉,眼睛有些沉。
欧阳不弃没有吹熄灯,脱去鞋袜,也跟着爬上床,一张臂搂住她。
她娇嗔,「登徒子,无赖。」身子反倒后退一些,汲取他的温暖。
「妳刚不是还要让我养,竟说我是登徒子?妳放心好了,我不当武林盟主可还是一方富贾,养妳有什么难的?」况且她现在身分也不同了。
「奇怪,王爷就让你这样大刺刺进我闺房?」她现在想想才发现不对劲。
她以九王爷义女身分回王府,要在王府小住几日,等他来接她,所以这家伙应该在欧阳家才对,怎么会在这儿?
而且照王爷的个性,哪可能放他进闺女房间,这家伙肯定是偷溜来的!他在想什么啊?这是王爷府,守备森严是必定的,虽说他是武林高手,但有个万一怎么办?还溜进人家闺房,他真是越来越没有君子风范了。
「王爷不用放我进来,我自有法子进来,妳忘了我会的雕虫小技?」他得意扬扬的说,又将她搂紧了些。
这次鲁清墨没有推拒,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容,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想睡,直到枕边人的一句话,让她瞬间僵直了身躯。
「墨儿……妳还不想让我知道妳胸口的疤怎么来的吗?」欧阳不弃叹了口气。
「你……怎么知道?」她的声音很平很淡。
她果然不记得当时的事了,不,不该说不记得,是被她抹煞掉了。
「我在地窖里看到的。」那疤很叫人心疼。
静默一会,她缓缓说:「不过都是些过往的事。」
「但妳真的能忘吗?说出来也许会好过点。」看她不回答,他也不逼迫,一只手从衣襟抽出当时先收下的双螭盘凤玉佩,动手帮她挂回脖子上,「妳还不想说没关系,我可以等,睡吧。」
又是一阵沉默,鲁清墨没有睡着,不断抚着胸前冰凉的玉佩。
「……当年,我娘回湛府生下我之后,状况一直很不稳定,她时好时坏,意识清楚的时候认得所有人,很温柔很爱笑,像是不记得曾入宫的事,会依偎着我爹撒娇,也会教我识字,说故事给我听,在树下等我摘完果子回去找她,偏偏,她意识不清的时候……」
她身子抖了一下,欧阳不弃没打断她的话,想藉由环着她的手臂,给她一点温暖。
「她会错认所有人,好像把府里的人当作宫里的太监宫女,连我爹去看她,她都会大骂『无耻的老贼』,这时的她只会记得我这个女儿,所以爹才撤走院落里的仆人,不想让她太激动……但……就算我娘记得我,也不跟我说话,时常是静静的一直看着我的脸。」她抓紧玉佩,那时不懂,现在她懂了。
「有一天,她又不笑了,又静静的看着我,后来……拿了一把匕首……说、说要帮我……」说着说着,泪水就不经控制掉了出来。
欧阳不弃拍拍她的背,「别说了。」他已经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不,让我说。」鲁清墨抹掉泪继续,「也许是娘下意识认定是无双的容貌害了她,当发现长大的我……越来越像她时……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她是想帮我,不想我以后跟她一样,所以她……」
「想毁了妳的脸?」
「我避开了,但匕首却划上我的胸口,这一刀几乎要走了我的小命。」思及当时,她仍忘不了胸口血流如注的惊慌跟无助,她还这么小啊……
「妳娘……妳娘她有帮妳……」想起她当时的无助,他心痛如绞。
「没有。」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她满脑子只记得不要让别人伤害我,她看不到我胸口的伤,她还……还把我锁进箱子里……听不见我的哭喊……」
她不想也不能怪自己的亲娘,因为娘她承受太多的痛,痛到再也承受不住才会变这样,娘是心疼她的,太心疼,才会不想母女俩有同样的下场。
想想,若不是当初爹想办法把她送到师父那儿去,她也会成为牺牲品。
「要不是当天爹到院落探看我跟我娘,我可能……」也许命不该绝吧,后来连着病了很久还是活下来了,只是自此,她也成了只能偶尔去探望娘亲的人之一。
所幸,对,她觉得是值得庆幸的,她诈死之后,她娘没多久也就往生了,不用再承受心里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