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因为他喔?这有什么好不开心的,他惹你不爽,甩掉他就是了,来当我女朋友吧!”
“我不要,你走开。”每次都说这种话,听了真的很生气。
“好好好,不甩掉他,那谈谈总可以吧?反正等公车闲著也是闲著,把心事说出来会好一点。”
她不吭声,路既不是她家的,也不能叫他别走这里,那就只能沉默了。
杨嘉璋有些泄气。缠了她大半年了,她还真是说不理人就不理人,贞节烈女都没她那么忠贞。
凝视她紧绷的小脸,有些苦涩地开口:“他到底哪里好?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
梓修吗?她扳著手指头一一细数:“他稳重、他聪明、他体贴、他负责、他功课好、他长得帅、他——”
“停停停!”她还当真数给他听啊?“你真残忍。”
“我不会离开梓修。”她重申。
“可是你和他在一起不开心,不是吗?”
“那是因为——”发现自己被他牵著鼻子走,掉入话题陷阱,她再度闭上嘴巴。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他在一起要是真的那么快乐,就不会心事重重,一副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可见他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猜对了吧?你无话可说了。”
“才不是!梓修很好,就是因为他太好、太优秀了,我才会压力很大嘛,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单纯的小姑娘,完全没察觉自己正被套话,招供得很激动。
“喔。不过就是比较会读书而已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满街是。”
“可是梓修不只会读书,他很有想法,未来也都规划好了。梓修说毕业要和我结婚,婚后我待在家里,然后他当一个称职的好医生;梓修觉得婚后不要马上生孩孩,再等三年会比较好,如果我很寂寞,可以养一只小狗打发时间,然后等存够钱——”
“那你的想法呢?”杨嘉璋打断她。“从头到尾,我只听到梓修说、梓修觉得,明明是你们共同的未来,为什么都是他在决定?你就这样让他牵著鼻子走,什么都听他的,什么都由他掌控?”
她一窒,答不上话来。
他的话像根利针,狠狠戳入心口,不是她不想反驳,而是一直以来,那是她极力压抑逃避,不想面对的痛楚,被他一针见血、赤裸裸地掀开,无处可藏。
她其实不适应太热闹繁荣的都市,她向往的是云林乡下,那种平凡朴实的生活,爸妈都在,不至于让她感到陌生环境的无助,她知道她很没出息,但她就真的不是那块料啊!
她也很喜欢小孩,不知道为什么要等三年,如果可以现在生小孩的话多好?她不读书也没关系啊。
可是她从来都不敢说,在他已规划好一切的时候。
“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尊严吗?把自己搞得像是任他操控的玩偶,我一点都不相信这样你会快乐。”
豆大的泪珠无预警地掉下来。她没尊严,她没尊严……在别人眼里,她已经是连尊严都没有的可怜虫了吗?
“喂,你——”杨嘉璋吓到了。女人的泪怎么那么恐怖啊,像水龙头一样,说开就开的!
“你说话好过分……”
“对啦,是很过分,但也是事实不是吗?我只是比较直接而已,不然你为什么不否认?因为和那种条件比你优上一百倍的人在一起,任谁都会自卑,因为自卑,就会小心翼翼地迎合他、讨好他,什么事都不敢反驳,久而久之,还能有什么自我?这种日子你不辛苦,我都替你觉得累了。”
“你还说!”她恼羞成怒地吼他。“就算你这样说,我还是不会离开梓修。”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他条件好,你舍不得离开?”
“才不是这样。我只是喜欢他啊,我又不是因为他条件好才和他在一起,是真的很爱嘛,你把我说得好势利……”她哽咽,委屈兮兮地低哝,眼泪掉得更汹涌。
“你哭什么啦!”他很头大。“好啦好啦,你说怎样就怎样,我不说了行不行?拜托你别再哭了!”
夏咏絮推开他递来的面纸,拒绝他的歉意和安慰。
但是,拒绝得了一次,不见得拒绝得了之后的每一次。
自从那次脱口泄漏了太多事之后,就像周全的防护被敲出一个大洞,他总是有办法卢到她松口,也因为太清楚她和梓修之间的事,慢慢地,很多事只能跟他说,也只有他懂,他是第一个,直言道出她的心事的人,如果真有谁最懂她的感受,那也只剩他了。
因为他说:“我知道你对男朋友忠心不贰,我不会再叫你当我的女朋友了啦,单纯把我当个谈心事的朋友,应该不会怎样吧?”
