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超厉害的,呵……
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磨磨牙,咕哝两声。想再度回到深浓的梦里,却被很不舒服的感觉干扰着。好像正被人盯着看,很烦。
滚开啦……
她翻了个身,睡蒙蒙地以小手胡乱摸索可以拿来抱的枕头,却怎么也摸不着,似乎相隔太远。
长痛不如短痛,她只得不甘不愿地勉强醒过来,爬往床头抓枕头。这一蒙胧睁眼,才意识到周遭有人类存在。恍惚抬望,是两个贵妇,一个比较年长,一个比较年轻,都正瞠目结舌地杵在床边,瞻仰她的尊容。
她俩的身后,伫立着更高的人影,挑眉无奈地垂睇。
吓!高戈宁回来了。
她彻底清醒,整个人弹身而立,慌慌张张地压压头发、拉拉衣服。这才想起,自己正一身禁不起拉整的风骚打扮。
细肩带小丝衫,外加皮质迷你裙,黑色破烂大网袜,荧光青苹果色的胶质高跟鞋,还有充满爆炸性的长长鬈发,满脸厚重的粉底及两团黑窟窿浓密眼妆,十足的阻街女郎模样。
“戈宁。”年长贵妇眼不离赫柔地回首问。“这位就是——”
“我女朋友。”他法相庄严,安慰家属。
贵妇不自觉地一手骇然捂上口,悲从中来。怎么会……她儿子这么优秀……
“妈妈,你都还没好好参观戈宁的布置呢。”年轻贵妇赶紧柔声笑劝,缓和场面。“我们去厨房那里看看如何?”
高妈妈一见赫柔,早已无心观赏儿子的新居,但还是怔忡地被顺势领去别处,收拾情绪。她原本还喜孜孜地,想假借参观戈宁设计的屋子,看看他最近交了什么样的女朋友。哪知……呜……
卧室这方,只剩两人对峙。
他思忖地望着外面线条刚棱的前卫大楼,似乎想说什么,又好像觉得没必要说。就在说与不说之间,踌躇无语。她尴尬地偷偷拉整头发:才刚烫好的一头长发,被她瘫倒睡塌成三倍大。远远由镜子的反影看自己,活像一支超大麦克风。
这跟她预期的效果不一样。她想走的是性感风骚路线,可是现在状似搞笑艺人,连她都不知该如何收场。啊,裙子睡到转了半圈,快快给它转回来……
调眼偷望高戈宁,他竟然正慨然观赏她的蹑手蹑脚。
“我觉得,就让裙子的拉链继续在侧边会比较好。”
“可是拉链在正中间比较性感。”
“裙子会掉下来。”
“用吊带把它从上头吊住。”他慎重考量,有若时尚大师。“这样既能露出丁字裤的裤头,吊带又能强调出你的大胸部,兼有一些SM的遐想空间。可是你不应该穿这种细肩带的小衣服来搭配,太刻意。”
“我就是刻意要表现我很辣。”
“你应该是要让别人感到你很辣,而不是只有你觉得自己很辣。那叫自High,你没有把效果有效地传达出去。”
“那……怎么调整才会有我想要的效果?”她勉勉强强地,不耻下问。
“你如果想走这种路线,应该要穿紧身T恤,完全不透明,也不飘逸,包得紧紧的。”两只大掌分捧上她肋旁,把松垮垮的丝衫压贴在她身上。“像这样,不必低胸,也不必露什么,你的本钱就已经突显出来。”
她艰困地暗暗咽喉,故作客观睿智,贴在她身侧的巨掌却如火烫的铁板,快把她烧起来。
“我还以为我改变造型唬人的本领算不错,给你这一讲,我好像很外行。”
“应该说,你对自己熟悉的领域比较拿手,超过了你的生活经验范围,掌握度就不太高明。”
“那你为什么还会在罗马被我骗倒?”
“因为你的假戏里掺杂了真的东西。”
芳心一悚,愈来愈不自在。“我认为,那样的演技才会自然。”
“不,那代表你功课做得不够多,挑了个比较好发挥的角色来打混,就是干脆扮演你自己。”他笑得可阴了。
娇颜一抽,有些歪扭,因为她身侧的大手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逐渐收紧,像要慢慢掐断她腰身的酷刑。
“我早跟你说了,我下午会带我妈和我嫂过来,你却给我来这招?”
“我只是想表现你挑女人的品味非凡。”呜……肋骨快碎成一团!“要唬外人,就得先唬过自己人——至少你的这项要求,我做到了。”
否则他妈妈痛心个什么劲儿?
“你觉得这副调调的女人,会是我想交往的对象?”嗯?
“爱情这种事,很难讲。”
“唬烂得很有理,可惜不具说服力。”
“试试看。”
她突然放声大叫,一声接着一声,三不五时又咬牙切齿,有如难产中的孕妇。他怔然松手,无意弄痛她到这种地步,但她还是哀叫个不停,不知在发什么神经。
他不是没遇过难缠的对手,可是她的突发行为,往往不在他的惯性理解之内,一时找不出应变模式。
她变本加厉,以无尾熊的攻击方式,整个人飞攀到他身上,愣得他向后微微踉跄。这是在干嘛,她想学职业摔角手的绞杀技吗?但是环绞着他颈项的细嫩手臂力道太可笑,分夹在他腰侧的双腿也太——
糟了!
