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奕难得起了童心,走到窗边低声问道:“可是碰到什么难事了?”
他这般突然出声,惊得一旁的奶娘赶紧退到了屋角。
苏圆却是大喜过望,犹如见到了救星,“二爷,你回来得正好,这账册记得太乱,我看得头疼,你快帮帮我!”
牟奕眼见她嘟着红润的小嘴,似受了欺负,乍然见到大人赶紧求救的孩童,分外可爱,心下一热,顺口就道:“好,等我帮你。”
苏圆得了帮手,欢喜至极,赶紧扯了一本账册递过去道:“二爷帮我读一遍就成,我有自己的法子重新整理一遍,保准又快又好。”
说着话,她又低头去画格子。
牟奕自觉好笑,拎了账册绕过窗口走进书房。奶娘极有眼色的劝着坤哥儿回了主院,留下这小夫妻俩一读一写,倒也配合得挺有默契,不到两刻钟就重新整理了一本账册。
牟奕看着苏圆手下密密麻麻的格子,很是好奇,趁她歇息的时候取饼来细看,结果越看越是惊喜,再望向脸上又添了墨色,更显可爱单纯的媳妇儿,心里的疑云又厚了三分,他这小媳妇儿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手的好医术可以说是祖上传下来的,但这做帐的本事又是哪里学得,难道苏家是商贾世家?
苏圆不知夫君已是好奇她的身世,尚且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沾沾自喜,“二爷,这样画格子做帐是不是方便许多?呵呵,可惜我不是财会专业的,否则这些账册整理起来更容易了。没办法,我就会一点皮毛,只能用笨方法了。”
牟奕见她嘴上说得谦虚,却是得意的晃着小脑袋,不知为何就收了那些猜疑。不管她来自哪里、什么家世,如今都是他的妻了,不是吗?
“这方法当真好,明日我让账房再做帐就这么抄写,省得你格子没画几页,自己被涂成了花脸猫。”
“啊,我脸上沾墨了吗?”苏圆闻言慌忙抹脸,结果反倒把自己真抹成了一只花猫。
牟奕看得眸色益发幽深,探身抱了她就回卧室,惊得两个拾掇屋子的丫鬟立刻退了出去。
苏圆害羞,揪了他的衣衫抱怨道:“青天白日的……”
可不等她说完,红润的小嘴就被封上了,男人独有的阳刚之气瞬间把她罩得严严实实,滚烫的胸膛,结实有力的臂膀,从此撑起了她所有的世界,整片的天空……
若说这一生中最难熬的时光是什么时候,吴婆婆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这三日。自从牟家的花轿抬自家姑娘出了门,吴婆婆就跟丢了魂一般,吃睡不香,一会儿怕牟家瞧不起苏圆只带了一抬嫁妆,一会儿又怕牟奕面善心恶,欺负了苏圆。
就是夜里勉强睡过去一会儿,也要被噩梦吓醒,然后一直睁眼到天明。
好不容易熬到回门这一日,天色未亮她就大开院门,忙着洒扫,准备吃食,待隔壁的刘大娘带着儿媳,还有里正婆娘几个平日相熟的上门来帮忙时,她已是忙完大半了。
刘大娘忍不住打趣,“老妹子,怕是惦记苏丫头带回来的好东西呢?”
吴婆婆白了她一眼,反驳道:“难道只我一个惦记啊,你别说你忙完就走,不留下喝杯好酒?”
“当然不走了,你就是撵我,我也不走。”刘大娘作势抱了身边的屋门,惹得众人哈哈笑了起来。
正是热闹的时候,牟家的马车终于到了。
苏圆一等马车停稳就扶着两个丫鬟的手跳下了马车,欢喜嚷道:“婆婆,我回来了!”
吴婆婆也是欢喜得红了眼圈儿,却赶紧望向随后下车的牟奕,见他脸上没有半点不悦之色,这才嗔怪的瞧着苏圆,埋怨道:“你如今都成亲了,可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还没个稳当样子?”
