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管事哪里敢不应啊,点头哈腰行了礼就赶紧一瘸一拐地跑掉了。
村人们也被苏圆放狠话的模样惊到了,毕竟平日看着乐呵呵的小绵羊,突然变成了大灰狼,任谁都有些不适应啊。
院子里诡异的安静了许久,还是隔壁的刘大娘当先开口了,“苏姑娘是个孝顺的,这些人当日害得老妹子撞伤了头,怎么整治他们都是活该!”
“就是,就是。”
众人回过神来纷纷附和,想起一会儿张家许是还有人来道歉,都盘算着找个借口留下看热闹。
但苏圆却客客气气请众人闲来再来走动,众人不好强留,于是闲话几句就散去了。
十几里外的县城,最好的一座茶楼里,牟家二爷正坐在二楼的雅间喝茶赏街景,一旁站了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锦缎衣衫,手指上戴着各色宝石戒指,显见同牟家三爷有相同嗜好。
但他这会儿却是半弯着腰,小心翼翼给牟二爷添茶水,隐隐有汗珠子浮在额头,那模样别提多狼狈了。
牟奕似没有见到一般,偶尔还会指了街上某处笑言几句,那中年男子就赶紧堆着笑脸附和,可惜笑得比哭还难看。
正是这样的时候,牟青风尘仆仆推门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又掺杂了几分兴奋,惹得牟奕挑了眉头,低声问道:“事情如何?”
牟青扫了一眼那中年人,这才恭敬应道:“张家人到了吴家跪地请罪,苏姑娘倒了满地先前被砸碎的瓷片让他们跪在上头,最后又把人撵回来,要张家主人前去赔罪。”
“咳咳!”牟奕正喝茶水,闻言一个不小心呛咳起来。
跪瓷片?想不到那个温顺如兔子一般的女子居然有这样的狠辣手段,实在有趣!
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情关己,那就是天差地别了。
牟奕觉得好笑,那中年男子,也就是张家的家主却撑不住了。
他气得铁青了脸色,恼道:“这吴家真是欺人太甚了,我已是让当日之人都去赔罪了,跪也跪了,银子也照赔,何必还要我前去?”
他越说越大声,腰背不自觉也直了起来,可惜没等说完,牟奕轻轻把手里的茶碗放到桌上,清脆的撞击声极低,却像一记闷雷砸到了他的头上。
“呃,牟二爷,小的不是……”
“张东家不在京都居住,想必对京都的大小琐事知悉甚少吧?三月前,户部侍郎张炳焕被参贪墨,皇上下旨抄家,不料却没得多少银钱。当时朝中就有人猜测他提前转移了家产,或者把家产置在远地。”牟奕慢悠悠说完,伸手又倒了半杯茶水,继续道:“听说张兄在万石城可是首富,不说在整个省爱,就是赤龙国怕是也数得上名号。您说,若是朝中那些言官知道了,查查张家族谱,总能发现五百年前你同张侍郎是一家吧,到时候……”
张老爷越听腿越软,直接跪倒在地,匍旬上前抱了牟奕的大腿,“二爷,小人冤枉啊,小人真不识得什么张侍郎,您一定要替小人作证啊!”
“哦,”牟奕淡淡应着,“我倒是不知你同张侍郎有没有干系,只不过欺压百姓却是事实。”
张老爷即便再傻,这时候也知道哪里出错了,心里恨不得把吴婆婆活活咬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老婆子不过是给牟家的小子诊治了一次,怎么就得了牟家的庇护,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缘由?
但说一千道一万,为了保住自家的产业,他无论如何也得去赔罪了,否则一旦京都那里真派人来查,就算最后查出没有干系,张家的大半家业也要贿赂出去。
这般想着,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二爷,您慢慢喝茶。小人做了错事,自当亲自去赔罪,日后二爷得空,小人再大摆酒席谢二爷今日指点之恩。”
牟奕如何听不出他话里的恨意,但牟家若是一只老虎,这张家就是一只老鼠,即便他叫得再欢,老虎也不必在意分毫。更何况,那个女子马上就是他的女人,身为男人,这时候不替她出头,还要等到何时?
“去吧,若是吴家不满意,我再请你喝茶。你许是不知,京都云满怀茶楼的雨前龙井味道堪称一绝。”
“不敢、不敢,小人一定让吴家满意,二爷放心!”
张老爷闻言,刚刚兴起的那点气恨立刻浇灭了,慌慌张张出门下了楼,结果在楼梯口正好见到了狼狈的自家管事和家丁。
张管事盘算了一路,不等开口告状就被主子一脚踹去一旁,受伤的膝盖正磕到桌角上,疼得他杀猪一般尖叫,于是本就热闹的茶楼更喧嚣了……
苏圆熬好了粥,喂了吴婆婆大半碗,自己则胡乱吃了几口就琢磨着一会儿如何出口恶气。
可惜没等她想好,生怕家业被侵吞的张老爷就匆匆赶到了。
他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一进院子见了那些血迹斑斑的瓷片,狠狠心就直接跪了下去,养尊处优多年,这疼痛惹得他几乎立刻叫了出来,路上想好的那些话,也喊得益发凄厉可怜了。
“神医饶命啊,千错万错都是小人的错,求神医大人大量饶了张家吧。同住一城,神医念在乡亲的情分上,千万不要记恨小人啊!”
