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不久,一名身穿翠绿衣裙的丫鬟端着药进房,江初香一闻见那浓重的药味,立刻睁开眼从床上翻身坐起。
蓦地,她眼前一黑,只好闭上眼等着那阵晕眩感过去。
已经是第二天了,这是她来到这个时空用江初香的身份活着的第二天。
“世子妃,喝药吧。”丫鬟将药端过来,表情说不上是恭敬,倒像是畏惧与防备。
“谢谢。”江初香捧过那碗看起来黑糊糊的药,鼻头不禁拧了下。
为她送药的丫鬟名唤春荷,是负责替她端药送膳的人,也是透过春荷她才晓得这具身子的原主叫江初香。
是的,她并不属于这个奇怪的时空。
她原名苏巧恩,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女性,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会因为一场意外事故就这么穿越了。
她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不是史书上记载的任何朝代,而是一个叫做大齐王朝的地方,眼下是景和十二年。
而她所在的这座府邸是征北将军府。征北大将军邹昆阳虽仅位居正二品,但手揽朝中大权,握有调遣数十万兵马的虎符,又特别得到皇上信任,且屡建奇功,受封安平侯,虽不另赐府邸仍住在将军府,但拥有世袭爵位,地位几乎与丞相江丰平起平坐。
犹记得昨天醒来,当她问出那句话时,旁边的女子便变了脸色—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世子妃,先前发生的事您全忘了?”当时守在旁边的便是春荷,她脸色惨白的瞪大双眼,眼中全是惊慌。
“世子妃?你喊的世子妃是我吗?”这下反过来换她瞪大了眼。
在春荷惊讶的眼神及说明下,她才知道原来江初香是征北将军的嫡长媳,也就是安平侯世子妃。邹昆阳膝下只有一个嫡长子,两个庶出的女儿,嫡长子名唤邹定睿,也就是江初香的夫君。
虽说是夫君,但是打从她睁眼醒来到现在,邹定睿都不曾出现过。
不仅如此,听春荷说,她所住的地方是将军府最偏僻的南园,丫鬟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膳食菜式更是随便敷衍。
虽然她不属于这个时空,但多少也知道将军府应该是何等的阔气,堂堂一个世子妃怎么可能住在这种院落。
所以她心里就猜,江初香在将军府可能是个不受待见、受人欺凌的可怜虫,否则怎么会沦落至此?
“世子妃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吗?”春荷接过江初香手中的碗,问话的表情很小心。
江初香摇摇头。她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春荷似乎很怕她,每回说话时眼神总会露出恐惧,但不是会乱嚼舌根的人,行事十分谨慎小心,口风也紧,导致她至今仍不明白春荷的怪异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是染上了什么怪病吗?”
休息了一晚上,身子虽然仍有不适,但是颓靡的精神稍有好转,穿越到这个异世界的种种不解与好奇也逐渐冒出来,江初香开始有了想一探究竟的念头。
毕竟不管怎么说,既然她没死在二十一世纪就表示老天爷要她好好活着,反正目前也没有回到二十一世纪的方法,那她索性先用这个新身份安顿下来,其余再做打算。
“世子妃不是染了病。”
春荷又露出古怪且惧怕的眼神,瞅得江初香浑身不自在。
“那我这样病恹恹的,是怎么了?”江初香卷起袖口露出一双青一块紫一块的手臂,又问︰“还有我身上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
春荷憋着气,只是怯生生的瞅着,不敢多话。
“让我猜猜,我这身伤该不会是让人给打的吧?”江初香只好自己摸索答案。
“不是这样的。”春荷拚命摇头。
“或者,我是不是已经要被夫君休离了?”她又问。
这回春荷倒是没摇头,只是露出更加恐惧谨慎的表情。
这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看来原主在将军府是真没什么位分。想到自己未来得用这个身份活下去,江初香不禁苦笑了一下。
就她猜测,当她的灵魂附在这具身子上时,那会儿原主已经是奄奄一息了,若不是她靠着意志力撑过来,恐怕现在早殁了。
不知在这之前,原主在将军府里是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被这样苛待呢?
思及此,她开始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感到忧心。就不知,将军府里的其他人都是些什么样的角色?
