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烨直睇着她,瞧她贴得极近,近到他都能闻到她身上的馨香味儿,闻得他都有些心猿意马了,忙道:“丫头,要不你先去次间休息,这里交给夏煜就成了。”
“那怎么成?夏煜是个粗人,哪知道怎么伺候你。”当然,她更想说的是,她要是不待在这里,说不准她前脚离开,他后脚就跑去书房了。
哪来那么多重要的事非要他抱病处理的,更何况他新婚呢,这可是有婚假的,就算朝中真有事,也不会在这当头叨扰他。
“……你要留下来照顾我?”他受宠若惊地问。
“不该吗?咱们都拜过堂了。”说到最后,她又自己羞涩起来。
她想,肯定都是因为谭嬷嬷和那四位婶子造成的,害她现在一见着他就觉得很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了。
瞧他嘴角上扬,笑意虽浅,却像是打从内心喜悦般,教她一对上就觉得脸上更烫,只能挑些话题分散注意力。
“你有没有多少吃点东西?”打他进门,她就没闻到什么酒味,心想该是有人替他挡酒,要不就是他的身分太尊贵,没人敢灌他酒。
“有,你呢?”他噙笑反问。
“我也有。”只是吃得不多,有点食不知味。“你呢,这阵子是不是又忙这忙那的,根本就没有好好养病,搞到今儿个还发热。”
她听四婶说了,这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他经手,虽说底下有管事打理,但讲无关大小总得呈到他面前,尤其年关近了,杂事多如牛毛,怎么处理都处理不完,他一个人常两个人用,身体哪堪得住?
“事多。”他喃着,像是想到什么,又道:“不过,往后有你帮我分担。”
“我?”
“嗯,待明儿个我让几个管事过来,让你早点接手,往后你就是当家主母,只要是家里的事,不需问我,你可以全权作主。”
阮岁年眨了眨眼。“这样好吗?我……”
“你是我的妻子,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你不主持中馈,难不成还要把杂事都丢给我?入冬时通州泼灾,派去的巡抚却被杀,年前派了睿亲王前往通州追查,内情错综复杂,有许多多事得费心。”
“我知道了。”阮岁年无声叹了口气,算是应下了。
总不能让他病着还要忙里忙外,是不。
只是,他肯将掌家权交给她,她难免不安的怕自己办不妥,又感动他对自己的信任,不怕她给他散尽家财。
“府里的下人要是不足,你可以叫牙人上门,但要记住,我的内外书房都不准丫鬟踏进,我的身边也不需要丫鬟,你只要买下你需要的即可。”他可不希望身边莫名其妙添了人,给自己惹麻烦。
她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带了陪房还有四名丫鬟,从小就跟在身边,都是信得过的,只要府里的人够用,没必要额外再找。”
夏烨沉吟了下,索性跟她说起府里的人手,有几名管事,管的又是什么事项,钜细靡遗,教她开了眼界,直怀疑他的脑袋怎能装上那么多事,又是朝堂又是府中杂事,还不提族田打理的人手和各家铺子分号等等杂项。
要不是夏煜刚好端药过来,说不准他会趁这当头说个详实。
夏煜把药碗直接交给阮岁年,恭敬地退出房门外,毕竟外头还在收拾,缺不得他啊。
“大人,起得来吗?”她问。
夏烨其实是有点想试试让她伺候的滋味,可又觉得太过幼稚,所以还是自己起身,将药吹凉了后一股作气喝下。
“药都喝了,你就睡吧,我就在这儿。”她掖着被角说着。
“你不累?”夏烨诧问。
“刚才睡了一会,现在精神还好。”他不想让丫鬟靠近,可她身边都是丫鬟嬷嬷,夏煜正忙着差人收拾前院的狼籍,总不能在这当头又把他唤来,自然是由她照料最为恰当。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握着她的,“别让自己累着,要真是倦了,就先到次间歇着。”
阮岁年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跳,但没有抽出手,直觉得他的手还是很烫。“别说了,歇着吧。”
握着手也好,这样一来才知道他的热度到底有没有退。
看着他噙着笑意闭上眼,真觉得今晚的他已恢复成她熟悉的样子,柔柔的,像是山间蜿蜒的溪流,可以任她嬉戏。
然而仔细打量他,就会瞧见他眼下的黑。
他从小就背负着父亲的期待,十岁却失了怙恃,他还得拉拔两个弟弟,走得那般艰辛,却又能记挂着她……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真是摸不透,幸好,她未来有许多时间能好好看着。
望着他噙笑入睡的模样,不知为何,她竟觉得心疼了。
夏烨张眼时,瞧见的便是近在眼前的她的睡脸。
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以为自己在梦中。曾经,他作过无数次的梦,他总是在梦里寻找她,却又一次次地在失望与痛苦中清醒。
如今,她就在眼前,是他的妻。
充塞在胸臆间的是他无法言语的满足,她愿意照顾他一整晚,是否也意味着他在她的心中有些分量?
