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样不行,她问:“贺姑娘的弟弟多太?”
孟孟答,“回娘娘,舍弟今年十岁。”
云贵妃放下茶盏,抽出云锦做的帕子拭拭嘴角,而后说:“才十岁?若是等他成年……蹉跎到那时候,贺姑娘得错过多少好姻缘?依我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太医人品好,不至于不肯扶持小舅子,要不,本宫帮你问问于太医的意思?”
云贵妃的坚持让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但皇帝未开口,凤天燐已抢先发话——
“母妃作媒作上瘾了?万一结亲不成反结仇,儿子岂非恩将仇报?”
冷冷的语气配上冷酷的表情,凤天燐阻断云贵妃的后语。
凤天燐的态度让云贵妃皱眉,儿子这是……莫非他当真瞧上贺孟莙了?
倏地,她转头望向孟孟,森寒的目光像两支箭射向孟孟胸口。
“呵呵,惹上云贵妃,你死定了。”那恶鬼幸灾乐祸。
尖锐的声音像铁丝钻人心,孟孟紧咬牙关,强忍颤栗。
孟孟盯着床边的恶鬼,他坐在床头,对着她冷笑。
他不再用张扬恐怖的鬼脸对着她,恢复“正常”的他其实长得不算差,端端正正的五官,有几分儒生气息,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阴沉。
他不是个丑恶的鬼,但是孟孟怕他。
孟孟不确定为什么,只是他每次靠近,她便忍不住心生恐惧,好像……他一定会伤害她,一定会害她死于非命的感觉……
这种没有理由的恐惧出自直觉,而她的直觉一向准得教人心惊。
“不快点吗?你只剩下二十六天。”他朝她挑眉,明明笑着,却令孟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孟孟满脸为难,她真的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
“不想与凤天燐立赌约的话……没有好戏可看,那我要先走啰?”他恐吓似的起身往外走去。
“不,你、别走!”孟孟抢着上前。
他没停下脚步,直接从孟孟身子穿过。
那一刻,她冷得牙齿打颤,觉得自己似乎变成冰块,从骨子里透出来寒冷。
他穿过墙,不超过十患,又转回孟孟跟前,嗤笑问:“说句实话,你是想留我,还是想留下凤天燐的一魂一魄?”
孟孟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恶鬼无奈轻叹,让他拿她怎么办呢?
她还是一样啊,一样无法对他说谎话,一样为着凤天燐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历经两个生世都没有改变,难道这就是情比金坚?
真是教人厌恶,他宁可她说些安抚人心的谎言,宁可被她欺骗。其实男人要求的不多,不过是想要一点点温存,即使那只是女人的虚伪。
生气了,恶鬼望向她,眼底一点一点凝聚起红丝,不久后,血红的眼珠子冒出火光。
“今天之内你不向凤天燐提出赌约,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撂下话,他飙出孟孟的房间。
看着他穿过的那片墙,她真的想不出来,他为什么非要做这种要求?只是想看她伤心吗?她不懂……
月霜、月华正在耳房里整理皇上的赏赐,宫里赐下不少珍宝给贺姑娘,还有不计其数的黄金白银,这下子贺姑娘几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她们不嫉妒,那是姑娘该得的,主子爷可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
月霜把金子封箱,在册子上记下黄金五百两。
“这些东西加一加,怕有近十万两。”月华道。
“还没完呢,太子、太子妃、皇后娘娘、贵妃娘娘、皇太后……宫里的贵人,谁敢不表现一点心意?这几日,东西定会陆续抬进府。”月霜接话。
就算无心,只是演戏,也得好好演给皇上看呐。
“太子爷昨儿个就来过了,今天还会来吗?”月华问。
“主子爷昏迷不醒时,太子爷都隔三差五地来了,现在爷清醒,他怎会不来?我看,太子爷很看重咱们家主子呢。”月霜信心满满。
“这些年主子爷一年到头难得留在京里,总马不停蹄地到处替皇上办差,哪件事不是办得漂漂亮亮的?主子爷的能耐无人能及,日后定会成为太子爷的股肱之力。”说起她家主子爷,月华满肚子崇拜。
“听魏总管说,皇上有意为主子赐婚。”
“对,是薛尚书的嫡女,薛姑娘的美貌和才华名满京城……”
两个丫头一面把宫里的赏赐登记造册,一面说着闲话。
两人越讲越起劲,没发现声音大了,传至隔壁房。
孟孟无意偷听,但她确实听见了。
赐婚?薛蕾?因为她从官道上数回凤天燐吗?
原来命运是这样安排的,凤天燐非要娶救命恩人为妻,只是那个恩人不是自己。
有点不公平呢,不过……早就知道的,知道凤天燐成为三皇子的那刻,他们之间的可能就断了线。承诺不能算数,过去不能纳入记忆中间,那七十六天是他们所有的缘分。
既然是早已知道的事,怎么还能忧愁伤心?
