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蕾见面,她要用什么身分、什么态度?
难道要她直话直说:“薛姑娘,鹿死谁手尚不知,倘若我赢得赌约,你就算当上正妃,也没什么乐趣可言。”
孟孟苦笑,她不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怕了?敢与爷打赌,却没勇气见人?”凤天燐起身步步向孟孟进逼,故意伸手环住她的腰,然后……碰到了!他碰到那团黑影,一股透骨的寒意从手背传入心底,如果眼睛会出差错,那么再加上触感来证明,是不是就可以确定那里确实有东西?
“我!”她猛地抬头,清澈大眼对上他的。
他似笑非笑,故意继续往前走。
孟孟被逼得不得不后退,那团阴影没有跟着后退,而是穿过孟孟的身子飞到屋梁上。
在被穿过的那刻,孟孟的脸色惨白,牙关轻颤。
凤天燐不动声色地问:“干么用这种表情看我?是你起的赌约,若我当真喜欢上你,自然要把你留下,看在你救我一命分上,定会允你一个侧妃当当,不过……放心,那五万两,爷掏得心甘情愿。”
他看不到、听不到,却能感觉到那团黑影正在笑,可以收到那黑影的恶意,那是针对他的恶意,为什么?
更有趣的是,那黑影在屋梁上,他越靠近孟孟,那黑影的恶意就越严重,外头是灿烂的阳光,犀里却冷得冻骨。
所以那黑影不喜欢他与孟孟靠近?是这样吗?
凤天燐扬起邪魅的笑靥,勾起孟孟的下巴,在她还没搞清楚状况时,他刻意当着“他”的面封住她的唇。
一碰上那甜甜、软软的唇,像是瞬间启动什么似的,无数画面涌入脑海,他试图看清楚,却来不及。
忽然间,门打开,魏总管领着薛蕾走进屋子。
两人都没想到会看到这幕,双双一愣,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贺姑娘不是和于太医……云贵妃想为他们赐婚,这事满府上下都知道,若贺姑娘没这个心思,怎会让于太医进府,还每天到他居子里说话?他们带着玉成好事的心思看待此事,即使觉得此举不妥,但云贵妃都放话了,自然是……
可现在又是什么状况?难道贺姑娘骑驴找马,勾搭于太医之后,又觉得主子爷更合适?这样的话……不行,主子爷怎么能要这等品性的女子。
魏总管的脸倏地拉下,对孟孟的观感大翻转,刻意轻咳两声。
凤天燐侧眼,看见薛蕾扶着墙一脸痛不欲生的模样。
他们才见过几面,需要搞得这么楚楚可怜,好像他们已经花前月下、山盟海誓,约定好三生三世,他却背约似的。
哼!凤天燐看不惯薛蕾这副样子,装可怜也得男人肯看才有用,否则就是烦!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薛蕾的印象糟透了,不过……
看看还没反应过来的孟孟,他微眯起漂亮的丹凤眼,似笑非笑地等待她下一步的表现。
她没错,错的是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薛蕾死命咬唇,扶起墙壁,逼自己上前,这一步,让她看清楚孟孟的脸。
霍地,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涌上,两人对视,她们认出彼此。
是她!恶寒在心底攀升,薛蕾几乎疯狂,她怎么没死?她怎么可以不死?她早该死了,掉入深谷,没摔死也会被饿狼咬死,她、该、死!
薛蕾掐紧拳头,无数诅咒在心头翻腾,若自己的眼光能够杀人,那么她要将这女人千刀万剐、凌迟至死。
第十三章 梦魇再次出现(2)
孟孟不善掩饰,恐惧浮在脸上,她的身子抖得厉害,阵阵寒意袭来,冷得她骨头冻僵。
陈年旧事重返,过往的记忆转为鲜明,阴暗的、龌龊的、肮脏的事一幕幕跳出来,像腐蚀的溶液般侵蚀了她的平静。
孟孟知道当年那个小女孩身分尊贵,绝对不是普通人,但她从没想过两人会再见面。
她想起坠崖的事,想起自己被挂在树梢,在一阵惊心动魄的揺晃后继续往下掉,接着“喀嚓”一声,她听见自己小腿折断的声音,疼痛像支飞箭狠狠插入她的心。
再次清醒,天已经全黑,夜枭起,野兽低鸣,她害怕得放声大哭,不断喊着数命,喊得嗓子都哑了也无人响应,她以为自己将要死去,幸好赵姨找来于叔,于叔心疼,却逼着她为自己乔正腿骨。
可以想象吗?她手抖得厉害,力气不足,一次、两次乔不正,于叔急得大骂,又逼着她不能昏过去,反复折腾……至今,那幕依旧常让她自梦中惊醒。
也是那次失踪让母亲操碎了心,身子败坏得更迅疾,没多久就再也支撑不住,留下她和忆忆与世长辞。
她恨死那个小女孩了,但于叔告诉她,善恶自有天判,她的恨只会让自己痛苦,她的痛苦会感染身边的人,会让她的心变得阴沉。
她不允许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只能逼自己释怀,她也以为自己终将释怀的,但偏偏教她再次遇见那小女孩,是命运作弄人?