指动了动,忍不住将她垂落在腮边的发拢至耳后,瞧她睡得正甜,哪怕房里有烧地龙,见她身上没有被子,仍怕她着凉。
然而他还没付诸行动,就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大人?”
在夏煜唤出声的同时,阮岁年蝶翼般的长睫颤了两下,随即清醒过来,立刻先查看夏烨,却见他一双眸正盯着自己,那般专注且噙着笑意,她不由感到难为情。
“对不起,我睡着了。”她暗骂自己真的太失职,怎会看顾到病人都醒了自己却还睡着。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倒是累了你照顾我一晚。”夏烨低哑喃着。
“这是我该做的。”阮岁年说着,伸手覆在他额上,发现热度退得差不多,总算松口气,就怕他跟她一样一病就个把月。“让夏煜进来吧。”
夏烨嗯了声,一会就见夏煜进了门,手里端着早膳和汤药,后头还跟着榴衣。
阮岁年坐到一旁洗漱,吩咐榴衣去取她搁在其他箱笼里的花茶。
“夏煜,一会让所有管事和府里的下人都在主屋外集合,还有,要所有管事呈上各项杂支帐本以及昨晚的礼单,叫徐管事将对牌都交给夫人,让夫人去点库房里的礼品。”
夏煜眨了眨眼,马上着手处理,只是走到帘子外,又道:“三爷在外头,要让他进来吗?”
“让他进来吧。”
夏煜一走,阮岁年才又走到床边,将榻几搬到床上,让他可以就近用膳。
夏灿一进门,瞧见的就是这一幕,察觉他嫂子的用意,也看得出他大哥的喜悦,他不由轻呀了声,心想,难不成大哥打一开始就看中嫂子了?
“见过嫂子。”夏灿笑咪咪地向前作揖。
阮岁年瞧了他一眼,随即欠了欠身,喊了声,“三叔。”
“嫂子不用那么客气,跟大哥一样叫我阿灿就行了。”夏灿很随兴地摆了摆手,走到床边。“大哥,不是跟你说了,要你休息就是不肯,瞧,洞房花烛夜,你竟然病了,这简直是人生一大悲哀。”
尽管他从未见过大哥对哪位姑娘投以青眼过,抑或是身边有哪个丫鬟伺候过,但他就是不信他家大哥是个断袖。
“……我会让你知道,当我的弟弟才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夏烨笑眯眼道。
夏灿头皮发麻,边说边往后退,“时候差不多了,我得要去应卯了,大嫂,大哥就交给你了,他要是不听话,尽管整治就是。”说完,一溜烟跑得连影子都没了。
阮岁年不由轻笑出声,夏烨侧眼睨去,瞧她笑露贝齿,不由微扬起眉,大人大量地原谅阿灿的寻衅。
“过来一起用膳。”他拍了拍床边的位置。
阮岁年止了笑意,脸上飘着红晕,毕竟她还不习惯与他这般亲密,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坐下,顺手替他夹菜。
“早上我惯常吃清淡些,你要是吃不惯,可以吩咐厨房再弄点喜欢的,什么食材者都行,你家夫君什么都没有,钱财最多。”
阮岁年被他刻意营造的财大气粗模样给逗笑,竟不知道他也会说笑,教她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不少。
陪他用完了膳,盯他把药喝下,夏煜便来报已经把所有人都找来了,顺手交上了几本帐本。
“你去瞧瞧,我去净房。”他道。
阮岁年点点头,到了屋外,让府内管事一个个跟她自我介绍和说明所负责的杂事,虽然人手不算多,但要一口气记下这些事也不容易。
待都认得差不多了,她一回房就见到他赤裸着上身,吓得她赶忙转过身,心想他怎会脱了衣袍,可仔细一闻,房里有澡豆的香味,就像他身上惯有的冷香,她偷偷转过身,见他身上还带着湿气,知道他跑去沐浴,不由皱起眉。
“你身上的热还没全退,你怎么跑去沐浴了?”
“流了一身汗,浑身不舒坦。”他从紫檀衣柜里拿了件中衣套上,再取出一件藏青色锦袍。“而且我睡得很足,觉得热度也退得差不多,一会得去书房处理朝中的公文,有些事拖沓不得。”
好久了,他不曾好好地睡上一觉,虽然还病着,却是难得的神清气爽。
阮岁年瞪着他的背影,干脆把搁在桌上的帐本收一收,跟在他身后。
“你要是非去不可,我就陪你去。”她说着,却突地想起他说不让丫鬟进书房,不知道他欢不欢迎她进他的书房?
“走吧,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那就顺便问我吧。”说着,一手接过她手上的帐本,一手牵着她。
阮岁年愣了下,垂眼看着他的手。
“怎了?”