隔天,将军府的正厅里,邹家人全齐聚一堂,个个面色凝重。
一家之主的邹昆阳坐在主位上,身旁坐着元配夫人周氏,几个姨娘分坐在底下,全都低着头不语,毕竟这儿本来就没有她们说话的余地。
一名体态颀长的俊美男子坐在主位下首,他长眉入鬓,眼眸如星,面若白玉,鼻若刀裁,光只是坐着,身上便散发出一股不凡的气势,眼神就能震慑人心。
此人正是安平侯世子,邹定睿。
“睿儿,依你来看,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周氏看着自己最倚赖的儿子,脸上写满了忧心。
做为二品武将之子,邹定睿身手了得自是不在话下,兼之自幼天资聪敏过人,十岁就入军营随着邹昆阳征战学习,十二岁已经能为军队出策。
回京之后,邹定睿被皇帝宣召入宫,因为表现拔萃,遂被摆在太子身边成了太子伴读,以便日后辅佐太子登基。
如今,邹定睿年仅二十岁已经受封太子少傅之位,出入东宫就像走自家厨房,更是经常蒙受皇帝的宣召入殿论政。
近年邹昆阳的年岁渐高了,府中大小事也慢慢放手让邹定睿去做定夺。
眼前周氏正为了江初香一事闹心,虽说她是当家主母,内宅的事情归她所管,但是江初香的身份特殊,不管去或留都可能影响邹家声望,自然不得马虎。
邹定睿看了母亲一眼,脸色稍缓地说︰“如今江丰已经流放边疆,朝中的江派余党该被革职的、该被下放的,御史台那边皆已上书,我们不必再忌惮江家的势力。”
“但是说到底,你与江初香夫妻一场,她若是坚持不肯离开将军府,以死相逼,我们总不能真的任她胡闹,最终成了一具冰冷的死尸让下人们抬出去吧。”
“进府这些年,该闹的她也闹够了,眼前已经是这种局势,她现在没了靠山也只能用这种下作的方式逼我,孩儿不信她真的敢寻短。”说这些话时,邹定睿的眼神冰冷,口吻更是冷酷,好看的薄唇抿成一直线。
“睿儿,这些年苦了你啊。”想起儿子这些年忍辱负重,周氏心疼死了。
“祸从天降,想避也避不开。”邹定睿想起这些年的种种,眼神变得更寒。
“不如让下人将她撵走吧。”一直皱着眉没说话的邹昆阳开口了。“她现在是罪臣之女,没同江家流放边疆乃是因为皇上谅她是邹家媳妇才特别开恩,她能保得周全已是沾邹家的光,我们不欠她什么,就算将她撵走也不为过。”
“万一让睿儿背负上对发妻不仁不义的恶名,那可怎么办?”周氏可不赞成这样强硬的作法。
邹家是百年世族,家族中出了几任文官武将,最是重视声名威望,虽然江初香恶名远扬,但饶是过去再怎生的蛮横恶霸,眼下江家大势已去,少了娘家势力撑腰,她终究只是弱女子,外边的人可是张大了双眼等着看邹家如何处置这个媳妇。
“当年是江丰软硬兼施,硬逼着定睿娶江初香,促成了这一门不欢喜的亲事,今天又怎么能怪我们不仁不义。”
“老爷,眼前我们势比人强,世人无知又愚善,多是同情落水狗,我们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落人口舌。”
周氏出身名门大家并不是无知愚妇,做为将军府的主母,对于人言可畏这种事的处置自然来得更小心。
“母亲别担这分心了,我去跟她谈。”邹定睿说着就起了身,眼里凝结的那抹阴寒又更深了一点。
周氏放不下心,也起身跟到了门口。“那女人像是得了失心疯,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千万得小心,别自个儿去,身边带着人。”
“凭我的身手,她怎么可能动得了我一分一毫,母亲别瞎操心了。”
邹定睿对母亲笑了笑,眼中的冰寒却没少掉半分,一想到那个蛮横可憎的女子,他的心就像冰冷的硬石,没有半点温度。
这几年托江初香的福,将军府几无宁日,邹家人受尽各式各样的屈辱,好不容易等到解脱之日,他不可能在这个当头软下心肠。
况且,面对江初香那个女人,除了厌恶之外,他再没有其他的心思。
这日江初香起得早,而且是被饿醒的。说起来,习惯了现代食物,这里的伙食还真是不怎么样,吃来吃去就那几样,也不晓得是本来就这样,还是府里的人为了对付她故意在吃食上面苛扣。
等不来春荷,她抚着饿得扁扁的肚子,连头都没梳,只随便披了件外衫就出了房间。
不只是伙食不习惯,对于这些古人的服装仪容她也是头痛得很,恨不得拿把剪子把一头长发绞了,还有那一身累赘的长裙,她光是学习怎么穿就相当欲哭无泪。
唉,有时想想,她怀疑老天爷让她穿越来这里根本是故意想折磨她。
唉呀!不行了,好饿,不想了,她得吃点东西垫垫胃。
江初香走出房间,东张西望的想找个人讨食,迎面就看见一道醒目人影从院子那头走过来。
她微微张开小嘴,一时看得懵了,就算是在原来的世界,她也没看过这么英俊的男人。
男人穿着一袭云水印窄袖长衫,交襟的领口高高竖起,腰间缠着黑色锦带并佩玉。他的体格修长而削瘦,走起路来利落有力。
他一头墨染似的发盘在脑后,以一根白玉簪固定,天庭饱满宽阔,剑眉星目,挺鼻薄唇,长相是偏阳刚的俊美。
邹定睿一看见倚在门边的江初香,眉头立刻皱起,眼中浓厚的厌恶完全不加以掩饰。
“头没梳,衣衫也没穿好,难不成你又想寻死?”他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挑眉质问。
在他冰冷又严厉的目光审视下,江初香的两颊冒出两朵红晕,这才想起自己这模样看在古人眼中应该是很不雅观的。
不对……他说了什么?寻死?寻死敢情原主先前是被人欺负得不得不寻死,她才有机会穿越附在这具身子上?