薛蕾?那小女孩竟是那个救凤天燐一命、娘娘想要赐婚的薛蕾?上天怎么可以这样安排!
她深爱的男人、她即将用魂魄换他成为一个完整的男人,日后要与薛蕾成双成対,幸福一生?
孟孟深深觉得不甘心,她的豁达早慧、她的恬淡平静在此刻被炸毁。
她不想这样疼痛,可是心一阵阵绞着,她也想要波澜不兴,可是心中波涛汹涌几乎将她淹没。
手足无措,无法面对,孟孟直觉地退开一步、两步,退到凤天燐身后。比起孟孟,薛蕾的恐慌不会少。
一个早该死透了的女人,却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更别说这人与凤天燐之间……已不只是暖眛,若她才是自己货真价实的对手,那么她只要把当年的事翻出来,自己哪还有希望?
怨恨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薛蕾怨天怨地,怨上苍对自己不公平,怨恨孟孟的幸运。
凭什么那些恶心的恶匪在她身上逞兽欲的时候,这女人可以逃过?凭什么同样被掳,她要受那样的苦,这女人却能全身而退?
在这女人喂她喝水的时候,她恨,在孟孟为她擦拭身子的时候,她恨,在孟孟捣烂药草为她敷伤口的时候,她恨!
因为这女人澄澈干净的大眼睛彰显了贞洁,因为那满脸的同情怜悯让她觉得自己污秽无比,她宁可被伤害的是这女人,宁可自己来为这女人做这些事情。
倘若角色对调,她不会命人杀死这女人,而是会同情她、帮助她,用同样的怜悯対待她,可是……受伤的偏偏不是她!
薛蕾对孟孟的恨,直到亲眼见她摔下山谷那刻才得到平息。
可是这女人又出现了,出现在她和三皇子之间,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让这女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孟孟垂头,强忍着不甘与愤怒,薛蕾十指扭绞,神色慌私。两人的表情很奇怪,但没有人觉得怪。
魏总管和凤天燐有相同解读,一个是现行犯被抓包,无地自容,一个是满怀期待,却遇见令人心碎的场景。
凤天燐看好戏似的看着两个女人,而魏总管……
他第一个回神,轻咳两声,对方才的画面视而不见。“主子爷,薛姑娘带两株老山参来探病,都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薛姑娘真是有心。”
他转头对薛蕾说:“这位是贺姑娘,一手了得医术,是她把爷给救醒的。”说完觉得不够,连忙再补上两句,“再过几日,等爷身子痊愈,贺姑娘就会回柳叶村。”
这话欲盖弥彰,魏总管苦着脸,暗道这不是他的问题啊,而是……主子爷身边没有过女人,从来不曾发生的事,让他怎么应变?看看薛姑娘那张美得让人心疼的小脸这般伤心,他能不说几句教人安心的话?
发现自己的可怜委屈凤天燐并未放在心底,薛蕾只好收敛,哽咽地说了句,“蕾儿代家父拜见三爷。”
她不该来这趟的,毕竟是未婚男女,不过虽然赐婚圣旨未下,但云贵妃几度暗示要她过府与凤天燐培养感情,又见这些时日不少人家送帖子进皇子府……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哪个不是盼着三皇子这门亲事?更甭说云贵妃确实在替凤天燐挑选侧妃。
前两日听说连徐丞相都进了皇子府,徐家有个嫡长女徐藤清,十六岁,与她并列京城才女,徐家除了一个丞相之外,还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官,比起家里只有爹爹一个尚书郎,势力大得太多,若云贵妃反悔,把正妃之位给了徐藤清,她能怎么办?
比背景,徐家狠赢薛家一截,她能取胜之处不过是容貌,这点徐藤清远远不及自己。她本以为今日一见,定能教凤天燐惊艳,眼底再也容不下其它女人,正妃之位手到擒来,没想到……
“坐吧!”凤天燐对薛蕾说,却直接拉起孟孟的手走向桌边。
牵手是给“男鬼”下马威,也是让薛蕾看清情势,就算成为皇子妃,这个府里还是他说了算,至于孟孟……她能主导的只有赌约,胜负掐在他手里。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脑袋里又跳出画面,他看不清楚场景与人物,却晓得那些画面一个个温馨甜蜜,让人舍不得不停留。
孟孟是彻底傻了,她厘不清胸中的是恐惧、不甘还是怨恨,心底重复浮现的全是薛蕾充满恨意的眼神,因此她根本没发现自己的手被攥在凤天燐的掌心里。
牵手的动作薛蕾和魏总管都看见了。
薛蕾的勉强明摆在脸上,魏总管的鄙夷放在心中。
他怎么都没想到贺姑娘会是这种女人,过去是她太会演戏,连他这只狐狸都被迷了眼?