苏圆偷偷吐吐舌头,也知道方才太过心急,赶紧回身迎了夫婿,然后两人一同给婆婆行礼。
“好、好,回来就好。”吴婆婆眼圈儿更红,脸上却益发笑得欢喜,招呼两人进屋。
被请来陪客的里正和几个年长的邻里老爷子这时候也迎了出来,同牟奕寒暄几句之后,一同进了屋子。
很快,刘大娘就带了几个小媳妇儿,一边满脸的好奇,一边端了菜色开始摆酒桌。
男人们分宾主长幼落坐,推杯换盏,说笑闲话。
吴婆婆终于逮到空闲,扯了苏圆进内室,一老一少虽然两日没见,都存了满肚子的话,这会儿又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到底还是吴婆婆当先开了口,忐忑问道:“姑爷待你可好?牟老夫人呢,难为你了没?还有那个小少爷,同你亲不亲?”
苏圆听得温暖又心酸,紧紧抱了吴婆婆的胳膊,哽咽答道:“婆婆放心,二爷待我极好,婆婆也把管家大权交给我了。这几日二爷正帮着我整理账册,连外边的酒席都推了好多,坤哥儿那孩子也同我很亲近,除了睡觉,白日里都是留在我身边玩耍呢。”
“这就好,这就好。”吴婆婆瞧着苏圆不像说谎的模样,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苏圆突然想到什么,悄悄望瞭望门口,然后从腰上悬着的荷包抽出一张纸票塞到吴婆婆手里。
“婆婆,这是敬茶那日我婆婆给的零花钱,我拿回一半,您放好了留着防身,万一有谁欺负您,您就让人去给我送信,千万别自己忍着啊。”
吴婆婆一见银票上写着一百两的字样,惊得死活不肯收。
“这么多银子!你快收回去,万一你婆婆知道该惹她不痛快了,我日子还过得去,不用你贴补。”
“不行,婆婆您必须收着,否则我不放心。”
一老一少正是推拒的时候,就听院子里有人说话,两人赶紧整理衣裙开门出去,就见牟奕挥手打发牟青出去。
苏圆好奇,就问道:“二爷,可是家里有事?”
牟奕笑着摇头,淡淡应道:“无事,张家许是想起当日闹事,还觉得过意不去,又派人送礼赔罪,我已打发张家人回去了。”
“张家?”苏圆有些疑惑,不明白张家怎么又跑来刷存在感。
没过一会儿,牟青几个就抬着大堆的箱笼进来,显见这赔礼很是丰厚。
牟青更是一脸恭敬的把一只小小的檀木匣子送到了苏圆身前,苏圆再次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心下满意,再次笑着点点头。
不知为何,即便睡在一床才不过三日,两人还算陌生,但苏圆却极信任牟奕,这会儿见他这般,就放心收了木匣子,在众人的艳羡目光里转身进了屋子。
果然,一开了匣子就见里面摆满了光闪闪的银锞子,粗略数一数,足足二百两。
苏圆欢喜得眉开眼笑,放心收起自己的银票,转而把木匣子塞给吴婆婆收好。
“婆婆,您不要我的银票也成,但这可是张家给您的伤药费,您怎么说也该收了吧。”
吴婆婆听得心暖,倒也想得通透,“张家这般也是看在牟家的颜面上,罢了,这银子我收了,什么时候你要用,记得回来取。”
“好,婆婆可藏好了,今日众人都看着,防备以后遭贼。”
“你这笨丫头,”吴婆婆好笑,揽了苏圆在怀里应道:“你嫁进了牟家,做了堂堂正正的伯爵夫人,今日张家那样嚣张跋扈的人家都送来赔礼,这三里村的人都不是傻子,谁还敢跑来打我这老婆子的主意啊。他们难道不怕跪瓷片,不怕砸盐罐啊?”