她不该为难自己,她该笑着祝他幸运,虽然未来已经失去交集,她还是愿意他过得比自己更惬意。
只是……那个“他”太强人所难,让她不得不为凤天燐的未来违背心意。
如今是八月桂花开的季节,凤天燐屋外头种了好几棵树龄超过十年的桂花树。
他不喜欢桂花,喜欢桂花的人是小六,他答应过她,出宫建府时,一定要在屋外种上一排。
他不止种一排,而是种了很多排,在每个院子里、每间屋外。
种下桂花树那天,他满心期待着小六成为他的新娘,但小六死了,他无法在到处都是桂花树的家里生活,所以经年累月往外跑,任桂花年年开、年年落,一年一年独自芬芳。
孟孟在屋外站了好久,看着那排桂花树,不知在想什么。
李强想催催她,被李新阻止了。半晌,孟孟一笑,问李强,“这桂花可以采吗?”
“姑娘想要?”
“我想做桂花酒和桂花酿。”
“行!明儿个我发动府里的人给姑娘摘桂花,姑娘需要多少?”
“你们想吃多少便摘多少。”孟孟回答,心里想着自己也该传个口信给杨婶,让她多做一点桂花酿,那是忆忆的最爱。
“要给我们吃的?”李强搔搔头,笑得憨厚。
孟孟姑娘人真好,连这个都想到他们,决定了,除主子爷屋外这一排之外,明天让人把府里的桂花全摘下。
孟孟进屋时,凤天燐觉得桂花香好像变得更浓烈了。
甜甜的香和她身上恬淡的气质,让人心情轻松,她是个能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子。
孟孟走到床边,对凤天燐说:“请三皇子伸手,让我为您号脉。”
他不是个合作的病人,她分明让他在床上多待几天,可她早上才说,他下午就离床,屋里、屋外到处乱逛。
魏总管一颗心惴惴不安,偷偷跑来问她,“主子爷这样做,打不打紧?”
身子是他的,他说不打紧,谁敢把他拘在床上?
凤天燐伸出手,搁在桌面上。孟孟拉开椅子,坐在他身侧,又细又修长的白皙指头搭在他的腕间。
她专注,他无语,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带起她的发丝轻扬,桂花香再度浓郁。
凤天燐注视她微翘的眼睫毛,细细长长的柳眉,小巧的鼻子和粉嫩的樱唇,她不美却耐看,鲜少有女人靠得这么近,他还能够容忍。
片刻后,她松开手说:“恭喜三皇子,您恢复得很快。”
凤天燐撇撇嘴,没有回答。
他不说话,她怎么顺势开口?而那恶鬼又蹲在屋梁,等着看好戏。
不能让恶鬼走掉,她只能……
孟孟深吸气,用力咬唇,贝齿在下唇留下一排印子。
豁出去了,她咬牙道:“三皇子想不想报答小女子的救命之恩?”
凤天燐挑眉,突然间起了兴致。
她这是在要求他“涌泉相报”?他抬髙下巴,露出略带邪气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嘲讽,“我以为宫里的赏赐已经够多了。”
“那是旁人的感激,三皇子的呢?您才是主角。”话一出口,她就恨得想咬舌,这话说得真槽。
贪心不足?好啊,他倒要看看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所以呢?你要什么?”
“我想……想与爷打个赌。”
“打赌?”
“我赌未来一个月,您会爱上我。”这话之于一个女子多么难以启口?但她不顾廉耻地说了。
孟孟说完,脸瞬间炸红,视线定在他脸上,猜测凤天燐的反应。
他会暴怒,命人把自己拉下去打板子吗?会轻蔑一笑,讥笑她不知廉耻?还是冷冷地问她“凭什么”?
心在胸口鼓噪着,她不安惶恐,惊惧在骨血中蔓延,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了。
凤天燐漂亮的丹凤眼扬起,她要赌,他会爱上她……吗?这个贺孟莙真有意思,比他想象中更有意思。
敢不敢赌?当然,她都敢了,他有什么好怕?
漾开一抹冷酷笑意,凤天燐回答,“行,赌注是什么?”
“如果我输,我把宫里的赏赐留下,若您输……”
“我纳你为侧妃?”他接话。
凤天燐的回答让孟孟愣住,她没想过自己会赢,向他要求赌注不过是为了留下那个恶鬼,她……
“怎么,吓着了?有种与我对赌,却没种拿彩头?”凤天燐轻蔑地笑着。
她回神,忙说:“若是我赢,您再赏赐五万两纹银。”
她有这么贪财?不过用五万两来玩一场必赢的游戏……
带着恶意,他道:“行,不过如果你输了,我不只要你的钱,还要你绞发遁入空门。”
孟孟表情凝住,像被人点穴似的,她没想到他会提出这种提议,不过……有差吗?如果她输了的话。
点点头,她坚定地道:“我赌!”
