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流姊姊,你讨厌我大哥吗?”都婧终究还是把这个憋在她心里好几天的问题给问出口了。
何夕流苦笑,有时和太过率真的人交往,反而头疼。“……令兄是国之栋梁,何来讨厌的说法?”
都婧皱了皱鼻子。“夕流姊姊别拿对别人的招术对我,我诚心地问,你就该实心地答,要是你真讨厌我大哥,回去我定跟他说,你别怕伤到我。”
何夕流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真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说了,因为……她也不知道。
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人,历经前世折磨,有多爱就有多恨,可是他如今这般待她,又听他说起她从来不知道的过往,她心里的怨自然是消弭了一些。
她对他,从来就不是讨厌,是爱,或恨。
“夕流姊姊?”没得到回应,都婧不禁回头看着她。
何夕流朝她一笑,甩动缰绳,夹紧马腹。“坐稳了,咱们跑快一点,驾!”
马儿瞬地疾冲而出,都婧吓得直往后窝在她怀里,引来她银铃般的笑声。
跟在她身后的几人听见何夕流的笑声,再见马儿疾驰而去,随即扬鞭赶上。
都照冶始终保持两个马身的距离,自然瞧见了都婧几乎躺在她怀里的样子,黑眸微眯了下,眉头微蹙。
他连自个儿的妹子都会吃味,如果可以,他可真想和都婧换个位置。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来到半山腰上的杏花林,都婧被眼前的仙境震慑住,她向来都待在家中,只偶尔赴宴,京城更是不曾踏出半步,哪里知道人间竟还有这般瑰丽之处。
何夕流先下了马,再扶着她跳下马。
“这里是我和阿怡小时候无意中发现的,你瞧,无花匠照料的花儿竟可以在这山间绽放得如此娇俏。”风微扬,粉色的杏花如雪片般坠地,地上已经铺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再往那边过去还有条小溪,咱们一会儿就在那儿钓鱼。”
丫鬟们已经将钓鱼的工具先往溪边摆放,等会儿她们就能过去垂钓。
“夕流,你们就在这儿钓鱼,我们去打点野味。”何夕潮驾着马走近,扬起身上的弓,决定露一手,搏得妹妹更多崇拜。
何夕流叹了口气道:“大哥,不用露一手没关系,只要你平安回来。”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两年前过来时大哥也这么说,结果后来他是被人抬回庄子的,因为他为了打猎不慎摔马。
何夕潮面子有点挂不住,更想一雪前耻。“横竖你就在这儿等我。”
何夕流还能说什么?就盼他能小心一点。
“表妹,我也会给你带点野味。”跟在身后的公孙恒直睇着她,觉得今日的她一身粉红,俨然像杏花林里走出的花精,教他心头狠狠怦动着。
“一切小心。”她餐着淡淡笑意,不疏离也不热络。
“表妹待在这里,一切务必小心。”
她餐着笑意朝他点点头,眼角余光却瞥见最末的都照冶板着脸,尽管他本就一张冷脸,但她却从他的眼神察觉他似乎生气了。
这又是在做什么?
“世子爷快走吧。”都照冶冷声催促着。
公孙恒虽恼都照冶不解风情,也只能赶紧追上何夕潮。
而都照冶策马徐步向前,冷眼瞅着何夕流,不发一语。
她皱着没与他对视,抿着嘴也不开口。
一旁的都婧瞧他俩间剑拔弩张,有着一触即发的样子,赶忙打圆场。“大哥,你赶紧跟上吧,多打点野味,我想吃烤山鸡,我还没吃过呢。”
都照冶眸色冰凉,睨了都婧一眼后就策马追上。
“夕流姊姊,真的对不住,我大哥打从燕州回来就不太对劲,他要是对你有失礼之处,我代他向你道歉。”
“说哪去了,他是他,你是你,为什么你还得代他道歉?”她好笑地弹着都婧的额,拉着她往溪边走,像是想到什么,又问:“你刚才说你大哥从燕州回来就不太对劲?”“嗯,好比他以往从不曾与我上街,那日他却主动找我去玉宝坊,还送了我发钗和一些玉饰,又好比他并不喜赴他人的宴,他却接连两次都陪我去了,还有来常宁县……这是他以往不可能做的事。”她边说边数,眉头都快打结了。
何夕流忖着,轻点着头。
都婧说得没错,实在是不寻常,都照冶是个孤僻之人,本就不喜与人往来,举凡京里的宴席,他最是懒得应付,况且出游这种事……在她前世的记忆里根本没有过。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不是他会做的事,可她实在摸不着头脑,也懒得纠结下去,当公孙怡喊着她俩过去,她便拉着都婧开始溪边垂钓。
一个时辰后,入山打猎的三人一道回来。
何夕潮空手而归,公孙恒打了两只兔子,至于都照冶……马鞍上能绑的都绑了,还有不少拖在马后,点算之后,总共有六只野鸡、五只狸鼠、三只银貂、一只山羊和一只鹿。
三个姑娘家都看傻了眼。
满载而归大抵就是这个样子吧,麻烦的是山羊和鹿,几个跟来的丫鬟根本不会处理,只能拖下山再请庄户妇人帮忙了。
至于剩下的猎物,都照冶自个儿揽了,走到溪边将其余的野味剖腹洗净,一会就架起火堆,只抹了盐就串起烧烤,不一会便芳香四溢。