他这下才明白,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却已经中计。
“嗨,有什么事吗?”赫柔蓦然架头在他肩窝上,对着他身后的什么嗲问,顺便调整一下姿势,两只脚板交叉勾到他后腰上;这样好像比较正确。
她虽然没上过色情网站,不过有常常看八卦杂志及膻腥小报,增广见闻,嘻。
“呃、呃对不起,打扰了。”才从另一处隔间匆匆前来的年轻贵妇,当场舌头打结。“我和妈妈以为这里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年轻贵妇身后的妈妈碎步赶上来。
“妈妈别过来!”
年轻贵妇忙着拦阻,不让婆婆转出隔间的墙面。但她疏忽了一点,直到她奇怪婆婆怎么一劝就听,不多问也不追进,才莫名其妙地顺着婆婆呆瞠的视线望向朝外的透明玻璃上,隐约反照出的一双人影。
OhmyGod……赫柔乖巧地也朝玻璃反影中的高妈妈摆摆手指,哈啰!
高妈妈已然呆成木鸡。
“呃是这样的。”年轻贵妇尽量撇开视线,对着高戈宁的背影迅速交代。“妈妈觉得应该要让呃、你女朋友,有更多跟我们家彼此认识的机会。所以、所以……”
天哪,一脑子混沌,她到底要讲什么?
“我会带赫柔一起回老家度周末。”高戈宁喟叹,替嫂嫂作出结论。
“好,那很好!”要命,为什么前发一直从耳后掉下来?她急急掠了又掠,就是弄不好。“我和妈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再联络!”
“拜。”赫柔甜甜吟唱,目送玻璃反影里仓皇拉着长辈离去的一对婆媳。
高戈宁垂着双手,仰头闭目。他不是拿她没辙,而是拿自己没辙。
她这种烂演技,怎会唬倒一票过来人?大家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会识破她荒谬透顶的惨叫,根本与欲焰高张的呻吟差个十万八千里。可惜这种情况下,没一个人是冷静的。
当然包括他自己。
他有些厌烦地将赫柔自他身前剥下来,径自步往厨房去,暂离此地。
她扁嘴挑眉,一幅浪荡相,心里得意的要命。耶,赢了!
她也许演技和扮相都不够高明,但她掌握最佳时机出招的本领,却是一流的。她不需要靠一手好牌才能赢,她只要抓对什么时机丢什么牌就行。
第3章(2)
小人儿悠哉晃荡,闲闲逛到厨房去。看到他靠立在吧台前灌冰啤酒,自己也突然想跟着喝点什么。
“我要可乐。”小二,上菜!
高戈宁含着满口啤酒,皱眉一掏臀后皮夹,抽出一张纸钞弹上吧台;要喝就自己去买。
啧啧啧,真是输不起的家伙呀。
好吧,言归正传。
“请问,我已经飞来这里跟你合演一对狗男女,然后呢?我的上司要多久才会因为我好像打算结婚隐退,亲自出马找我算帐?”她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双手托着下颚凉道。
“等你真的入戏,他就会出马。”他心不在焉,茫然远眺蓝天。
“我很入戏啊。”
“要骗你的上司,还差了一大截。”
“那要怎样才叫作很入戏?”
“当你开始做一堆连你也觉得很傻的事。”时间就差不多了。
“嗯……”她郑重迷惘,这定义太模糊。“刚刚那女的是你什么人?”
“我嫂嫂。”
“感觉好像不止如此。”
他淡淡沉默,深知他一旦不予响应,任凭她有再敏锐的观察力,也搞不懂这其中的波云诡谲。
不一会儿,她又跳到其它话题。“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快点找回你要的货、了结这件事?”
“有,就是让你诈死。”她的上头就会派人出面善后。“可他们若是发现你死后居然复活,到处趴趴走,他们就会真的给你死。”
“喔。”她一咽喉头。“我不希望事情搞得太复杂,有没有不用诈死却能尽快了结这事的方法?否则等我很入戏地跟你谈感情、准备结婚、金盆洗手、诱我上司出面解决我这家伙,天晓得要等上多久。”
她不只想跟高戈宁朝夕相处。
“换言之,你想知道有无更具效率的操作方式。”
“对。”愈快愈好,像泡面一样,别让她等超过三分钟。
他不立即回答,就这样耗着,折腾她的耐性,自己则有一口没一口地举瓶啜饮冰啤酒。她用手指在吧台上打拍子催促,他却无动于衷。
他这是在刻意整她还是怎样?
