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那就去呀’?!人死不能复生这句话你国小老师没教过你吗?!你就留一条生路给别人走是怎样?!如果他们真的怎么样了我就不信你还能像没事人一样好吃好睡!”她每吠一句就挥舞抱枕一次,抱枕软绵绵,想打死人有相当程度的困难,但她不管,用尽全力海K他,发泄似地站在车外那家子的立场对冷血债主大吼大叫。
为什么一定要把人逼上绝路?对他来说,早半个月和晚半个月才收到对方的还款对他的人生有多大差别吗?他有差那些欠款来养家缴房贷吗?那些欠款没能准时入帐,他就会没饭吃吗?
答案她知道,他大少爷根本不欠缺金钱,对别人而言的救命钱,对他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入了手说不定下一秒钟就拿去赌掉,既然如此,给别人一条活路走又何妨?!
朱恩宥的举止吓到范家司机,现在……两个主人在吵架,他该不该跳出来帮助范克谦?可是比体型,朱恩宥就像只不知死活猛踹狮子的小白兔,攻击力看来也很弱,范克谦也没有求救,向来梳得整齐的西装头在抱枕几次蹂躏下终于露出几丝凌乱不羁,垂落在他紧绷的额际,他皱蹙起眉心,忍无可忍地捉住朱恩宥的手腕。
“你够了没?!”
他毫不拿捏力道,五指拢得紧紧的,几乎要陷入她肤肉之中。
“痛……”
她第一次看到这种模样的范克谦,被她弄乱的头发,被她打歪的领带,那张万年不化的冷颜破裂了,取而代之的是凶恶的逼视。
“赌输还钱,天经地义,如果知道自己会走到绝境,在那之前就该自己收敛欲望,而不是在赌输之后装出一副可怜样,要人同情。”这是打从朱恩宥住进范家以来,范克谦对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以你的能力,你只要稍微高抬贵手,他们就可以好好喘口气。”
“我为什么要?”
“因为……”她找不到理由,拿怜悯和宽恕的善良人性想说服他,他不会接受。
“说呀。”刚刚不是汪汪吠他吠得很流畅,完全不用换气?
“……那我帮他们还。”朱恩宥想到另一个解决方法,“他们赌输你多少钱?我帮他们还!”
“你有什么本事替他们还?”想当英雄之前也不先掂掂自己的斤两,自己还不是穷人一族。
被范克谦鄙夷的目光看得有些不满,朱恩宥挺高下颚,顶回去:“我……我有范家一半财产。”虽然她一直在推拒这笔钜款,但范老太爷不改坚持,她很苦恼,现在在紧急时机把它搬出来借用,应该无伤大雅。
“已经将范家财产当成所有物了?”范克谦冷睨她。
“我想怎么处置那些财产不关你的事,你说要多少钱嘛?”
范克谦沉默地看她,眯细细的眸,让朱恩宥差点想认输逃避与他视线交集。
“把车开回家。”他突然对司机下令。
“咦?”司机没听清楚。
“把车开回去范家!”范克谦捉紧她的手,始终不放,好像看穿她有很想开车门逃出去的冲动。
“可是朱小姐不是要上班——”司机话才出口,又从后照镜瞄到范克谦的眼神,只好摸摸鼻子,准备将车子转向。
“你们欠他的钱我会帮你们解决,你们不要担心,拜托你们要好好工作赚钱,千万不要有寻死的念头,孩子都还那么小……还有,赌博是不好的事,一定要戒掉,不可以再——”朱恩宥急忙将头探出窗外,不过因为左手被范克谦捉住,她倾身也只能勉强沾到窗边,可是话还没说完,黑色窗玻璃升起,将她与外界阻隔开来,留下愕然相视的欠债夫妻。
黑头车回转,往回途方向驶去。
朱恩宥现在才惊觉自己死期到了。
她她她她她……她竟然先是拿抱枕胡乱打他,后又是和他顶嘴吵架!看,他额上青筋正隐隐跳动,钳制在她手腕上的五根长指锁得好紧,力道十足。
被他无视的感觉当然不好,可是沿途被他瞪瞪瞪瞪到回家的感觉原来也这么糟糕……
“奇怪,恩宥小姐不是去工作吗?”正捉著新进员工对赌的老管家看到大少爷拖著朱恩宥下车时浮现问号。
不过他很聪颖的没直接询问一脸怒火的范克谦,直到范克谦将苦著脸的朱恩宥捉上楼,传来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之后,他才招来司机问个明白。
“事实上是这样的……”
司机一五一十地把车上发生的事重演一遍,包括朱恩宥拿抱枕打范克谦、寡言的范克谦和她吵嘴等等,钜细靡遗。
“唔……”老管家边听边点头,好想……好想那时人在现场看实况发生哦。“那让大少爷带恩宥小姐到楼上去,不是太危险吗?”