苏圆想起当日那般懔悍,也是有些脸红,闹着在吴婆婆怀里扭来扭去。
一老一少笑成一团,又说了几句闲话,堂屋里的酒桌就散了。
即便牟奕笑得温和,行事也有礼,但他通身的富贵气派还是让作陪的里正等人拘谨不自在,于是简单闲话几句,喝了几杯酒就算交差了。
出嫁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苏圆即便再不舍,也不能多留。
牟家的黑漆平头大马车,慢慢离开吴家,拐上官路之前,苏圆依旧见得吴婆婆在张望,一头花白头发在午后的阳光下分外耀眼,忍不住就掉了眼泪。
牟奕轻轻叹气,伸手握了她绵软的小手。
“经过张家一事,万石城不会再有人胆敢为难婆婆,你放心吧。”
苏圆顺势靠在他怀里,努力汲取着温暖和力量,好半晌才哽咽道:“二爷,你不知道,婆婆虽然平日总凶巴巴的,说话也厉害,其实心肠特别软。常年给乡亲看诊,收回的诊金几乎只够温饱,有时候还要倒贴。当日,我突然来到这里,谁也不认识,是婆婆收留了我,即便我不会洗衣做饭,她也不曾撵我走,白日里教我识字、教我医术,晚上就给我做衣衫、盖被子,就算是亲娘怕是也不能比婆婆待我更好了。如今我嫁了,又剩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说着话,苏圆又掉了眼泪,渐渐浸湿了牟奕的衣衫。
肩头微微的湿热,惹得牟奕心疼又烦躁,下意识就道:“家里在城中有间医馆,过些时日你掌家习惯之后,得了空闲就把婆婆接去医馆住吧,平日你去看她老人家也方便。”
“真的?”苏圆大喜,猛然抬头望向自家夫君。
牟奕见她眼里还含着泪水,嘴角却是翘得高高,真是可爱又逗趣,忍不住低头亲了上去,惹得苏圆羞恼的拍打他的后背,可惜很快就被“镇压”得手脚瘫软,脸红如霞……
马车来时载着回门礼,回去时换了满满的甜蜜。到得牟家二门停下时,牟奕才放过了自己的小娇妻。
苏圆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发髻,末了捂着微微红肿的嘴唇赶紧下车往内院走。
坤哥儿在家盼了大半日,终于见婶婶回来就冲上来要抱抱,见到了婶婶的香肠嘴,惊奇问道:“婶婶,你嘴巴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苏圆脸色立时又红透了,一手抱了他一手遮掩嘴,胡乱应道:“婶婶吃辣椒吃多了!”
牟奕随在后边正进门,听得这话,再也忍耐不住炳哈大笑出声,笑声爽朗至极,听得左近忙碌的奴仆都惊奇的望过来,不明白自家这位从来都是神色淡淡的主子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
苏圆实在气恼,扭头狠狠瞪了嚣张的某人一眼,赶紧抱了坤哥儿跑没了影子。
第十章 绝后富贵油(1)
牟奕收了笑,回身扫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奴仆们,干咳两声,极力装作无事一般进了门,留下众人互相对视半晌,旋及凑在一处议论开了。
“咱们二爷好似待新奶奶很不错啊?”
“就是,我听说这两日都陪在新奶奶身边呢。”
“这新奶奶,我瞧着是个有福的样子,兴许真能陪二爷……”
“咳咳!”牟青听得大伙儿越说越不象样子,用力咳了两声,末了撵人道:“都忘了府里的规矩了?赶紧都忙去,误了差事被罚可别求我同主子说情!”