高戈宁自顾自地笑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俊不住。赫柔不满地疑惑皱眉,搞不懂是什么样的高效率操作方式,让他好笑成这样。
“抱歉,我只是想到我妈刚才的反应。”他本想小啜一下,却又移开瓶口,发噱。“其实这样玩,还满有意思的。”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喔,对。”这才想到要言归正传似的。“要知道有没有速成办法吗?答案是:有啊。问题是:你做不到。”
“先把你的办法说来听听,再来谈我做不做得到的问题。”美眸恶瞪。
“用部落格来做诱饵。”
她不爽地盯着他恶意的优哉游哉,不催逼他,也不出任何声响,怨毒沉默。
“这应该是你们年轻人比较擅长的游戏,每天有事没事写写东西,放上自己的部落格,跟大家分享。我的办法就是以这个方式,不断地撒饵,要不了多久,你上司这条大鱼一定会冲上来一口咬死你。”
咬死她?这会把大MAN惹到这种地步吗?
“放心,他冲着你来的时候,我会让他知道是我要和他对干,你不会有事。”
她呸,说得容易!“好,我来写部落格,放消息,把我曾经受训、接任务的人时地事物全抖出来,惹我上司抓狂。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难的。”
“烂文章。”
赫柔先是愣住,后来才慢慢感到忿怒。“我连写都还没开始写,你依据什么判断我这是烂文章?”
“你应该知道,写论文之前要跟指导教授先讨论些什么吧。”
她差点冲口而出,赶紧收束,耸肩吊眼,故作一副“我哪知”的死德行。
高戈宁是不是查出了她的个人背景?
“我说你这文章烂,是烂得有理由的。”他悠悠咏叹。
她想听,好奇得要命,又拉不下脸来问,只好十指拚命互扳指甲,眼珠烦躁地东转西转,急急等下文。
他缓缓地把空啤酒瓶搁上吧台,俯身分掌弓立在吧台前,与她隔着台面对看。
“你那种放话方式,太直接,太硬,一看就知道是陷阱。一旦这招露了马脚,就不能再玩第二次,你上司也会更加提高警觉。所以在手法上,我希望能再谨慎、再细腻、再含蓄一点。
唔,太有说服力了,说得她好心动……
“怎么做?”她勉强逞强,维护小小尊严。
“以恋爱手札的形式来操作,你觉得如何?”他催眠似地魅惑醇吟。
“就是……要我写自己的恋爱心情?”
“嗯哼。就写我们怎么在香港机场一见钟情,怎么一起度我们的罗马假期。我们去shopping、去许愿池、去享用晚餐。特别是晚安前的冰淇淋,一定要写进去。”
“我请人拿给你的那个冰淇淋?好吃吗?”
他倾头一扬嘴角。“我非常喜欢。”
“喔。”有点小开心。不过咳,还是要维持睿智形象。“这种文章,我觉得对我上司没什么吸引力。”
“这只是开头。后面的文章,你会慢慢回想,过去一个人流浪世界各地的飘泊感,还有虚空。好像在寻找,却又不确定自己究竟在找什么;似乎距离梦想愈来愈近了,却又隐隐约约地失落。”
她专注地,盯着他自言自语的铺陈。
他怎么知道?
“还有呢?”她追问。
“部落格里要有蓝色的天,蓝色的海,白色的沙,阳光灿烂。风一吹,棕榈树就左摇右晃,树下的影子也跟着摆荡。有飞鸟,有海豚,天气很热,但是有大大一杯五颜六色的冰凉果汁,上面还有团冰淇淋,插着小纸伞,像座小岛,等你来玩。”
对,她就是要这个!
她还要坐船出海,要去浮潜,要去海底餐厅用餐,要游在鲨鱼群中间,要漂浮在小鱼边,要仰躺在甲板上看满天星星,要听着海涛声入眠。
在那里,不需要钟表,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她可以天天光脚奔跑,环绕她的小岛。
她要养只可爱的小猴子,还有尾巴很长很艳丽的某种鸟,她要戴朴拙凉爽的手工草帽,要在吊床上懒懒读着北极熊故事书,书里冰天雪地,书外艳阳高照……
“可是只有一个人的梦,太寂寞。”
幽幽一叹,像是有人猝地以指打了个脆响,将她霍然惊醒。戒备抬望,高戈宁仍和先前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构思里,仿佛没注意到她一瞬间的魂游天外。
“直到你遇见了一生唯一的恋人,这些曾有的孤单,才升华成甜美的回忆……”
“我大概知道你的执行方式了。”她力持镇定,一派超然。“你想藉由这些所谓的孤单旅程,把我所有出任务和接洽的地点全抖出来对吧?”
“但本质上,谈的是恋爱的心路历程。”
“对,我知道。问题是——”
“你写不出来。”
哑口无言。
她该坦诚因为自己根本就没谈过恋爱,还是该坦诚自己的文笔很烂?哪一个答案比较没那么丢脸?她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高戈宁之前会说,这办法她做不来。
“我帮你写。”
嗯?杏眼圆睁,伸长了前倾的脖子,蛇颈妖怪似的想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我待会就把刚才讲的全打出来,你看了觉得OK,我立刻把它放到部落格上。”开始撒饵,静待大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