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就怕气氛又歪了,她赶紧垂下眼从衣襟夹层中拿出沐荣给的毒药。
“这是什么?”他语气有丝慵懒的问。
“是毒药。”她抬起眼直视着他。
邹定睿闻言一凛,眼底的戏谑一瞬间全撤下,脸色也严肃起来。
“你可知道我爹身边有一个叫做沐荣的人?”看见他眼中升起了警戒,她并不伤心,毕竟顶着这个身份,已经习惯了众人对她的猜忌与不喜。
“沐荣来自颖川的炼毒世家,此人多年前投入你父亲门下,自愿为你父亲所用。”
看来邹定睿对江家的事果真是了如指掌。江初香心中微讶,不过想起沐荣说过的话就不觉得奇怪了。
正因为清楚江家有些什么样的能人,他才能将江家扳倒,由此可见这几年他忍住心中的厌恶,委屈自己与江初香当夫妻,也是打着别的算盘。
思及此,她发现自己真是太低估这个男人了。
想来,邹定睿被迫迎娶江初香,在外人看来固然委屈,其实不然,或者这刚好是一个契机,江初香的痴心妄想正好给了他摸透江家的机会。
假如当时江初香没缠上邹定睿,没非嫁进将军府不可,说不准今天江家又是另一种局面,不会沦落至此。
“无缘无故的,你怎么会提起沐荣?”邹定睿看向她手中的那包药。
“就在刚才,他来找过我。”她始终直视着他的双眼,没有一丝隐瞒或心虚。
“他闯进将军府?”他的眉头皱紧,脸色冷了下去,语气有几分怀疑。
她不意外自己会招疑,无奈的说:“南园那边本来就没什么人出入,守卫也没几个,我见识过他的轻功,依他那样的身手,要趁夜潜入我房间不是什么难事,更不需要有人接应。”
邹定睿似是信了她的说法,皱眉道:“当时治罪的圣旨一下,你父亲手下几个心腹早一步离开江家四处躲藏,如今他找上你,绝对与我脱不了关系。”
这样听来,邹定睿似乎早料到这些人会找上他?
“那你知道沐荣为什么要来找我吗?”江初香好奇地瞅着他。
“差不多有个底。”他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骤冷。“恐怕沐荣等人已经查出帮着皇上扳倒江家的人就是我。”
“他不只告诉我这些,还让我……”
“让你拿这包毒药对我下手。”
她吃惊的睁大眼睛。“你全猜到了?”
他笑笑地瞟了那包毒药一眼。“难不成沐荣会要你用那包毒药毒死自己?这毒药自然是要给你用来毒死仇敌的。”
“说的也是,我真呆。”她懊恼的轻敲额头一下。
不动声色的观察她一举一动,他忽然问:“你不恨我吗?”
她惊讶的抬起眼。“恨你?为什么要恨你?”
“是我私下搜罗了江家的罪证,江家才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恨我?”
“嗯……说实话,我对以前的事是真的一点也记不得。也许这样说你很难相信,但是江家的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况且我爹是真的有罪,如今的我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邹定睿试着从她的眼神或者表情找出造假虚伪的痕迹,然而无论他怎么审视,那张如玉娇颜看起来依然是无比诚恳,怎么也不像是演戏。
“也许你会怀疑我今晚来找你的用心,但是我问心无愧,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沐荣来找过我还给了我这包毒药的事。”
她知道他对自己的猜忌,她不介意,因为这是人之常情,反正最要紧的是告知他江家余党想对他不利的事,其余的他要怎么怀疑,她都管不着。
“还有,沐荣说过,他跟我爹的手下们都在一个石大人的帮助下藏身在柳花江码头,不管你信不信,还是派人去查访一下,说不定真可以将那些恶人一网打尽。”
“将他们一网打尽之后,江家在皇都里当真一点势力也没有,这样你也无所谓?”他又问,眼中全是试探。
她无所谓的摇头。“我说了,如今的我已经不是江家的一分子,我很清楚过去江家如何作威作福,我爹又是一代奸臣,会有今天不过是天理昭昭,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不想再与江家有任何牵扯。”
她抬起水亮清澈的双目,望进他充满防备的眼,说:“不管你信不信我,总之我已经把话带到了,沐荣还说,假如十五日之后我下毒没有成功,他会另找法子对付你,你记得千万小心。”
语罢,她垂下脸等着他退开身好让她离开,没想到等了又等,堵住去路的那男人始终没动作。
她纳闷不解的抬头看他,发觉他正用着意味深长的目光细细地打量她。
那目光中不再有猜忌也不再有防备,反而充满了许多她看不明白的意绪。
无论那是什么,都令她心慌意乱。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他没退开身,反而朝她凑近了。
江初香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整张背已经紧贴背后的玉屏风,仰着泛红的脸,神情局促的看着他。
“因为那些人要对付你。”她稍稍顺了口气,才有办法说话。
“然后呢?”他扬唇,笑着。
“什么然后?”她睁着一双水灵眼儿,煞是困惑。
“除此之外,你又有什么理由非告诉我不可?”
