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很多活计呢,天气好还要上山一趟,你整日就想着玩。”吴婆婆瞪眼,嘴上说得凶恶,但起身之后却牵着苏圆上了街,“去肉铺买块肉,家里也没油炖菜了。”
“哎呀,婆婆最好了!”苏圆欢喜的眉开眼笑,抱了吴婆婆的胳膊雀跃前行,惹得路人侧目,自然免不得又被吴婆婆数落了几句。
牟家大宅里,牟奕准备好了谢礼,待回到花厅却不见吴婆婆和苏圆,于是问道:“母亲,可是坤哥儿那里有何不妥?吴婆婆祖孙呢?”
牟老夫人神色有些不喜,端着茶水没有说话,倒是老嬷嬷替主子抱起了不平。
“二爷,您有所不知,那乡下老妇人方才摔了咱们家里的茶碗,带着她宝贝孙女走掉了。”
“走了?出了何事?”牟奕皱了眉头,温和的脸上难得添了三分恼色。
老嬷嬷自然不会放过这机会,加油添醋的把方才之事说了一遍,末了撇嘴道:“她们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分,不过是山野村妇,纳进府给您做妾实在是高抬了,她们还端架子,实在可恶。不说外边多少大家闺秀想嫁进府来,就是府里的大小丫鬟,哪个不是盼着给您伺候枕席……”
牟奕却越听脸色越黑,恼怒呵斥道:“闭嘴!”
老嬷嬷被惊了一跳,但也不敢触怒主子,赶紧委屈的退到后边。
牟奕转向母亲,实在很想埋怨几句,却是不好多说,只道:“母亲即便看中了苏姑娘,也该过后私下同吴婆婆商谈,怎好当着她的面提起,实在有些不该。再说,坤哥儿还指望她们诊治……”
牟老夫人这会儿也是有些后悔,听得儿子这般说更是叹气,“我也是见坤哥儿喜爱那丫头,一时心急,哪想那老妇人这般烈性。”
“无论如何,这事是咱们有失礼数,我这就出去寻人,把谢礼送去。医者父母心,相信她们不会因为方才之事耽搁了坤哥儿的诊治。”
说罢,他起身匆匆走了出去,早有等在门外的小避事跑去寻了车夫,把准备好的谢礼抬上马车,再次出了府门。
吴婆婆和苏圆逛了一会儿街市,挎了一条新割的猪肉和一盒绣线正往家走。春日正午,虽没有夏日那般酷热,但太阳晒久了还是有些难受,一老一少寻了棵大树乘凉小歇,要再上路的时候,牟奕就追了上来。
吴婆婆冷哼一声,扭了头不肯理会。
倒是苏圆不把方才之事放在心上,又一直感激牟奕当日出手相助,于是走上前行礼笑道:“牟大哥,方才我们家里有事,走得急,也不曾同你告辞,还请你不要怪罪了。”
牟奕本以为苏圆会避而不见,毕竟一个姑娘家被人当面提出做妾,怎会不羞恼?没想到苏圆如此大度,先同他直言,真是让他羞愧,于是赶紧行礼。
“苏姑娘客套了,方才之事都是家慈一时胡涂,还请你不要怪罪。天气炎热,路途遥远,不如让我送你们一程如何?”