“花伯,你最好去救恩宥小姐,我没看过大少爷这么生气,只除了……大少爷去带表小姐回来那一次。”
“好,我知道,你去洗车吧。”老管家打发司机出去,坐在沙发里沉思了一会儿,也跟著上楼,不过不是往范克谦的房间走,而是转向范老太爷的卧室,向范老太爷报告这件事。
范老太爷听罢,感想和老管家一模一样。
“好想亲眼看到恩宥打克谦的画面哦……”
“老爷,现在要不要先去看看恩宥小姐的情况?我怕再迟一点,会变成克谦打恩宥——”
“克谦不会动手,放心放心。”他们范家子孙都很有教养,不兴拳打脚踢那一套,心里有什么不爽,赌桌上见真章,别人的口头禅是“不爽来打架呀”,范家教的却是“不爽来赌博呀”。“老花,你看恩宥和克谦合不合适?敢面对克谦那张冷脸还能和他对吠的女孩子不多了。”
“老爷,你想把大少爷和恩宥小姐凑成双?”老管家露出惊讶的表情。把狮子和白兔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很危险耶。
“嗯嗯。”
“……可是大少爷喜欢的人是三月小姐。”
“那种根本不可能有结果的恋情,只有他还不肯死心。”表哥与表妹,连法律都明文禁止,况且三月已经嫁人,连孩子都有了,他还想抱什么希望?等孟虎挂掉吗?
“大少爷本来就是一个相当执著的男人。”换句话叫死脑筋。
“所以我才想拉他一把,教他把心思放到别人身上,正好我也中意恩宥这个女孩,想听她名正言顺叫我一声‘爷爷’,既然这两个念头同时存在,也可以一次解决,何乐不为?”
“大少爷不会任你摆布,我想,恩宥小姐也是。”
“只要赌赢克谦,我不怕他不听话,至于恩宥……”范老太爷用笑来代替后头没说出来的话,服侍他相当多年的老管家当然明白。
隐隐约约有惨叫声透过墙壁传了过来,是朱恩宥的声音。
“老爷,我们要不要去关心一下恩宥小姐目前的情况?”
毕竟,得先确保小白兔的生命安全,才能谈后续,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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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房门甩上,范克谦终于松开朱恩宥的手,这是逃亡的好时机,但他挡在门口,让她无处可逃。
“你到底想干什么?!好,我先道歉,拿抱枕打你是我不对,不好意思。”她屈居弱势,气焰不能太嚣张,放低身段不会有错,可是道完歉之后,她觉得有必要跟他解释他被扁的理由,“那个赌输而欠你一屁股债的男人,他都低声下气求你了,还带著老婆孩子,不管怎么说,还钱不外乎人情,多让他拖几个月又有什么关系?你一副非拿到钱的嘴脸,让人很讨厌……”
范克谦脱下西装外套,打开一面原本是平面墙的门,里头一套又一套黑的、铁灰的西装,他将手上的西装挂回原位,对于她的指控不做出反驳,迳自走向右方小吧台,从酒柜中拿酒。
朱恩宥大略环视他的卧室。与其说是卧室,倒不如说是小型赌场——专业的巨型赌台,轮盘、骰盅、筹码,满柜扑克牌,右手边还有小吧台;扣除掉这一区,以原木书柜为区隔,还有一间装满藏书的书房;另一方的日式拉门半掩著,但马上就能知道那里是铺满榻榻米的休息室,再进去,应该就是私人卧房。
范克谦端著酒走回来,她赶紧收回打量他卧室的视线。
“废话少说,坐下。”他努努下颚,方向就是那个大赌台边的单人沙发。
“你要干什么?”她警戒地看他。
“我要跟你赌你手上范家的一半财产。”范克谦走向赌桌坐下,交叠起长腿,缓缓拆开桌上一副全新扑克牌。
“呀?”
“省得你拿范家财产到处挥霍。坐下来,不要让我说第三次!”
被他眼神一扫,她几乎是腿软地跌进沙发里,一脸羞窘。
“你会玩什么?”
“……心脏病。”她吓得到现在心脏还卜通卜通乱跳。
他又瞪她。
“抽鬼牌……”她努力地想、用力地想,马上追加一个。
“梭哈不会?”
“……十点半我也会啦。”俗称“补不补”。
他啐了声,充满鄙视,从他上小学之后就没玩过这种小孩子玩法,不过要配合她也行,开始洗牌。
“玩多大?”他又问。
“……十块。”以前过年在养父母家里,一大群孩子最爱围著圆桌聚赌,赌金最少一元,最多十元,有时还用瓜子赌,反正乐趣大于输赢。
“一把一百。”他迳自下决定。
“一百很多耶……”她是小鼻子小眼睛的小贫户。
“单位是‘万’,美金。”像是要吓死她,范克谦补充。
“一百……万?”不是一百块?!
“这样比较快。”否则以范家一半的家产,用一百块来赌,要赌到哪年哪月?!