“当然是因为……”她紧张的眨眨眼,垂下长如羽扇的睫毛,舔了舔嘴唇。
“因为什么?”邹定睿步步进逼,俊脸贴在她的耳旁。
她只觉那温醇似酒的嗓音荡进心底,搔动她根根心弦。
“因为我担心你。”她嗫嚅道。倒不是因为难以启齿,而是他的脸就快贴上她的,他的呼吸也严重扰乱了她的判断力,她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两颊躐上了两团艳火,目光不知该往哪儿摆。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他含着笑意问。
“……嗯。”说到这她倒不扭捏,一脸认真的点头承认。
原以为她会迂回承认,想不到她的反应竟然这么老实,邹定睿不禁想笑,心中对她的猜忌与提防也在这一笑中消匿无踪。
从此以后,他不会再怀疑她了,对她的情愫不再混着猜疑,更可以放纵自己对她好。
“可是我这样对你,难道你都没有一点点的恨我?”毕竟这段日子他对她谈不上多好,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冷漠。
“比起过去江初香……呃,我是说比起过去我们江家对你做的,你会这样也是无可厚非,我不会怨恨你。”她叹了口气,眼神单纯而诚恳。
邹定睿发现自己就是被这模样的她给不知不觉迷住了,久而久之,就这么对她上了心。
“那如果我要休了你,你会如何?”想起两人还没斩断夫妻名分,他忍不住想试探她的反应。
她闻言慌了一下,可见他眼神带着笑意,分明就是想逗她,她故意假装委屈地说:“那也没法子呀,当初是江家逼你不得不娶我为妻,眼下我又是罪臣之女,本来就该被休离,你肯收留我这一阵子我已经够感激了。不过呢,如果你真想休了我,那得先帮我买妥了我要的药材,日后我才能靠卖药酒养活自己。”
见她一脸落寞,嘴里说的这般通情达理,邹定睿不禁对她心生怜惜,倒没察觉她眼底那抹戏谑。
她可不是傻子,既然清楚自己对他的心意,当然不会傻到逆来顺受乖乖等着被休,她想留在他身边,让他接受她。
邹定睿当然不会明白江初香心中所想,只觉得她说话恳切,性情爽朗可爱,是真真正正的脱胎换骨,与过去的她再不一样了。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喜欢她,不必担心这个她是演出来的。
“江初香。”送走了眼中最后一抹猜疑,他的眼神温沉似水,像是夜空中的星辉,喊她名字的声音更是柔得让人双腿发软。
江初香的心跳越跳越快,没力气回应,只能张大着眼看他。
“我信你了,往后你要有什么事就来找我。”他笑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好似上好的白玉雕成,轻轻抚过她的眉眼。
她打了一个颤,不是害怕,而是因为身上躐过了一股强烈的悸动。
妖孽……这男人简直就是迷惑人心的妖孽,光是这样一个简单的调情动作,她全身就软得厉害,差一点就要瘫成一汪水。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知道这府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处,要不是你力保我,恐怕我现在已经流落街头。”这不只是以退为进,而是对他除了仰慕之外,真的还有更多的感激。
初来乍到这个世界,是他屡次对她伸出援手,无论他是存着什么样的心,对她来说终归是帮了她。
“就凭你一个女子,还不至于替我添麻烦。”他笑笑地说,手指在她柔嫩的小脸流连不去,而被他抚摸过的每一处肌肤就像嫣然绽放的花儿,逐渐染上了腮红。
“那你还想与我和离吗?”她假藉这问题想试探他的心意。
他笑了,“你是希望我快点与你和离,还是不想?”
她闻言羞红了脸。哎,这个妖孽也不是省油的灯,明知道她在试探还故意将问题丢回来,反过来试探她。
哼,真是狡猾!江初香偷偷瞪了他一眼。
她只好四两拨千斤地说:“这恐怕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毕竟我现在是有罪之身,如果我们继续保有夫妻名分,就怕外面的人会以为你故意包庇我。”
“就算我真要包庇你,那些人又能拿我怎么样?”他的口气狂妄,挑高眉头的表情更是自负霸气。
她看得懵了,心儿怦怦跳。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愿意为了她承受外人的舆论与异样眼光?这是否代表他心中多少是在乎她的?
“谢谢你。”她心中感激又感动,眼眶竟然湿了。
“傻瓜,我根本没帮到你什么。”他笑了笑,看她眼儿鼻头红红,心中一动,伸出手将她搂进怀里。
正巧,添旺偏选在这时推门进房,他前脚才刚跨进来,眼睛立刻瞪得比牛铃还大。“少爷?!”
外间只留了一盏灯,昏黄光线中,添旺看见邹定睿抱住了先前进房的花锦,心屮大惊,没想到少主子居然看中了花锦!