何夕流看傻了眼,从不知道他竟连野味都能处理,都婧帮她把疑问问出口,就听他语调平淡地道:“在燕州时,军粮不足,有时为了埋伏山边,只能靠野味裹腹,山里能抓的都抓了,没有伙头军,也只能自己动手了。”
听完,她不禁想像那画面,竟莫名地心疼起他了。
“当时军粮不足,不都是前兵部侍郎搞的鬼?”何夕潮一屁股坐到他身边,哪怕打猎,处理野味的事他不在行,但是烧烤还是能搭把手的。“后来皇上发话处置,一家子的男丁都被斩首示众,女眷全都打入教坊了,四皇子一派也受到重挫。”
“因为那事,朝堂间风声鹤唳,官员们结党也收敛许多。”公孙恒也跟着加入烧烤的行列,毕竟总不能吃白食,尤其还都是都照冶打下的野味。
“是啊,杜尚书被罢黜后,不知道怎地揪出了几件陈年旧事,里头牵扯着不少人,而其中不乏太子一派的人马,如今大理寺正在彻查中。”何夕潮意有所指地看着都照冶。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早早就发现都照冶和太子走得极近,当初都照冶会前往燕州监军,就是太子举荐的。
大理寺与都照冶极有渊源,尽管他现在人在兵部,但大理寺上下有哪个不会卖他人情?
可那几件案子却又是由大理寺卿上奏彻查,俨然狠打了太子的脸面,助了八皇子一派,毕竟那些案子时日已久,却一直苦无证据。
都照冶近来又与何家和公孙家走得近,一时间教人雾里看花,不知道他是对太子离心了,抑或是另有盘算。
公孙恒闻言,目光也落在都照冶身上,几位姑娘也围在一块,倒不是对朝堂上的事有兴趣,而是烧烤的味道实在太香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理寺会秉公处理。”
“那你可知道大理寺卿究竟是怎么查到那些线索和证据的?”
“夕潮,大理寺非我管辖。”
何夕潮咂着嘴,恼这家伙做事不够爽快,到底是要选哪边站也不说清楚。“有些事,我倒是希望你能够看清大局,良禽择佳木而栖,贤臣择明君而侍,这道理不用我说,你该明白。”
何夕潮说完,等着他回应,岂料都照冶却是慢条斯理的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匕,削了一只野鸡腿,递给他家妹子。
何夕流没料到他竟会把野鸡腿递到自己手中,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接,干脆一把接过再递给身旁的都婧。
都照冶眸光更冷了些,又削下另一只野鸡腿递给她。“给你的。”
何夕流被他的强势震慑住,才刚伸出手,却被她大哥拦劫了。
“都照冶,我在跟你说什么,你在干什么?”拿一只野鸡腿当他的面讨好他妹子,当他死人是不是?他有允许他这么做吗?
都照冶看着他手中的野鸡腿,随即再削下一只腿,强硬地塞到何夕流手中。
“我今天没杀生,你当我吃素的是不是?”还给!
“趁热吃。”都照冶瞧也没瞧他一眼,迳自对她道。
“都照冶!”这混蛋,以为上过战场他就不敢揍他吗?
“上暗不治,下乱不寤,犍而反之。内自得而外不留,说而飞之。”都照冶突道。
“……嗄?再说一次。”他没仔细听,再说一次。
都照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拉起他的手,将野鸡腿塞进他嘴里。“趁热吃。”
何夕流见状,不由得低低笑开,一旁的公孙恒和公孙怡则神色各异地看着这一幕。
第八章 主死相随的魄力(1)
吃过野味,在溪边稍作整理后,眼见天色突然阴了起来,一行人便决定赶紧下山。
由于与何夕流同骑上山,都婧的臀实在是痛得受不了,只好和丫鬟们挤同一辆马车回去,于是回程时,众人骑马的速度也快上许多。
半路上,斗大的雨点开始落下,天色瞬间暗了下来,何夕流便加快速度,然而马儿的速度却超乎她的想像,待她试着放慢速度时,马儿已经失控,近似发狂般地往前疾冲。
“夕流!”都照冶是第一个察觉不对劲的人,策马越过众人追去。
顶着倾盆大雨,视线模糊不清,等众人察觉不对劲时,就见何夕流的马已直直朝前冲去,依那速度怕是转不过前面的弯,会直接落崖。
何夕潮哪里管雨势,和公孙恒挥着马鞭直奔而去。
何夕流心底一阵狂颤,不知道该如何控制马儿,她想跳下马,可是马儿的速度太快,她根本不敢跳,就在她犹豫之间,马儿已经腾空,她只能闭上眼放声尖叫。
几乎是同时,一具温热的身体环抱住她,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喃着,“别怕,我在。”
身体开始坠落,她害怕得只能任由那人将她紧搂入怀,一起坠落。
“夕流!”何夕潮跳下马,跪在在崖边往底下看,然而昏暗的天色和滂沱雨势,教他什么都看不见。
赶来的公孙恒见状,难以置信才转眼间就出了祸事,他的心痛得像是碎了,脚不自觉地朝崖边踏出,还是何夕潮眼明手快地将他拉回。
“混蛋!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紧下山,找庄子里的人出来搜山!”何夕潮怒吼着,一把将他拖起。
“掉下山崖了,夕流她……”
何夕潮懒得再理他,迳自上了马。“她是我妹子,鸿福齐天,绝不会有事,而你……遇到事时什么都干不了,像你这种货色怎么敢要我妹子嫁给你?”话落,他纵马下山,一路疾驰而去。
“大哥!”后一步赶到的公孙怡抓着他急问着。“夕流呢?都大人呢?”