众人赶紧笑嘻嘻地拱手讨饶,转而鸟兽一般散去。
倒是牟武仗着同牟青一起长大,又跟在主子身边,于是凑到他跟前小声说道:“二爷真是中意这位二奶奶呢,先前咱俩好在出手帮忙,否则惹二奶奶记恨,咱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牟青也是点头,想起自家老娘临回乡下同兄长一家养老时说过的话,就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以后还是精心伺候吧。”
牟武一向认为自己没有这位好兄弟聪明,自然无有不应。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就散去忙碌了。
牟老夫人吃了午饭之后,睡了个午觉,醒来惦记儿子儿媳就问身前伺候的流云,“你们二爷二奶奶可是回来了?”
流云闻言笑得有些古怪又脸红,低声应道:“回老夫人,二爷同二奶奶早就回来了。”
牟老夫人看得疑惑,不等开口再问,坤哥儿已从外边跑了进来,一头撞进祖母怀里撒娇,小嘴儿如蹦豆一般说开了。
“祖母,婶婶病了呢,嘴巴肿得厉害,我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还骗我说是吃辣椒了。”
说罢,他得意的高抬下巴,又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吃辣椒怎么能把嘴巴吃肿呢,她一定是怕喝苦药。我都不怕,婶婶还不如我勇敢!”
牟老夫人毕竟是过来人,听了几句就明白儿媳的尴尬了,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流云几个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也都是跟着笑起来,直道恭喜。牟老夫人想着儿子儿媳这般亲近,想必很快就能抱孙子了,更是欢喜,直接赏了众人一月月银,乐得一众大小丫鬟更是喜话不断。
唯一苦了坤哥儿,他的小脑袋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婶婶得了病,祖母还这般欢喜,难道祖母不喜欢婶婶?那婶婶太可怜了,以后他可要多疼婶婶才好。
这般想着,小小的人儿就付诸了行动,益发黏在婶婶身旁,自然也拦了某人白日里偷香窃玉,于是晚上就益发勇猛,直把苏圆累得腰酸背痛。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眨眼又过了七、八日,苏圆终于把几箱子账册整理好了,对偌大的伯爵府诸多琐事也算心中有数。
于是这一日早起就开了花厅,答对一堆管事婆婆。
所谓树大根深有枯枝,宰相门前七品官。伯爵府里的家生子足有两三百号,有的甚至是祖上三代就在牟家伺候,免不得有自认为资格老,在主家跟前有颜面的人,试图装疯卖傻试探新管家奶奶的底线和本事。
苏圆若当真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兴许还会被她们糊弄了,但她在原本时空读了十几年书,简单的日常用度花销几乎是扫一眼就把银两算了个清清楚楚,那些存了小心思贪墨的管事婆子很快就被揪了出来。几人事败也不害怕,跪倒笔直开始诉说自己如何对牟家忠心耿耿,好似今日犯了小错,若苏圆不放过她们,就会寒了众多奴仆的心。
苏圆耐心地从头听到尾巴,茶水也慢悠悠喝了好几杯,直到几个婆子嘴巴说干了,这才撵了她们去外院门口跪着,每人举半盆井水,什么时候水晒没了就可以起身了。
几个婆子还想再撒泼哭嚎,就见牟奕从书房走了出来,只淡淡扫了众人一眼,就道:“天色不早,该陪母亲吃午饭了。”
苏圆笑咪咪指了几个婆子,为难的应道:“我瞧着时候也差不多,但是这几位管事好似还有话说呢。”
几个婆子刚刚被主子冷冽的目光扫过,正是怕得瑟缩,哪里还敢再多说,全老老实实赶紧去领罚。
于是,夜色再次降临的时候,牟家外院就多了几个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的老婆子。
这大半日,她们被所有人当猴子嘲笑了一遍又一遍,脸皮再厚也觉得火辣辣的疼,但最难受的还是高举的胳膊,不等井水晒干一半,胳膊就已经没了半点力气。盆子摔了,居然还有人替她们换了新盆,添了新井水,比之先前只多不少,这可比打板子还难受百倍,于是她们无不开始悔恨,怎么就相信了某些人说二奶奶性子软,如今试探不成反遭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