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整个人僵呆,不敢置信。她上头的自己人,没事这样整她做什么?
不对!她干嘛要被高戈宁的片面说辞牵着鼻子走?
“除非我亲自确认过这件事,否则我不会信你一个字!”她坚决道。
“很好。忠心,是一位优秀员工的基本条件。但是,雇主呢?你如何确定你上头的人是一位可信靠的老板?”
“不要趁机挑拨离间!”
“我相信像你这样聪明的人,多少可以猜出上头要你大费周章取得的东西,分量铁定不轻。可是你居然在托运货物的时候少了一个关键动作——”
“没找保险公司承包这些货物?”
“对,可见得你的上司一定曾经跟你说了什么,导致于你没有采取这重要的自保动作。”才会陷入此刻的危机里。
他好厉害,一猜就中。可是……大MAN有必要这样陷害她吗?
“你的上司是怎么跟你说的?”高戈宁诚恳试探着。“说他跟我有私人恩怨,所以要你拦截我手上的案子,算是较劲?还是你们达成了什么互惠条件?例如,升你作合伙人?”
“他说你手上的货全是地摊级的仿冒品。为了要给你个教训,所以私下派我当打手。”说是公报私仇也没错。
“啊。”他往后靠入椅背。“所以不需要花那么高的保价在一堆垃圾上。”
是这样没错……
高戈宁在屏幕中径自沉思,对她视而不见地深瞅着。
她知道,他此时此刻一定是在复杂盘算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她却杵在屏幕前飘飘然,心思翱翔到远方。
她在罗马之行期间,一直都觉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外型好,修养好,个性好,品味好,看得出来家世学历也非常好,就像会参加长春藤名校同学会的那种名流菁英——所以很容易就把他拐倒。其实……她对此也有点良心不安,不太想陷他于不义。
嗯……大MAN训练她的时候,严厉警告过,千万不可有丝毫妇人之仁,否则铁定血本无归。
她也有听经纪人哈啦同业的八卦。因为这行常会接触到有钱或有权的阶层,黑白两道通吃,常有白目的特务姊妹被这些迷得春心荡漾,以为罗曼史的情节翩然降临自己身上。结果,好像都满惨的,只有少数能大澈大悟,重新振作,日后攀上比先前更辉煌的事业高峰。
可是,高戈宁不像坏人。看他刚刚跟李德有问必答的耐性,以及不厌其烦的入门解说,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怜……小嘴一扁。她被找入这行时,都没人跟她讲那些,只有一堆非上不可的特训课程,和三不五时丢来的临时任务。
所谈的,都是价格。
才没像高戈宁这样细心照顾新人……
“赫柔,现在你我可说是同在船上。”他语重心长。
“什么?!”粉脸爆红。谁跟他同在床上了?“你想得也太远了吧!”
“恐怕是你对危机的评估能力有问题。”而不是他想太远。
“危机我自己会解决!”本姑娘卖艺不卖身。“而且我才不想跟你怎么样!”
下流,亏她刚才还偷偷把他想得那么高尚。天下乌鸦一般黑,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如何趁机占女人便宜,无耻!
“我不会强迫你违背自己的原则与立场。”她如果硬要把敌我双方分割得这么严峻,他只能说,这位小女生毕竟太嫩。“但请容我先把现况跟你说明一下,你再来评估,要不要跟我合作。”
嗯?这么快就知错能改?
“就事论事。”她伸指警告,娇颜红通通,拒绝在职场上谈儿女私情。
他苦笑,不是很懂她的颠三倒四。
“赫柔,你从中截走的货,是我一位国内朋友的收藏品。姑且不论它们是真是假,我随便找一幅给你看——”他将一份目录似的数据凑近屏幕。“这是它号称通过鉴定的估价。”
透过视讯,画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下面的金额位数:个、十、百、千、万、十万、百……呃,货币单位是……
她倾近屏幕呆视半晌。应该是她数错位数,不然就是他们把小数点后的几分几毫也列进去,看起来才这么轰轰烈烈。
“照这个价格,差不多可以买台蓝宝坚尼跑车。”他收拾目录,再度亮相屏幕前,却径自垂眸翻阅手边的东西。“这应该是其中比较高价的一幅。你用货柜草率运送的,总价相当于好几栋豪宅。你现在有比较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吗?”
有……但是,会不会太夸张了?
“所以,我必须抢在别人之前,先找到你。”
“但是东西真的不在我这里。”
“可惜这话不具说服力。”他晃了晃货运单据。
“我是被冤枉的!”
“我相信。”
原本的惶惶愤怒,蓦然怔住。他相信她?
“赫柔,唯有找出那批货物的下落,你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放下已沦为废纸的目录打样。“我也必须找回那批货物,保住我在这行的信誉。我们的目标一致,为什么不合作?”
“事情怎会搞得那么复杂?”