第十一章 努力巴结讨欢心(1)
孟孟下厨,亲自擀面,用自家娘亲教的方法,一遍一遍又一遍。
娘的面里头擀进了满满的思念,而她的面里,擀进的是甜甜的回忆。
曾经有个男人坐在桌前,光是吸香气就会饱,他一面吸着,一面说:“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
汤是用鱼头熬的,熬出让人垂涎欲滴的乳白色汤汁,面里头打进碎碎的新鲜鱼肉,大大的碗里只有汤和面、两只剥了壳的大虾子,再加上切碎的香菜,面上桌,鲜味满溢。
“试试。”她把筷子摆在凤天燐面前。
两人面对面坐着,前头各摆一碗面,他接过筷子夹了一口面,味道……他曾吃过吗?为什么有熟悉感?
看见他舒展的眉毛,孟孟笑了,“这面是我爹最喜欢吃的。”
“你爹?”
她点点头,想起敦厚温文的爹爹,她知道自己很幸运,能够拥有一个专心为家的爹爹。
“也是个大夫?”
孟孟笑容一滞,回答道:“我五岁那年,他就过世了,在那之前,他跟着商队到处做生意,赚得的钱让我们一家在村子里成了首富。跟着商队做生意,利润虽高,却也危险,有大半年的时间不在家里,娘必须一个人支撑门户,若是性子不够强轫,很难撑下去。”
“可即使性子再坚轫,娘还是会想念、会孤独,会盼着不要再过这种日子。每次想爹了,娘就在厨房里耗上大半天,做出这样一碗面。我问娘,花这么多时间擀面,手不酸吗?娘说:“面团放在桌上揉来揉去,好像胸口里头的那颗心,也被人捏来捏去似的,有面团可以折腾,总强过折腾自己。”直到长大我才明白,原来女人会为了喜欢的男人折腾自己。”
她口气温文,像杯温水,却让人越喝越见滋味。
凤天燐很少与女子说话聊天,但这会儿他有了聊天的欲望,“你娘呢?”
孟孟望着他,心想着这是个很好的开始,对吧?至少她的言语不让他觉得乏善可陈。
“爹的死讯传来,娘承受不住打击,生下弟弟之后坏了身子。她为我们姊弟强撑五年后便跟着爹离开了,但我不伤心,我知道爹娘会在一起,把在人世间时,来不及享的福气享齐。”她笑着说:“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夹起一筷子面,他问:“那个时候你几岁?”
她微微一笑,把嘴里的面吞下去,回答道:“十岁。”
十岁的女孩带着五岁的弟弟,是怎么走过来的?
她曾对母妃说,她允诺过亡母,要为弟弟支起门户,照顾他到成年。
凤天燐看着她小小的肩膀,怀疑她怎么承担得起重任。他道:“谈谈你弟弟。”
谈到忆忆,那是孟孟最喜欢的话题,她骄傲极了,扬起笑颜,“我的弟弟叫做贺忆莙,他长得和我爹很像,可更像的是不服输的性子。他懂事又努力,急着想要出人头地,在娘死后,我们姊弟俩相依为命,他经常抱着我说:“姊姊不怕,我是家里的男人,我会保护你。”手小小的、身子小小的,他就想要保护姊姊了呢。
“忆忆今年考上了秀才,我很清楚他不是天才,他只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别人在抓鱼、打架时,他就懂得刻苦早起,锻练身子、勤背经书,他说他绝对不会让爹娘失望。”
“你很骄傲。”
孟孟用力点头,“有这样的弟弟,我确实很骄傲。”
她想清楚了,就算竭尽全力,自己也无法赢得这场博奕,所以她必须把最槽的状况考虎进去。
她开始安排、策划,并且绞尽脑汁为忆忆留下后路。
过去在银钱上她有些懒散,总想着父亲留下的银钱田产足够他们姊弟省吃俭用一辈子,再加上于家给的、皇上赏的,够用了,若非必要,她不会在银钱上动脑筋。
如今她却打算在上头费心,因为她答应过凤天燐要买下城南外的地,也因为假使忆忆当上大官,就不能省吃检用,得有足够的产业出息供他花费,所以她必须寻找个合伙人。
看着凤天燐,她想,没有人比他更妥当的了。
“你的医术是谁教的?”
“于文彬。”
“他和于文谦是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济善堂二房的子孙,讲到这个,能让于大哥搬进来吗?我住的院子里还有几间空房。”
凤天燐沉了脸,他毫无理由地排斥于文谦,“理由?”
“有些医术上的事必须讨论。”除了安排忆忆的未来之外,她也必须加快速度,把金针之术传给于大哥,“可以吗?”
“如果我说不行呢?”
他没见过于文谦,却听过这个名字,听说于文谦的医术非凡,尽得于老爷子真传,是于家新一代当中医术最好的,外人对于文谦的所有评语都是正面的,可……他讨厌于文谦!为什么?鬼才知道!
孟孟柔声道:“我能够理解,府里有府里的规矩,没关系,于府离这里不算太远。”
意思是,她非要和于文谦讨论,非要和他见面?
莫名其妙地,凤天燐对于文谦的厌恶感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