一个大老爷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谁见了都难免动了恻隐之心。
但苏圆怎么也忘不了当日一进门就见吴婆婆倒在血泊里的惨景,吴婆婆是她在这个时空的唯一亲人,没有吴婆婆就没有她的安稳日子,若是别人伤了她,她许会轻轻放下,但惟独伤了吴婆婆不能轻易饶恕。
她一见张老爷哭喊得厉害,眼珠子却是滴溜乱转,心里更是气恼,跑去灶间抱了盐罐子就往他身上砸。
“我让你使坏,我让你欺负婆婆!你当我们是好欺负的,还敢说那些狗腿子不是你派来的,哼,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啊!”
张老爷膝盖疼得麻木了,想要躲闪,伤口又更疼,只能举了双手遮挡,嘴里求饶倒是真心了几分。
“小人错了,小人再也不敢了!当日小人一时昏了头,这才冤枉了神医,都是小人瞎了狗眼,还求神医恕罪啊!小人再也不敢了!”死了一个人这种后宅里的肮脏事,他本想让吴婆婆当替死鬼,怎知却是踢到铁板。
吴婆婆在屋里听了半晌,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能过于伤了张家颜面,若是真结了死仇,即便苏圆嫁进牟家怕是也有麻烦,老话不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也不能时时刻刻防备人家使手段暗害啊!
“丫头,你让他走吧。”
苏圆砸得正痛快,突然听得吴婆婆这般说,不情不愿的放下了盐罐子,恶声恶气呵斥道:“还不滚出去,以后再敢欺负我婆婆,我就是拚了命也让你活不成!”
张老爷哪里敢耽搁,赶紧忍了疼爬起来,不停的作揖,“小人不敢,小人再也不敢了。”
说着话,他就要往回走,不想苏圆又喊住了他,“你记住了,以后家里有病患再也不准登门求医,即便你交出全部家产做诊金,我和婆婆也不会出诊,你好自为之。”
“是,是,小人不敢,不敢!”张老爷赶紧应了,心下却是有些不服气。毕竟天下良医多了,只要有银子还能请不来?
村里人本就好奇,早就远远躲在吴家院子外看热闹,偶尔听了几句,又看了富贵老爷的狼狈模样,无不拍手称快,免不得也猜测吴家到底捡了什么金拐杖撑腰,居然能让万石城的富家老爷这般低三下四求饶。
这疑问在众人心里只存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有打扮得周正气派的官媒坐着马车到了吴家门前。
不必说,隔壁的刘大娘第一个看见就追了过来,亲眼见到吴婆婆把苏圆的生辰八字交了出去,换了个描金红封回来,那官媒极客气恭敬的说了很多喜话,才拿着赏钱走掉了。
刘大娘心里好奇得跟揣了一百只小猫一般,忍了又忍,到底还是询问出口。
吴婆婆指望苏圆出门那日得人帮忙张罗呢,于是就笑道:“男方是城里牟家二爷,身上有伯爵的爵位,先前还是皇帝身旁的侍卫统领,如今奉养老母回万石城守孝。那牟老夫人最是个心善的,看中我们苏圆是个旺夫旺子的好命格,想要赶着娶进门告慰过世的老爵爷呢。”
刘大娘听得三分惊喜七分兴奋,嘴唇都有些哆嗦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苏丫头真是好福气!”
农家丫头就算长得美貌、性情好,嫁妆也备得厚,顶多能嫁给城里的商户人家,就算有那么一个半个嫁了县衙里跑腿的小吏,那也足以让家里人在村里横着走了。
没想到,苏圆这个无父无母,投奔远亲婆婆过活的丫头,居然要嫁进伯爵府,正经地做个伯爵夫人了,说出去怎么能不惊掉众人的大牙!
吴婆婆自然也知道老邻居心里所想,根本没多留客。眼见刘大娘甩开腿跑出院子,她就转过头望向从里屋走出来,脸色微微带了羞涩的苏圆,“换了庚帖,亲事就成了一半了,牟家怕是过不得半月就要来抬你过门,你可想过要置办什么嫁妆?”