“我没赌过超过十块的……”
刷。牌已经发到她面前。
“补不补?”庄家专用词。
“……这三个宇从你嘴巴里讲出来好奇怪……”感觉像是他进餐厅点了一客冰淇淋,“冰淇淋”三字很正常,但是和“范克谦”就是不搭轧。她边嘀咕边掀底牌看,“补。”
他丢出一张红心四。
“再补。”好像过年吃完年夜饭之后的游戏时间哦,好久没玩了,她开始有点期待。
一张黑桃J。
“再补。”
一张黑桃二。
“再补。”
一张梅花九。
“臭掉了……”真可惜,她还想拚十点半的说。
“一百万美金。”他收掉她的牌,提醒她这一局输掉多少,害她心脏抽痛了一下。
这笔财产本来就不属于她,输给范家子孙名正言顺,他肯替她解决麻烦的财产问题,她还该感谢他哩,只是对于从没见过一百万美金换算成台币堆叠起来有多高的她而言,一输就是百万的刺激让她无力的心脏忍不住疼痛起来。
“玩、玩小一点好不好?”
她的央求,他不听,继续发牌。
“补不补?”
“补……”
“一百万美金。”
“补不补?”
“不补……”
“十点,抓你。一百万美金。”
“……”
在范克谦的大屠杀之下,朱恩宥只用十分钟就败光家产,初尝败家女的滋味。
“差不多了吧,都输完了……”原来这就是豪赌大输之后的沮丧感,朱恩宥算是明白了,十分钟的赌局里,她半局也没赢过他,以为自己拿到不用补的好牌,范克谦的牌却更好,随随便便都是十点半。
“最后一局。”
“我没有赌本了。”
“你有。你输掉这一局,马上离开范家。”范克谦的声音,混合在洗牌的啪啪声间。
朱恩宥咧开笑,松口气,“那不用赌,我可以现在就——”
“不行,赌什么都行,就是这一点绝对不行,恩宥要留在范家才可以。”范老太爷不请自来,打断最后一局。
“我……”赌掉别人家产的朱恩宥没脸面对范老太爷,范老太爷拍拍她的肩,给她“不要在意这种小事”的安抚笑容。
“输给克谦很正常。”就算是他亲自和克谦赌,也很有可能把家产输光光,只是时间不会只有区区十分钟,她太嫩,在克谦面前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任凭屠串。不过他对孙子颇有微词:“克谦,以后不准你用赌来赶恩宥走,这样以大欺小,丢不丢脸?!”
“是呀,不公平,欺负弱女子,羞羞脸。”老管家在一旁帮腔,被范克谦瞪也不闭嘴,食指煞有介事地在脸颊边画过来画过去。
“恩宥呀,我跟你说,以后绝绝对对不可以答应和克谦赌博,你会被他吃死死的。总之,无论他怎么邀你,赌金是什么,死都要拒绝。”范老太爷语重心长地告诫朱恩宥,这番话虽然说得晚一些,但还是要补充,省得她傻傻的被克谦牵著鼻子走。
“抱歉,我把本来就不属于我的家产输给他了……”这叫……物归原主?
“没关系,我再给你另一份。”范老太爷很认真。
“不要开玩笑了,我不要!”朱恩宥连忙摇手。
“你可以尽管收下。”范克谦冷冷开口。在场三人都知道他现在心里一定有一句OS——反正我很快就会把它赢过来,哼哼。
“克谦!”范老太爷板起脸,要孙子别再吓朱恩宥,转回去看她时又恢复笑脸,“恩宥呀,陪克谦赌好几局也累了吧?到楼下厨房去拿点心吃,吃完再去上班。”不提醒她她一定忘了。
“呀——上班!”她猛然想起她就是在上班途中被司机又载回家来跟范克谦赌博,糟了糟了糟了,迟到定了!
朱恩宥没时间在这里倒抽凉气,她匆匆忙忙地奔下楼,老管家贴心地告诉她可以请司机载她去,不知道这句话她来不来得及听到。
“你是因为恩宥拿抱枕打你,所以一气之下才把她的财产全赢过来,还是单纯看她不顺眼?”范老太爷在朱恩宥离开现场之后问范克谦。
“随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不管是哪一个理由,我都不准你把恩宥赶出范家,她一定得待在范家让我补偿她失去的一切。”范老太爷口气认真,而且绝不妥协。
“拿钱打发她不就是补偿,何必要她留下来?”
“培养感情呀。”
“培养谁跟谁的感情?最好是别将主意打到我头上。”范克谦一眼就看穿这只老狐狸的算计。
“呵呵……”范老太爷笑了几声。“对了,你、我和老花好久没有一块赌,要不要来赌个几局?”
“赌注是什么?”心生警戒的范克谦先问清楚。
“我赢的话,我想放假一天。”老管家说出他的要求。
“放你一年都可以。我赢的话,克谦请我吃法国料理。”范老太爷说出让范克谦挑眉微惊的小小赌注,“好久没出去吃好料的,我真想念焗田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