“不知三爷的身子可好些了?”薛蕾想着,既然柔弱可怜没人欣赏,她索性摆出一脸豁达大方,像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让所有人分辨她与孟孟间的云泥之别。
他故意叫得亲眤,“有孟孟在,爷怎会有事?”凤天燐眼睛盯着薛蕾,注意力却飘至她身后的黑影上。这黑影……对薛蕾感兴趣?莫非是个急色鬼?
一句话,让薛蕾有无数联想。
三年前凤天燐拒婚,三年后只因为她把他从官道带回便同意赐婚?
他不是个好说话的男人,怎会轻易应允?她原是年纪到了,皇上施压,如今一看,莫非……是替贺孟莙作嫁?
贺孟莙再有功,也就是个平头百姓,云贵妃怎会满意这种媳妇,所以凤天燐退而求其次,先娶进正妃,再顺势给贺孟莙身分?
她怎能让此事成真?他们太小看她了。
那年的事贺孟莙一清二楚,若贺孟莙在她成亲前揭露,她多年经营的名声将全毁,到时就算父亲不发话,她也只能拿条绳子上吊。
若贺孟莙拿自己当过墙梯,藉由恐吓顺利嫁给凤天燐,再披露此事……到时枕头风吹几阵,她这辈子就算毁了。
她花那么多的力气一步步走到今天,怎能毁在贺孟莙手中!
薛蕾线定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脸上透出算计与阴狠。
她不知道有个恶鬼在身边,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他冷笑,薛蕾和当年一样狠呢!当年她可以暗害小六一把,这回手段肯定更惊人,她会怎么做呢?没有自己这个中间人,凤天燐要怎么阻止?
突然间,他大乐,咻地越墙穿出,孟孟看见了,凤天燐也看见了。
只是孟孟的颤栗未休,握在凤天燐掌中的手抖得更凶,她的害怕精准地传进凤天燐心底。
莫非她害怕的不仅仅是那黑影?
凤天燐的目光落在薛蕾身上,凉薄的笑意让薛蕾冒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什么了吗?薛蕾的惊惶失措不输孟孟。
看着熟睡的孟孟,一直骚扰她的那团黑影那冷戾的目光变得柔和。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也不认为自己对不起任何人,唯独对她……心有抱歉。
他喜欢她,所有围在她身边的皇子个个都喜欢她,她性子温柔、待人体贴,和公主、贵女们大不相同,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双恬然清澈的眼睛,让人光是看着就会心平气定。
他不敢和别人抢,从小他只能默默地躲在凤天燐身后,奉承讨好,竭力巴结,好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
那次他为撒泼胡闹的凤天燐脱罪,却承受了太傅十下手板。
是她挺身站出,不怒、不激昂,只是温温柔柔地问凤天燐一句,“你希望自己如此被对待吗?如果不希望,怎能这样待人?他是你二哥啊!”
凤天燐是天之骄子,岂能忍受她当众指责?就连大皇兄多安慰自己两句他都看不下去。
扬手,凤天燐想打人,她却把背挺得直直的,正面迎上。
她说:“你可以打,但要想清楚,脸上的伤痕三两天就会消除,但心底的伤会留一辈子。”
这话说得多好啊!
众兄弟中,凤天燐待他最好,云贵妃对他也不差,在吃穿用度上头,他从未匮乏,但那些人理直气壮的话语中,往往会无意间透出鄙夷,教他受伤。
伤痕一次次加深、加大,凤天破口口声声说他是亲兄弟,他却无法……无法不拿凤天燐当敌人。
是凤天燐的错,不是他心狠!
他爱她,她却喜欢蛮横骄纵的凤天燐。
在父皇赐婚那天,天晓得他有多快乐、多幸福,他甚至想着,有她,他便什么都不要,如果她让自己放弃与凤天燐争位,他也愿意,可是……她死了,她恨他恨到投湖。
她说:“但愿来生来世再不见你。”
他那样爱她,她却如此恨他……
都是凤天燐的错,世上没有这人就好了!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终于成功把凤天燐弄死,让支持凤天燐的势力转而支持自己。
他立誓当上皇帝的第一天,就要下令全国押罗所有与贺小六相似的女子,即使只有形似,他都要让十个、百个、千个“贺小六”爱上自己。
差一点他就能坐上皇位,差一点凤天燐就死了,为什么他的人生永远差那么一点点?随着黑影的怒气升起,屋子里变得寒冷,孟孟被这股寒意惊醒,猛然坐起,在看见坐在床头的他时,把身子缩进靠墙处。
“这么怕我?”他口气中带着怨恨,却无法不看着她。
“你要做什么?”孟孟试图淡定,但恐惧不经意流出,她怕他,不仅因为他身上的阴气,还因为……因为她的直觉预告,他会伤害她。
“我能做什么?亲你?抱你?或把你变成我的女人?我很想啊,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他坐到床上,手轻轻滑过她脸庞。
孟孟和小六都有双一模一样的眼睛,让他着迷的眼睛……
对于他的触摸,孟孟没有感觉,只是觉得寒意迫人。“我们的赌约还没到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