苏圆回身瞧着吴婆婆虽然脸色不好,但并没有拒绝之意,于是笑道:“那太好了,不瞒牟大哥说,我一直在犯愁怎么走回去呢。有牟大哥送一程,我也不用被晒成黑炭了。”
她这话说的有趣,不只牟奕露了笑,就是吴婆婆也绷不住脸色,笑瞪了她一眼。
三人重新上了马车,马车哒哒走在山路上。
车厢中间放了装满谢礼的箱子和筐篓,走动间有些摇摇欲坠。牟奕心细,生怕砸到坐在一旁的苏圆,就伸手把筐篓往自己身边挪了挪,完全不理会那筐蒌会不会刮破他的锦缎长衫。
吴婆婆半垂了眼帘,好似在打盹,其实却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长长叹气。
按理说,这牟家二爷无论人品还是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儿,哪家闺女嫁他都是好福气,可惜牟家门第太高,她们小门小户实在高攀不起,不然牟老夫人也不会开口就让苏圆去做妾。
苏圆不知吴婆婆已经偷偷把牟奕当孙女婿估量了,她想起坤哥儿的虚弱模样,倒是拉着牟奕又说了起来。
“牟大哥,我方才瞧着坤哥儿虽然是胎里带了些弱症,但不算严重,反倒是平日总躺在床上,即便是身体康健的人也会慢慢虚弱,以后天气好了,还是多让他在院子里走走,慢慢锻炼体质。比如咳疾好了之后,先在屋里走动几圈儿,疲累之后饭量必然增多,到时候再挪到院子里,跑跳太过剧烈,就先引他踢踢毽子,身体强壮之后,改成蹴鞠,一步步就会好起来了。将来即便他不能习武,或者体力不如常人,但总会比如今好许多。”
牟奕听她说得仔细又认真,当真不像对先前之事有任何怨怼的模样,心里免不得又生出三分感激之意。即便京都各家的姑娘金贵,温柔美丽的,俏丽泼辣的,高傲蛮横的,各有不同,但如同苏圆这般纯善性情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她就如同湖水一般,柔和又清澈见底,怪不得连内向的侄儿都喜爱亲近她。
“多谢苏姑娘提醒,在下回去之后定然按照姑娘的办法照料坤哥儿。”
苏圆见牟奕这般郑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赶紧摆手道:“牟大哥客气了,我以前在家乡同孩子相处多,坤哥儿又是个招人疼的,这才多说几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不要介意才好。”
“不会,”牟奕微微一笑,双眸暖意四溢,嘴角轻轻翘起,真心道:“遇到苏姑娘这般善心的医者,是坤哥儿的福气。”
被一个俊秀的男子这般夸赞,苏圆免不得红了脸,正要再说什么,车外的仆人已停了车,高声禀报道:“二爷,到了。”
牟奕瞧着扭头去扶吴婆婆的苏圆,轻轻抿了抿唇角,这三里村离县城实在有些太近了……
两个仆役帮忙把谢礼搬进吴家,吴婆婆扫了一眼,自觉很是丰厚,却也没有推辞,只是淡淡道谢,“让牟二爷费心了。”
牟奕赶紧行礼,“劳烦婆婆出诊,这是应该的。另外,苏姑娘的户籍,在下正在着手办理,婆婆不必担心。”
吴婆婆点点头,拉着还要同牟奕道别的苏圆进了屋,“还杵在门口做什么,等着人家把你买去做妾啊?”
牟奕听出吴婆婆还是恼了纳妾一事,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苏圆却是趁着进门的功夫冲他做了个鬼脸,在她看来,这事都是牟老夫人的主意,牟奕纯粹是吃了闷亏。
果然,牟奕见她怪模怪样的,忍不住笑了出来,微微点了一下头。
第五章 三房居心叵测(1)
眼见牟奕带着两个仆役走出院子,马车也离开了。吴婆婆脸色才好了一些,坐在炕上,一边捶着酸疼的双腿,一边瞪着站在窗边的苏圆,恼道:“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呢?”
苏圆傻笑,赶紧上前讨好的帮着吴婆婆换了家常的粗布衫裙,“婆婆,我看牟家的谢礼里有肉呢,不如一会儿我下厨,好不好?”