苏圆虽然在吴家住了不到两月,却是真心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如今突然要嫁人,她也是舍不得,上前抱了吴婆婆的胳膊,低头像猫咪一样温柔的蹭了蹭,低声道:“婆婆不必惦记这个,我是农家丫头,即便置办的嫁妆比大家闺秀都贵重,也不会有人高看一眼。我有什么就带什么过去,我相信好日子是自己亲手挣来的,不是靠嫁妆堆出来的。”
吴婆婆听得又是心疼又是安慰,这丫头平日看着娇憨又贪吃,不想却是个倔强又有主意的。罢了,上天疼憨人,即便她倾家荡产也不过置办两箱子衣衫用物,到时候一样会被瞧不起,还不如留着银子给这丫头防身了。
这般想着,吴婆婆也就不再犯愁如何用十两银子置办好嫁妆,这时候只需要买匹上好的大红绸缎做嫁衣,就成了。
第八章 一抬嫁妆的逆袭(1)
中午,一老一少刚刚吃了饭,吴家的马车就到了,这次下来的却是坤哥儿身边的奶娘。
苏圆有些意外,生怕坤哥儿哪里不舒坦,赶紧接了她进来说话。
奶娘是个腼腆又内向的,勉强闲话几句,瞧着屋里没有外人就从怀里取了一封信封双手捧给苏圆。
“苏姑娘,我们二爷知道奴婢要来询问一些琐事,就嘱咐奴婢把这信亲手交给姑娘。”
苏圆微微红了脸,猜测是不是牟奕写了情书,但摸着信封又觉得不像,打开信封细看,里面却是两张银票,每张都是五百两的面额。
不说苏圆,就是一旁一直喝茶未曾插话的吴婆婆都惊到了,更别提坤哥儿奶娘那圆瞠的眼睛了,好在她是个懂规矩的,立刻低了头,半声都不敢出。
苏圆捏着银票楞了好半晌,心里着实欢喜又甜蜜,她还未嫁进牟家门,未来要同床共枕的夫婿就这般护着她了,还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安心的?
但是,她有做人的原则,即便没有丰厚的嫁妆,她也有自信挺着背脊踏进牟家的大门,这分情她领了,银子却是不能要。
这般想着,她就把银票又封了回去塞给奶娘,笑道:“劳烦嫂子替我给二爷捎句话,就说我自有嫁妆傍身,多谢他好意。另外,我最想要的他早就送来了,我很欢喜。”
奶娘惊讶得厉害了,傻傻捧着信封好半晌没回话,后来才像被电到一般乍然跳了起来,慌乱扯过身旁的一只秋香色包裹,恭敬地送到苏圆身前。
“姑娘,我们二爷还有交代,若是您不收信就让奴婢把这包裹给您,还说您总要收一样才行。”
苏圆眨眨眼睛,不明白牟奕打什么哑谜,结果解开一看,包裹里露出一块厚厚的大红绸缎,细密的纹理,纯正的色泽,金丝绣着大朵的牡丹花,一眼望去好似有光泽在隐隐流动,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了。
一旁的吴婆婆也忍不住赞道:“这绸缎真是漂亮!”
奶娘听得这话隐隐抬了头,小声告辞,“苏姑娘若是没有别的事,奴婢就退下了。”
苏圆犹豫了一瞬,到底留下了绸缎,转而笑着送奶娘出门。
待她回来的时候,吴婆婆已执起剪刀裁好了绸缎,正寻了针线篓子准备缝制,一见她进来就道:“一会儿你去隔壁把你刘大娘请来帮忙,她是父母爹娘儿女都全乎的全福人,难得刺绣手艺也好,咱们就请她帮忙绣嫁衣。还有再去刘家买两块豆腐,晚上怎么也要张罗四个菜,不好让人家白挨累……”
苏圆倚在门框上,听得吴婆婆唠唠叨叨,巨细靡遗地安排着,一瞬间有些恍惚,这就要嫁人了吗?
记得先前闺蜜们还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她的圆脸,感慨她这辈子嫁不出去怎么办,没想到不过两月功夫,她居然就要成为人妻了,夫婿还是高官显贵,才貌双全。
若是闺蜜们知道了,怕会惊掉了一地的大牙,然后扑上来大喊她走了什么狗屎运。
可惜,她再也回不去了,注定要留在这里安身立命,嫁人生子……
“滴啦啦,滴啦啦!”唢呐的清脆短音,在这春日正午,一路从三里村吹进了万石城。
那八人抬的大红轿子,还有轿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朗新郎,惹得无数路人驻足看起了热闹。
若是以为这就是众人好奇的原因,那就大错特错了。
所有人盯着的是轿子后边的两个穿了新衣的后生惊得张口结舌,只见两人合力抬着一只半新不旧的樟木箱子,那箱子敞着盖子,露出里面满满的书籍,有新有旧,就是没有一星半点的金银光色透出来。
再往后看,没有了。
没有了!
也就是说,牟家新娶的媳妇儿居然只带了一抬嫁妆,这简直是万石城建城以来,不,应该说赤龙开国以来最寒酸的嫁妆了。
就是最贫寒的农家嫁闺女也要带两箱四季衣衫,带一套妆台木桶之类的,这牟家的新媳妇儿倒好,居然破天荒的只带了一抬嫁妆进门,她到底是傻透了,还是有别的依仗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万石城的大街小巷都像开了锅的沸水,闹腾开了。
同牟家有来往走动的人家,自然要去贺喜喝酒。那些进不去门的就坐在茶楼里,说的是口沫横飞。
有人说:“这牟家新奶奶据说是个农家出身的医女,医术好着呢。牟家也不是缺银钱的人家,应是不会因为她没带嫁妆就看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