“或许是你的上司跟你,两者各有不同的目标吧。你的目标很简单,任务达成,拿钱走人。但你上司似乎在你这份不管闲事的个性上,玩了个小手段,让你去背他的黑锅,他躲起来去数他的钞票。只能说,你跟了一个不太爱惜下属的上司。”物尽其用,用完就丢。
“那你呢?不是我的上司,为什么却跑来关心别人的属下?”小人儿嘟囔,偷偷悸动。
他笑而不答,始终瞩目在她身上,让她愈来愈手足无措,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么赫柔,我们就照着之前的角色,继续演下去,如何?”
“继续扮演即将结婚的阔绰情侣吗?可是我阔绰不起来了,因为这些费用无法报公帐。”她可没打算自掏腰包,沿路散财。
“重点不在阔绰,而在于情侣。我们就照你原来的脚本,继续演下去。不过,演的是我们各自暴露真实身分及任务后,继续发展的感情。”
“我……都OK啊。”她假作潇洒耸肩,却莫名其妙地有些扭扭捏捏。“可是这样扮演一对坠入情网的竞争对手,跟那批下落不明的货物有什么关联?”
“我们就是要演出与那批货物毫无瓜葛了:银货两讫。它们流落到哪去,我们也不在乎,因为我们要金盆洗手,结婚去也。”
YA!她深表赞同地连连甩着食指。大MAN好几次就是这样痛失英才,对此恨得牙痒痒。
“也因为我要结婚、退出江湖,所以开始释出手边的东西——再重要的东西,对要退隐的人来说,都不重要了。”
“没错,这会让你的上司忍无可忍,因为你这是在糟蹋他的资源,而且陷他于行踪暴露的高度危机。”
“有吗?”小脸怪皱。“就连我都说不准他人在哪里呗,还会暴露他什么行踪?”
“受过追踪训练的狙击手,凭着这些蛛丝马迹,就够他们追到猎物。”
他的浅浅笑意,让她猝地绷紧了皮。
她不小心泄了自己的底:她没受过这种训练。高戈宁似乎比她想象的还高段,而那些深藏不露的什么,全掩覆在他的从容优雅中。她好像……有点评估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斤两。
“我先声明,我不确定这么做就能找那批货。”
“放心,拥有那批货的人会自动找上你。”而他,只要静静守株待兔就行。
“那我在这行还混得下去才怪……”
“届时欢迎你加入我们旗下。”
李德在一旁不爽地递来一份空白合约,供她参考,及时打中她浮动的心。
高戈宁这方确实比较优渥,也比较有保障,既顾虑到她,也和她一同面对危机。更重要的是,比起大MAN,高戈宁有感情多了,虽然她还说不清是哪种感情……
正当她心猿意马地望着签名栏之际,李德在镜头外的死角,背着高戈宁朝她冷冷轻噱——
“知道人财两失四个字该怎么写吧?”
啊,她豁然惊醒,这才领悟到,这整个交涉过程不但在处理货物,同时也在处理她——只要她一被说服,投靠他这方,立刻人财两失。
猛抬眼,屏幕内的高戈宁仍在盈盈笑望。她瞠目咽喉,有种被定在步枪瞄准器里十字中心点的感觉。这个高戈宁,简直就像——
另一个狙击手。
第3章(1)
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开始参与这种采购型的任务;完全超越我的经验范围外——
高戈宁如是说。
赫柔以额头轻敲着机场公共电话机,懊恼回想着。
她太大意了,以为他纯粹是个外行人,所以当时没留意他这话泄漏的可疑背景。才开始参与采购型的任务:表示高戈宁以前是参与其它类型的任务。完全超越他的经验范围外:那他过去的经验范围是什么?
“他是我们团队里的高阶主管,算是合伙人之一,从不经手你这种第一线的低阶工作。”私下与她达成互惠协定的李德,在视讯结束后曾不满地怨道。
“那他平常都在干嘛?”
“协商,进行另一种层次的交涉。可是我慕名而来,不是为了跟他学这些,这我在自己的商务领域就可以操作。我想学的是如何高明地从中截走特定的案件,漂亮脱身!”
很显然,李德对成为特务英雄,怀有深深的期许……
这给了她谈判的空间:策动李德窝里反。只要他帮她应付高戈宁,她就转介手边高难度的案子给他玩,两全其美。
职业道德这四个字,不存在他俩的字典里。
“喂?”
“大书呆,是我啦!”一直叩头在公共电话上等待的赫柔,抓着话筒回神急嚷。
“赫柔你之前在搞什么?”手机讲一半,就突然从人间蒸发,留她一人在那里喂喂喂。“你再晚点打来,我就要去报警了!”
“没事啦,我是——”脑筋快速乱转。“我半路撞见敌对公司的竞争对手,忍不住下车跟他对干。”
“当街拳打脚踢吗?”