“……没事。”她垂着脸,却怎么也稳不住加速的心跳。
牵手这事,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从没有人这么牵过她的手。
她对娘已经没什么记忆了,爹更不可能牵她的手,就连戚觉也不曾。
两人的掌心贴覆着,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也在这一瞬间贴合在一块。
第八章 不成材的学生(1)
这两日,阮岁年就忙着看帐本和对礼单,更是被夏府的大库房给吓着,里头各式物件都有,其中以各种玉饰摆件和珠宝头面居多,这数量和品质教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在朝中收贿,甚至是与人同流。
要不,哪来这么可怕的家底?
“……先皇赏的。”夏烨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眼神?像是他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可是那几匣子的头面……”
夏烨几不可查地又叹了口气。“因为我不娶妻,先皇就送我那些,说是赏给我未来的夫人,所以那些都是你的。”
他当殿道出自己好男风,为的就是不让先皇左右他的亲事,将他跟朝中党派给挪在一块,他不肯因为亲事就遭人掣肘。但这些事现在还不必要跟她说,毕竟朝中关系盘根节错,想跟她说清楚,那真得要说到天黑了。
再者,要是现在让她知道他并非好男风,也不知道她做何感想。
说来这事在婚前说清楚是最好的,但他心里又觉得她不喜欢自己,若误会他好男风是不是比较安心嫁他?就这些小心思绕转,最终错过说出来的最佳时机,现在倒不说了。
就怕她一怒之下要回娘家,他不想才成亲,她就想和离。
于是他暗暗决定再等一段时日,等她多喜欢自己一点再说吧。
阮岁年并没有因为他说那些头面都是她的而开心,反倒嗅出些许不对劲。“先皇明知道你好男风,却又送你头面……如果你不好男风,他肯定早早给你赐婚了。”而且定会你婚事硬将他牵扯进党派斗争里,到时他就别想全身而退。
毕竟,要是出了什么株连九族的事,他也脱不开身,为了明哲保身,就只能同流合污。
原来先皇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算计他了,如今却栽在皇上的赐婚里,不过这些她倒是不担心,因为她知道,当今皇上将会在今年六月遭皇后毒杀,而他则是会跟睿亲王、肃王继续辅政。
夏烨微扬起眉,不由又高看了她几分。
瞧,他的眼光多好,看中的丫头就是个顶顶聪明的,话里就透露出她隐而不宜的看法,真是个聪明的丫头,难怪入了他的眼。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再挑几样东西,今儿个回门总不能太寒伧。”夏烨说着,手又朝库房比了比,后头随即有小厮忙前忙后地搬着。
“大人,太多了。”她忙阻止着。
是真的不怕人家知道他财大气粗?搬的是官窑的青瓷,挑的是西域来的火玛瑙树,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市价是多少?
“反正摆着也是占地方。”他不甚在意地道。
得,还真是个财大气粗的富商嘴脸。阮岁年不管他了,反正她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他的。
“好了,走吧。”说着,他又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
她的双手简直像是他的弱点,当他牵起她的手,她就像乖巧的羊儿,任他领着走,压根不抗拒。
而阮岁年也很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有他牵着手,就能够带着她四处遨游,教她无所畏惧。
三朝回门日,两人根本就不用坐马车,先差个人过府通报一声,夫妻俩就手牵手地走到冠玉侯府,后头有小厮推着两大车的礼品,让在外头等候已久的百姓莫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找到了今日闲嗑牙的话题。
两人一同踏进荣福堂,大房一家子和阮正丰、阮岁延自然早就等候多时,当两人来到面前,每个人所看的点都不同。
好比阮岁怜头一次面对面地瞧见夏烨,不敢相信他竟是如此俊美无俦,难怪就算他是个好男风的,依旧让许多姑娘家芳心暗许,不禁暗恼阮岁年的运气这般好,竟能嫁得人上人,哪像她至今婚事都还未定下。
至于屋里那几个男人看的是夏烨牵着阮岁年的模样和表现在外的神情,莫不暗点着头,认为哪怕只有表面功夫,至少他还肯做,代表他们家的姑娘并没有被欺负。
然而戚氏和阮老夫人看的观点与他们大相迳庭。两人一开始看的就是阮岁年的走姿,再看她的眉眼,最终戚氏撇唇在心底冷笑——就算嫁给了首辅又怎样?没法子圆房,没有子嗣,眼前再风光又有何用?女人啊,没有男人同心,没有子嗣傍身,一切都是空。
阮老夫人也瞧出端倪了,但还是将失望之情稍作掩饰,毕竟才刚出阁而已,一辈子还长,久得很,不急于一时。
一屋子的人热络地寒暄着,男人们带着夏烨到书房去了,而阮老夫人将戚氏打发去厨房打点午时的家宴,阮岁年则直接被带回屋里。
“岁年,洞房那一夜,你到底有没有好生伺候大人?”阮老夫人将她给拉到碧纱橱里细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