江初香一听见惊呼声,下意识从邹定睿怀中抬起布满红晕的脸,看向门口好生错愕的添旺。
“世、世子妃?!你怎么会在少爷的房里?!”这下添旺的大嗓门更响,在夜深人静中,传遍了整座将军府。
想来,住在将军府里的人也应当都听见了……
第5章(1)
主院的正堂里,周氏坐在上位,底下分别坐着两个姨娘,邹氏姊妹则乖巧地各自坐在生母旁,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听着当家主母训斥。
“这个江初香实在是诡计多端,我好不容易盼着江家倒了,睿儿终于可以休掉这个恶妻,结果不晓得她用了什么鬼计迷惑戳儿,昨儿大半夜还乔装成丫鬟,骗过了门房进到睿儿房里。”
听闻此言,邹宛湘与邹宛清两人默默对看了一眼,嘴角慢慢上扬。
好样的!这才是她们认识的那个江初香。
“夫人莫气,要是为了那个恶女气坏身子,那可是得不偿失。”丽姨娘在旁边好声好气的劝着。
“我想世子这样做一定有他的原因,说不定是为了让江初香供出江家余党才不得不暂时将她留在府里,再说世子先前不也说过,他是看江初香可怜才会同意让她多留一段日子,夫人就别操这分心了。”雯姨娘也跟着缓颊。
儿子不是她们的,这风凉话自然能说的轻松。周氏不悦地横了两个姨娘一眼。
一想到她的儿子与那恶女白白做了几年的夫妻,到现在也没个子嗣,她就苦恼,这样下去还得了!
外头的丫鬟忽然来报,“禀夫人,叶姑娘来了,在外头求见。”
周氏大喜,“快让她进来。”
不多时就看见一道绛梅色身影踩着莲花步走进正堂。女子眉目清丽,笑不露齿,一双水灵大眼似能说话一般,盈盈动人。
邹氏姊妹互看一眼,再看向那女子时,两人嘴角的笑都已收了起来。
女子名叫叶琇容,其父为二品礼部侍郎,她自小就与邹定睿相识,小时候经常玩在一块儿,渐长后因为男女有别,加上邹定睿接连入军营、当伴读,后又封为太子少傅,常被召进宫里去,这才渐行渐远。
不过虽然两人不像小时候那样亲近,叶琇容依旧惦记这分情谊,经常便上邹家串门子,与周氏等人关系颇好。
导在江家逼娶之前,周氏原就属意叶琇容当邹家的媳妇儿,只是没想到后来会杀出江初香这个程咬金。
“琇容给夫人请安。”叶琇容向周氏福身行礼。
“都是自己人,何须多礼。”由于吩咐了丫鬟婆子下去张罗茶点,是以周氏亲自过去扶了一把,又让叶琇容坐到她身旁的位子,看重叶琇容的意味相当浓厚。
“叶姊姊好些时日没来了,今儿个怎么这么难得?”邹宛清状似热络的出声招呼。
“我也是这几天才听我爹谈起江家的事,担心睿哥哥会受到牵连,心中很是着急,所以得了爹爹的允许,今儿个特地过来关心。”
毕竟是养在深闺里的名门千金,朝廷之事传到这些小姐的耳里,往往已经过了一段时日。
“我们侯爷可是大齐王朝的梁柱,怎可能因为江家那些奸佞就受牵连,再说定睿还是太子少傅,有太子担保他的为人,皇上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怀疑邹家的忠心。”
邹定睿帮着皇帝扳倒江家一事到底是朝廷机密,像周氏这样的妇道人家自然不会晓得,她只当是自家丈夫儿子的官威大又受皇帝倚重,邹家才会在江家垮台之后,不仅全身而退还能坐收渔翁之利,接管了朝中的势力。
“那睿哥哥跟江初香……”叶琇容故意停顿一下,就没再往下说。
可明眼人都清楚,她此趟上将军府无非就是为了探听邹定睿的婚事。
想当初叶琇容早已芳心暗许,以为自己迟早会嫁进将军府,没想到后来却被江初香碾碎了这个美梦。
为此,她不知跟父亲闹过多少回,若不是因为江初香好妒歹毒,不容许邹定睿身边再有其他妻妾,她原是盼着能以平妻身份嫁来。
叶侍郎担心她的安危,死活都给拦下,想不到她的婚事就这么耽搁下来,眼看都快双十年华了却迟迟不闻婚讯。
“琇容,这些年苦了你啊。”周氏是个明白人,自当晓得叶琇容是为了她儿子才会迟迟不嫁。
叶琇容目光一黯,玉容低了下去,带着略显委屈的表情说:“琇容不苦,苦的是这些年来睿哥哥都得忍受莫大的屈辱让一个恶女当枕边人。”
见状,邹氏姊妹又默默对望了一眼。
说起来她们与叶琇容的关系不好不坏,原先对叶琇容倾心于嫡兄一事也抱持着乐观其成的心态,毕竟比起那个令人惧怕的江初香,叶琇容算得上是良配,门第也与邹家堪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