“当他的女朋友还比较快。”活活折腾死他。
“我搞不懂你在讲什么。”
“他公司的case被我抢走,他想抢回去,可是我已经把案子呈交给我老板,他却死缠烂打,就是不放弃。”都跟他讲明了,整货柜的东西不在她这儿,他还想怎样?
令她不安的是,她怎么也联络不上大MAN和她的经纪人。大家是不是为了自保,就断尾求生?还是陷害自己人:明明收到了她的货物却把情况弄得好像东西还在她这里?
她的网络形同全面断线中,孤立无援,连情报都无从确认。
“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什么?”
“你说的那个同业的竞争对手。”大书呆诡谲吟哦。“人家追你追得那么紧,如果不是案子重要到攸关他的死活,就是他在找借口故意亲近你。”
“喔,这样啊。”无聊垂眸看看表,该准备登机了。“大书呆,我现在得赶去西雅图一趟,不能多谈。之前说要你帮我查的东西,干脆我给你我的email密码,你进去找找看好了。还有,这件事涉及商业机密,你查的时候千万小心,别走漏风声。”
“小心?”哇哩咧……“赫柔小姐,下回吹牛,记得打个草稿。”
“我没吹牛。”她乖乖把话筒举起,让对方听见正在回荡的登机广播后,才搁回耳边。“看吧,我是真的要飞往西雅图。”
“问题是,你之前跟我讲手机时,人似乎是塞在台北的南京东路上,刚刚的航班播报却是由上海飞往西雅图。请问你人到底在台北还是上海?”
啊!露出马脚了。
“你不必再找借口跟我唬烂,我不需要你的理由。我只是想提醒你,说谎的时候谨慎一点。还有,记得跟你信任的人事先串通好,不要为难帮你圆谎的人。”
“我、我很信任你啊。”只是工作性质特殊,她不得不——
“我知道你很信任我。”Email密码想也不想地就乱给。“但是一个到处打零工的无业游民,半路会杀出什么同业抢case的竞争对手?抢的又会是什么大案子?大卖场的试吃服务员,还是街头发广告卫生纸的临时工?”
天哪,大书呆怎么随便一抓,就抓出她一堆漏洞?
她的手脚有拙劣到这种地步?
“赫柔,你的小把戏只骗得过外人,唬不了自己人。”所以,是她自己该小心,而不是叮嘱别人要小心。“一路顺风,拜。”
赫柔七上八下地挂上话筒,带着一脑子混着问号的浆糊,飞往高戈宁指定的会面地点:他在西雅图市中心的住所。
奇怪,她是突然变笨了还是大家突然智能进化?为什么转眼间好像每个人都比她还精明?
或者她原本就很笨,只是大家都不忍戳破,只好顺着她假装她其实还满天纵英明?
还是她不小心冲煞到了什么,所以诸事不顺?例如,高戈宁……
美眸怨毒冷眯,咬牙切齿。既然如此,好啊,大家就来演热恋情侣啊。在他企图以这个身分为诱饵,追踪货物行径的同时,她要让他尝到恋爱中的悲惨痛苦阴暗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长程飞行后,一抵达西雅图,她顾不得严重时差的疲累,立刻去血拚置装,整顿行头,决心要给他好看。
复仇之际,她不忘偷刷上头帮她办的信用卡:说不定还是可以报公帐……
她照着高戈宁之前的指示,以及他已为她事先打通关,在饭店Lobby似的大楼柜台人员那儿取得磁卡,一路上到高层住户。
刷卡入内后,她怔在门前,哇得合不拢嘴,惊异环视。
她光是站在玄关,就可以一路透视到深处的客厅、邻间的书房兼工作室,甚至是整排以玻璃取代墙面之外的西雅图高楼风景。外头豁然呈现的不是天然绿意,而是周遭大厦充满几何线条之美的水泥丛林。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巨楼,高高低低交错绵延,直达远方湛蓝透亮的天际线。整个楼层的视野,被推到地平线之外,同时反客为主地把天空拉进室内,成为此处的背景。
随着她四处浏览的动线,视野逐步转变。室内多数的隔间墙面,都是玻璃,配合镜子的巧妙装置,变幻着透视与反射的错觉游戏,她好像什么都看透了,却又什么都来不及看清;虚虚实实,目眩神迷。玻璃墙外的高楼,与玻璃墙内巨幅镜面里反映的高楼,连成一片。
整间住处尽是黑白色系,却黑得有层次,白得有质感:白的皮革沙发、白的亚麻绫纹床单、白的大理石洗脸台……她还是第一次发现有这么多种不同的白。
她酣然垂直倒入暖白大床上,活像瘫入蓬松柔软的朵朵白云里,舒服透了。
尽情伸个懒腰,她就已憨倦地丧失大半意识,困到不行,就这样仰瘫在大床的床尾,悬挂在床侧的两只小脚丫,还套着崭新的俗艳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