本着一探究竟的想法,她好声好气的问︰“请问你是?”
“寻死不成,你又想玩什么花样?”邹定睿冷笑了一声。
关于她醒来之后的所有言行举止,春荷都会如实转告他,但他认定她的失忆不过是另一种拖延手段,并不当一回事。
第1章(2)
“你该不会就是江初香的……我的夫君?”依这男子一身华贵的穿著加上年纪,想来极有可能就是原主的丈夫。
看见她歪着脑袋,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一手还指着自己,邹定睿眯起眼,总算发现她有些地方不一样。
无论是看着他的眼神或是那一脸好奇的表情,甚至是说话的口气腔调,都跟他熟悉的江初香大大不同。
“所以我之前是自己去寻死?”看他沉默不语,她忍不住又追问,边问还边撩起了袖口,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只见手臂上依然清晰可见各种青紫不一的瘀青,出现在那样细嫩白皙的肌肤上,让人不禁感到于心不忍。
然而邹定睿依旧一脸无动于衷,眼神还浮现一丝嘲讽。
“那我这身伤……是被你打出来的吗?”看他一脸厌恶自己的模样,她已经开始在脑中幻想各种家暴版本。
版本一,江初香出身卑微,惨遭夫家嫌弃百般羞辱。
版本二,丈夫有了新人,冷落了旧人,正妻遭下堂。
版本三,江初香犯了某种大错,招来夫家的不谅解。
照眼前这氛围看来,她觉得以上三种版本都很有可能,否则邹定睿怎么会用看仇敌似的眼神看着她?
“江初香,你真想在我面前继续作戏吗?”将她的提问当成是栽赃,邹定睿怒极反笑。“那身伤是你自己投井的时候磕出来的,你却想赖到我身上。”
“投、投井”这些人居然逼得原主投井自尽,真是欺人太甚!
“你真以为江家现在倒了,你父亲流放边疆,你无依无靠又成了罪臣之女,天下人就会同情你?”
“我父亲为什么会被流放边疆?”江初香闻言一惊,眼睛睁得又圆又大。
难道她之前想的那些版本全都想错了?不会吧!
“你父亲是朝中奸臣,贵为丞相却循私舞弊,私下狐假虎威,好几次假传圣旨做出许多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该流放边疆吗?”
邹定睿看着江初香的眼神更寒了,像冰刀一样,刨得她直想发抖。
“至于你,你倚恃着你父亲江丰的势力,平日就是蛮横无度,仗势欺人,明知我对你没有情意,非要你父亲以官威相逼让我娶你为妻,自从你进了将军府,邹家便没有一天宁日。”
听罢这些话,江初香已经完全傻住。事情的真相与她原本猜测的,未免也相差太大了吧!
想不到原主非但不是下堂弃妇,更不是什么受暴妇女,而是奸臣之女,还硬逼着人家娶她,根本是大恶女来着!
老天爷,这不是想玩死她吗什么人不附,偏偏附身在一个古代恶女身上,这往后的日子教她怎么过啊?
“所以你真是我的夫君?”她一手扶着犯疼的额头,一手指着邹定睿。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你还想跟我装傻?”他目光冷冷的扫过她。
见她满脸迷惘,眼神极为无辜,饶是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更在朝堂上步步为营,见识过大风大浪的邹定睿也不禁有点吃惊,究竟是她演技太好还是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那你能不能再说清楚一点究竟是什么情况?我父亲为什么会流放边疆,我又为什么会投井自尽?”
头痛啊!她没想过自己居然会碰上这种乱七八糟的事,老天爷未免太没人性了,丢这烂摊子给她,呜呜呜。
“你真的都不记得了?”
“嗯嗯嗯,真的。”她死命的点着头,那满脸的无辜与无奈是过去那蛮横的江初香装不来的。
邹定睿不动声色看在眼底,完全不能将眼前这个女子跟从前的江初香联想在一起。
“江丰私下收贿,抢夺平民百姓的房产,更在朝中以势欺压战友,逼得其余大臣必须月月上缴各种奇珍异宝才能求得官场平安。日前罪证确凿,皇上谅他过去对大齐有功,免他一死,满门流放边疆,终生不能回皇都。”
“满门流放边疆”江初香眼前一黑,两腿都发软了。
邹定睿观察着她的一言一行,用着审视的眼神盯着她,“你毕竟是将军府的人,皇上免了你的流放之罪,但你若有点羞耻心,身为罪臣之女就应该自请求去。那日我好言相劝要与你和离,你却不肯,趁着下人们不注意一个人跑来南园投井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