“你这丫头真是……怎么就长了个贪吃的心眼儿呢!”吴婆婆听得哭笑不得,心里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气恼。若是别的年轻姑娘,被人当面提出买去做妾,早羞得恨不能跳河寻死,结果这姑娘倒好,天大的事都不如一块肉来得重要。
“成,炖肉!”吴婆婆也无力埋怨了,只能叹气道:“都说傻人有傻福,你将来最好嫁个屠夫,一辈子不会缺嘴才好。”
“好啊,我就嫁屠夫了,到时候回来看婆婆就给您带大大的一块肉。”
一老一少笑嘻嘻相携去了堂屋打理谢礼,牟家富贵,牟奕也是真心相谢,谢礼比先前猜测的还要丰厚,上好的绸缎就有四匹,两匹花色雅致、颜色鲜亮的,两匹贵气又庄重的,显见是把吴家一老一少的需求都照顾到了。
另外还有四盒上好的点心、两盒茶叶、一蒌子鲤鱼,及足足半扇猪肉。
苏圆喜得围在一旁团团转,口水差点流了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比吃不上肉,更让吃货悲伤的?
吴家贫寒,婆婆靠诊治些小病症,勉强糊口就不错了,饮食自然是“清淡”为主,苏圆这些时日差点馋得眼睛冒绿光,如今大鱼大肉当前,她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心里自然对慷慨的牟二爷更添了几分好感。
吴婆婆看不得她的怪模样,赶紧挥手撵人,“鱼和肉,你随便处置吧,我去把绸缎放起来,正好天气热了,该给你裁剪两套新衣裙了。”
苏圆一向认为自己不是美女,对穿戴也不上心,闻言立刻喜孜孜拎了鱼篓子、扛着猪肉跑去灶间了,惹得吴婆婆瞧着她沾上油的衣裙直瞪眼睛,最后忍不住也是笑开了。
同这古怪丫头一起过日子,真是想不欢喜都不成。
因为有了牟家的谢礼,这一日吴家的饭桌空前丰盛,一条大大的红烧鱼躺在黑色陶盆里,浇着酱色汤汁,表面散落着几粒碧绿的葱花,旁边是一大砂锅的红烧肉,肉块炖得烂熟,闪着油润的光亮,低头一嗅,喷香扑鼻。而山上最鲜嫩的野菜也是洗得干干净净,配上炸香的肉酱,就算是桌上唯一的素色了。
苏圆终于开了荤,一边吃一边喜得摇头晃脑,间或还不忘给婆婆挑鱼刺,忙得不亦乐乎。
吴婆婆也是欣喜,不时往苏圆碗里夹肉,一老一少的饭桌虽然不热闹,但却是温馨至极。
饭后,苏圆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拾掇了碗筷,然后就躺在婆婆腿上不肯动了。
吴婆婆正抖落开一匹锦缎,琢磨裁剪了做针线,见此赶紧把她推到一旁,嗔怪道:“懒丫头,一边去,你也不怕被针扎到!”
“嘿嘿,”苏圆笑嘻嘻又凑到跟前,问道:“婆婆,剩下的猪肉倒是可以腌进盐坛子。可那些鲤鱼,白放着肯定要憋死,做成咸鱼又可惜了,不如送村里邻居几条吧。”
吴婆婆听得点头,难得夸赞道:“你这丫头倒也是个懂事的,隔壁刘大娘那里送一条,前院狗剩儿家也送一条,里正家里送两条。你来的这些时日,人家也算多有照料,分些吃食是应该的,正好你走一趟,认认门儿吧。”
苏圆想想这几家邻居,平日见面确实还算热情和气,于是就应了下来,“好啊,婆婆,我这就去。若是晚了,鲤鱼憋死了,就不好送人了。”
说着话,苏圆就出了门。果然,三家邻居接了鲤鱼都很欢喜,拉了她喝茶闲话。
苏圆学了几年的幼保和母婴保健,来到这时空也围着孩子病症打转,免不得染了些职业病,闲话时说起三家孩子,就随口指点几句。
在她看来都是很简单之事,但她却忘了,这个时空的医者,特别是儿科,简直是凤毛麟角一样的存在,若不然牟家那般门第,也不会待她同吴婆婆百般礼待。
三家很是感激,拉着她谢了又谢,里正家里的婆娘甚至还探问起她是否定了亲,大有把她变成自家人的架式。
苏圆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家里同吴婆婆说起,吴婆婆倒也没责怪,不过是撵了她早早睡下。
岂不知,吴婆婆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犯了愁。
她也曾问过苏圆的年纪,几乎可以算是老姑娘了,亲事实在是迫在眉睫,否则就要被人指点诟病。
但选什么样的婆家,实在让她为难,村里人家虽离她近便,但怎么都觉得有些委屈这好姑娘。若是城里人家,又怕人家不把她们这小门小户放眼里,苏圆嫁过去更受苦。
左右为难之下,吴婆婆免不得又想起牟家二爷,于是叹气就更重了。一旁的苏圆不知吴婆婆的心事,睡得香甜至极,甚至微微打着小呼噜,惹得吴婆婆给她盖了盖被子,又是哭笑不得。
牟奕一路回了县城,也是心情大好,可惜这好心情只持续了片刻功夫。
牟老夫人起居的小花亭里,正坐了三房牟安夫妻,这夫妻俩依旧是贵气逼人,牟安也照旧装了孝子的模样,贴着嫡母噱寒问暖。
倒是三奶奶旁氏眼珠子滴溜溜乱转,瞧着屋子里没什么外人就探问道:“婆母,听说今日家里请了大夫给坤哥儿看诊,不知开了什么方子,坤哥儿喝了可是有效?”