如果只是朋友,如果他不要老是开玩笑叫她离开梓修投向他怀抱,这个人其实不是那么讨厌,于是她接受了这个朋友。
单单纯纯的朋友,只是谈心事,因为在他面前,她可以很轻松、很自在,恣意宣泄情绪,回归自我,没有任何的压力。
第四章
又过了一个暑假,她顺利升上大四,而关梓修依然很忙,教授器重他,为了几份将发表的学术资料,常常在研究室待到好晚,还有教授问过他,要替他写推荐信函,出国深造。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知道他慎重思考了几天,回绝了。
他很忙,忙到他们的话题少了、交集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空泛感。他总说,这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在做准备,但是她此刻的寂寞呢?她的孤单无助呢?他明明看在眼里,却从未正视。
虽然无论他再怎么忙碌,夜里总会回到她身边来,可是有的时候,躺在他怀抱,凝视著入睡后的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好遥远,他愈是往上爬,她愈是只能仰头看著他,那天差地远的距离,她上不去。
心里有个黑洞,无边无际地蔓延,空泛、冰冷,想抓住什么,却徒留满掌空虚,有的时候,她会自我质疑,爱情真的还在吗?为什么他们会像陌生人,如此疏离?除了同睡一张床,偶尔做爱,他们的生活、心灵,距离愈来愈远,她永远只能仰望著那样的云泥之别,无法交集。
麻痹的心,真的快要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嗨,发什么呆!”杨嘉璋从身后拍了下她的肩,远远就看她在站牌下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她扯扯唇,又低下头。
近一年来,他总是不定期地由她身边冒出来,在等公车的这段时间里听她说说心事,然后他会笑著挥手,目送她上车,回到男友身边,除了最初被他以课本要胁的那回,从没一起出去过,连彼此的手机号码都没有,感觉像是比朋友还不熟。
可是,他却又是最清楚她心事的人,许多不敢告诉关梓修的话,就是会不自觉地对他说,分享太多她的心情,让她的情绪有个抒发的管道,久而久之,不自觉习惯并依赖起他的存在。
细腻地留意到她笑容有些没劲,他问:“干么?欲求不满哪?关梓修最近没好好‘疼’你?”
“你讲话很没营养耶!”瞪他一眼。
“瞪吧,反正你也只敢瞪我了,对关梓修要是有现在一半的气势就好了!”啧,差那么多,对关梓修就恭恭敬敬,听话乖巧得像个小女仆,顶都不敢顶一句。
“你现在不要闹我啦,没心情和你鬼扯。”
“干么啊?你今天是寿星耶,为什么不开心?”
她愕然。“你怎么知道?”
“你说过啊!就是问什么星座的特质是像你这样又笨又胆小又懦弱又没种又爱哭的那一次。”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损人。
那次只是不经意提起,他就记住了?还是他刻意带出星座的话题,就是要套她的生日?
“关梓修没空陪你过?”不然这尾寿星在要什么忧郁?
“应该是吧!”他今天和教授有约,晚上有家教课,应该很没空,她不敢烦他。
以往她的生日,他不一定每年都陪,如果相隔两地或真的抽不开身,他也不会刻意有庆生的举动,但是如果状况允许,他通常会牵著她的手逛逛街,买个小蛋糕意思意思庆祝一下,不过许愿时每次都说:“替自己许个愿看能不能变聪明一点。”
不过也许他忘了吧,记得他曾说过不注重节日,过不过生日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所以她这几天也没刻意提起。
“那不然……我是说,反正你现在回去也是一个人嘛,要不要……呃……跟我去庆祝生日?”杨嘉璋有些迟疑地开口,像是怕她想太多似的,很多余地赶紧又补充:“只是朋友!一个朋友帮你庆祝个生日不算什么吧?你千万不要多心,我知道你是要领贞节牌坊的,八百年前就忘记要你当女朋友的事了!”
“……”后面那两句到底是在夸她还是亏她?
“奸啦,不要想那么多了,说走就走!”他不等她反应过来,当下便先下手为强,拉了她走人。要等她思考完,一定会很吐血地回他一句:“不要,我不可以和梓修以外的男生出去。”
他绝对相信,除了关梓修以外,没有任何一个男生牵过她的手,更别提吻她、抱她了,第一次撞到她时,她连扶都不让他扶咧!要不是他太强势,也幸好她反应太慢了,老是被他抓著走,他应该连她一根手指头都碰不到。
有时他都怀疑她其实活在古代吧?那种被看一截手臂就觉得贞节已失,要投井自尽以全节的烈女。
这是第二次,她坐上他的机车后座。
他们吃了晚餐,然后他带她到海边,买了一个蛋糕、一打啤酒,豪情万丈向她宣告要不醉不归。
“不行。”她不可以喝酒,梓修会骂人。
“你很不上道耶!”也不看看这是为谁而买的,庆生怎么可以无酒?居然泼他冷水。
她张口正要说些什么——
那道独一无二的手机铃声响起。
他表情僵了僵。“关梓修?”这铃声他已经很熟悉了,只见小女仆不敢怠慢,必恭必敬地接起。
“你在哪里?”另一头问。
“嗯……”她有些心虚地瞥了左侧的男伴一眼,压低音量:“我在图书馆做报告。”
另一头静默了下。“如果没事的话,别太晚回家。”
“可是……”他也很忙不是吗?她不想回去,在生日这天一个人面对冷冰冰的四面墙啊!