“夕流坠崖,都照冶跟着跳下去了……”
公孙怡脸色刷白,身子摇摇欲坠,蓦地回头跃上马。“大哥,咱们快走,分成两路,我回庄子找人手,你去常宁县衙找人帮忙,快,咱们得赶紧救人!”
公孙恒轻点着头,这才回过神,赶紧上马,下山后兄妹俩兵分两路找人帮忙。
“唔……”斗大的雨水像石头般地打在她背上,痛得她发出低吟声。
从山崖坠落,途中撞上山壁间长出的林木,一路让林木缓去冲击,尽管如此,她浑身还是痛得发颤,好半晌才有办法张开眼,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怎如此福大命大时,她就瞧见了双眼紧闭的都照冶。
“都大人!”她奋力起身,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都照冶。“都大人,你没事吧。”她轻拍着他的颊,只觉得他的颊冰冷得紧。
藉着昏暗的天色,她隐约瞧见他身下染着一片红,被雨水不断地冲刷,渗入土中,她倒抽了口气,毫不避嫌地贴在他的心口,确定他还有心跳后,她赶忙查看四周,见前方十几尺处似乎有个山洞,她试着要抬起他,却怎么也抬不动。
眼看雨势愈来愈大,他背后的血色渐浓,她吓得双手不住地颤着,只能俯在耳边喊道:“都大人……照冶,你醒醒,我搬不动你,你得要醒来,快!”
然而他一点都没有清醒的迹像,她只能抹去满脸的雨水,试着翻动他的身体查看他的伤势,就见他的背部的衣料早已被刮破,背上被刮出长长的口子,袖子也破损了,手臂上不知道被什么割得血肉模糊,血汩汨而流。
她心乱如麻,心想再待下去,他就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不能再犹豫,她跪在他面前,试着将他抱起,一次不行就再试一次,偏偏她的力气太小,根本抱不动他。
“照冶!你醒醒,快点醒醒!”她俯在他身上替他挡雨,不住地轻拍他的颊。“你快点醒醒,你不要这样,我会怕!”
像是听见她的呼唤,他的长睫颤了下,缓缓地张开眼。
“照冶,你醒了!”她激动地捧着他的脸。
都照冶微眯起眼,抬手轻抚她的头。“没事吧?”
她心口一热,泪水掉得更凶了。“我没事,可是你……你背上和手臂都被划出好深的口子。”
“……不碍事。”他哑声喃着,原本轻抚她的手微使劲,硬是将她勾进怀里。“你没事就好。”
当他瞧见她坠下山崖时的瞬间,他想起了前世她离世时的面容,心像是被什么狠狠地拽住,痛得无法呼吸,他什么都无法思考,纵身跃起只想拼尽一切留下她。
倘若不行,至少让他跟她一起走,他不想再尝那滋味。
所幸,这一次他来得及救下她。
何夕流趴在他怀里,紧抱住他。“你这个傻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快要吓死了,从来不曾如此恐惧过。
“这世间若是无你,我就变得多余了。”
“……你在胡说什么?”她抬眼瞅着他。
“我不能想像没有你的日子。”他不想再憾恨地走完人生,太漫长,他太疲累。
何夕流难以置信地瞅着他,这个天生凉薄的人,怎会道出与她生死与共的话?可他不只说,他还真的做到了,在她坠崖的瞬间,是他抱紧她,与她一道坠落的。
他爱着她?真的爱着她?
“夕流?”她不作声,反教他不安。
至今,她还是不肯信他?是因为前世伤她太深,以致于不管他怎么做都无法打动她?
何夕流回过神,看着暂时不会停歇的雨势。“雨很大,咱们得先避雨才行,那边好像有个山洞,你能动吗?我搅着你过去。”
都照冶应了声,试着坐起身,在她的搅扶下缓缓站起,可才走了一步,他就发觉腿上也有伤,每走一步就像被刚了骨般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