牟老夫人想起顶撞她的医婆,脸色就有些不好,淡淡应道:“暂时还看不出什么,要过个三五日。”
旁氏却误以为牟老夫人脸色不好是因为坤哥儿病症不好医治,立刻假模假样的抹起了眼泪。
“可怜的坤哥儿啊,从出生就药不离口。再看我家明哥儿三个,壮得跟牛犊子似的,您说,他们三个的活泛劲儿怎么就不分坤哥儿点呢,这样坤哥儿也能多活两年。即便我大哥大嫂在九泉想念儿子,也定然是盼着坤哥儿晚些去团聚……”
“闭嘴!”
牟奕在门外听得恼怒,这话即便打着心疼坤哥儿的名号,但一口一个死活,明显是咒坤哥儿早死,简直是恶毒至极。
旁氏听得呵斥,还有些恼怒,但扭头一见是自家二伯,立刻就缩了脖子。无论他们夫妻私下有再多谋算,如今伯爵的位置可是牟奕的,而且他丁忧之前又在宫里当侍卫统领,别看平日言语和行事随和,发起火来可着实怕人。
三年前一个伺候坤哥儿的小丫鬟私下传坤哥儿克死父母,最后被他下令活活杖毙,那惨叫之声吓得她作了好几晚恶梦。
牟安狠狠瞪了一眼嘴上没分寸的媳妇儿,赶紧起身行礼,“二哥,你这是打哪里回来?旁氏历来愚笨,别同她一般见识,她也是关心坤哥儿,盼着他好呢。”
牟奕皱眉摆摆手,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
旁氏偷偷撇撇嘴,但也不敢再说话。
倒是牟安厚着脸皮又道:“母亲这院子有些太冷清了,坤哥儿平日也没个玩伴,不如我明日把明哥儿他们送过来,热闹几日?”
旁氏舍不得离开孩子,但又想儿子在婆母跟前露露脸,万一得了婆母的喜爱,过继到死去的老大夫妻或者至今未娶的老二名下,等小药罐子坤哥儿一死,伯爵府就名正言顺成了他们一家的天下。
这般想着,她赶紧附和,“明哥儿几个乖巧着呢,平日常念叨着他们大哥可怜,闹着要来陪他玩呢。”
牟老夫人实在不待见庶子夫妻,可人家面上礼数周全,她也不好太过苛刻,但让三个淘气小子过来搅和嫡孙养病,她还是满心不愿,于是就道:“不必了,明哥儿几个太淘气,坤哥儿怕是禁不住他们闹腾。”
旁氏听得自家儿子被嫌弃,冲口就反驳道:“坤哥儿满身病气,我们都没嫌弃……”
说到一半,眼见婆母瞬间脸色黑透,她总算聪明的停了口,尴尬道:“呃,婆母说不用,那就不用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