“最晚十一点前要回家,知道吗?”不给上诉,直接判决。
挂了电话,见她闷不吭声,一旁的杨嘉璋主动问:“他怎么说?”
“他叫我早点回家。”
“我不知道你还有门禁啊?啧,管得真严,你到底是他女朋友还是女儿啊?”简直不可思议。
她情绪低落,没心思反驳他。
“你真的要乖乖从命?明明是他自己不陪你,有什么立场要求你早点回家替他等门?你又不是他养的一条狗,负责帮他看门的啊!”他不爽至极,对关梓修从来就没好感,也顾不得什么词汇修饰了。
“你讲话好难听。”那对她的心情简直是雪上加霜,每句话一箭穿心,字字淌血。
“我只是讲话难听而已,他呢?是根本就不关心你,他要是真的在乎,就应该先来听听你的需求,而不是擅自决定你需要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你的想法,永远只会叫你这样、叫你那样,任意摆布你、操控你,一点都不管你的心情!这是爱吗?你认为他这样叫爱你?我倒觉得,他只是在找个够听话、可以任他摆布的玩偶!”
“你不要说了!”好痛!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刺痛心口,眼泪拚命往下掉,她冲动地抢过他手中的半瓶啤酒,狠狠灌上一口,麻痹心房的疼痛。
不只杨嘉璋质疑,连她都怀疑,爱情真的还在吗?他把一切都计划得很完美,所有事情都照著他的意思在走,不只他的人生,连她的人生也规划好,包括什么时候恋爱、什么时候订婚、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小孩,连她读的科系都照他的意思在做……可是她要的其实不是他告诉她该怎么做,而是他温柔地过来问她一句:“娃娃,你要什么?”
从来没有,他从来不问她要什么,也从来不在乎她要什么……
他为什么,不能多听听她的声音,关心她的想法?她真的感觉不到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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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痛!
夏咏絮撑著欲裂的头,脑海最后的记忆,是她和杨嘉璋一人一罐,合力喝光了所有的啤酒,然后手机一直响,他嫌吵,伸手抢过来关机,再继续喝。最后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只记得他抓著她的肩追问:“我明明比他还要爱你,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然后行为失控地吻了她……
记忆到此结束。
她一惊,整个人都吓醒了,感觉筋骨酸痛、无法移动,才发现压在她身上的人,而两人的共通点都是——衣衫不整!
脑海一片空白,她做不出任何的反应,一颗心瞬间沉入寒不见底的冰窖,四肢僵寒。
她……做了什么?
“杨嘉璋!你给我起来!”她气极,惊怒交织地推开他。
“唔……你醒啦。”还在半睡梦状态的人,迷迷糊糊丢来一句,又要伸手抱她,她一火大,张手重重甩了一巴掌过去。
“醒了没有!”
“你有起床气啊?”摸摸疼痛的颊,被打的人一脸莫名其妙。
“昨天、我们……我们昨天……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他的住处、不记得他们做过什么,记忆完全是一片混乱……
杨嘉璋坐起,瞥她一眼。“你不记得了?”
她要记得什么?难道……真的有?
泪悬在眼眶中,她困难地发出声音:“你是说……我们……”
“你说怎样就怎样喽!”仍是那副不正不经的痞子样,下床捞起地板上的T恤往身上套。
“到底有没有?!”她急得快哭了。
“有。”她要问,他就干脆答了。
“可是……我衣服还在身上……”完全没有印象啊。
“喂,你不是处女了好吗?说这话不怕笑掉人家大牙啊!”谁规定这档子事穿著衣服不能做?
此话一出,眼泪立刻涌出眼泪,接连著滴落棉被。
啧,怎么眼泪还是说掉就掉啊?
“我没有欺负你喔,是你自己愿意的。”
不说还好,一说她哭得更凶。“你、你混蛋——”
“我又没说不负责,你哭什么?”
“谁要你负责!”她有梓修了啊!可是现在、现在……
想到那个名字,心房一痛。她背叛了他……他们之间,该怎么办?
“你该不会还想回到他身边吧?像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你以为他还可能接受你吗?别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