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怎么每每她想起关于他的事,全都只有这般伤人的字眼?
回忆硬是将她浸在眸底的泪水全吹散了,拿前世的烨叔比较年少的烨叔,她真怀疑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说来这些童年回忆她早就记不得了,要不是因为近来和烨叔接触频繁,她……压根想不起。
真不知道烨叔明明是这般毒舌,前世为何对她异常温柔……他是撞到头了吗?
摇了摇头,她俐落地打开匣子里的锦囊,里头竟是一张笺,题了苍劲有力的四个字——
有求必应。
落款处题的是夏烨。
她的眉头缓缓拢起,疑惑不已。
这四个字,不正符合了前世他待她的方式?
写这个给小时候的她,烨叔到底在想什么?
垂睫想了下,她喊来榴衣,一起去了荣福堂,先是将春衣坊做冬衣的事禀了之后,再跟祖母说她要外出看母亲的嫁妆铺子。
“多大点事,让榴衣去帮你处理就成了。”昨儿个锦绣院里的护卫竟被人打昏,虽说什么事都没发生,但已经够阮老夫人怕的了。
“祖母,铺子有问题,东家自然得去瞧瞧,顺便坐镇,才不会让底下的掌柜伙计偷懒。”
她早就把理由想好,非要去瞧瞧夏烨给的这房契到底是哪家铺子的,顺便捎点消息。
阮老夫人一开始怎么也不肯,但受不住她死缠烂打又字字带理,最终拗不过她,点头了。
“你要去铺子可以,但身边得多带点人。”这是她的最大让步。“还有,既然要出门,顺便再去一趟春衣坊,给你和你大姊多订制一套衣裳,赶着十日后进宫时能穿。”
皇后广发帖子,让四品以上的命妇携女眷进宫赏花。
阮岁年自然是一口应下,由着祖母发派人手,正要离去时,像是想到什么,回头脱口就问:“祖母,咱们家和隔壁的首辅大人是什么时候开始交好的?”
她实在想不透那张“有求必应”的纸笺他是用什么心态写下的,只好试着从祖母口中旁敲侧击。
“怎突然问起他?”
“我前些日子去挑选祖母的寿礼不是昏倒了吗?是首辅大人送我回来的,我就想首辅大人怎会如此的好……”
一个外男送她回来,家里人似乎对这事没什么特别想法,教她不禁好奇两家的交情。
“说到这事,还没好好谢他呢。”阮老夫人轻叹一声,又道:“说到底是我和夏家夫人有那么丁点渊源,那时夏太傅忙于朝务,我便常在夏家走动,后来你娘亲会嫁进侯府,也是因为夏夫人牵线。”
“原来如此。”她嘴上应着,心里不禁想,那也是祖母和夏家的情分,每年年前时烨叔都会过府拜访祖母不错,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首辅大人给的有求必应,可是千金万两都买不到的。
“其实那孩子也是可怜,早年丧母,随之又丧父,家里冷冷清清没个长辈照拂,又得照料两个弟弟,还要忙科考,也亏他能熬得过来。”
阮岁年轻点着头,这些事她早年就听祖母说过。
“你那时年纪小,许是不记得了,首辅大人那时正年少,过府看我时,要是见到你在,就会抱抱你逗逗你,后来你母亲去世,他还特地来看你,许是在你身上瞧见自己的影子,对你有几分担忧。”
阮岁年眨了眨眼,怎么也无法将烨叔那淬了毒的嘴跟祖母说的担忧模样凑在一块,可是……就这么浅薄的关系,犯得着教他付出这么多?
“好了,快去吧,早去早回。”
阮岁年应了声,之后坐着马车往华平街去。
待马车停在那张地契载明的地点时,阮岁年简直傻眼。
这张地契刚好就在华平街和长安街的转角,是打通了五间铺子的春衣坊。
她不禁怀疑夏烨给的房契到底是真是假,毕竟春衣坊可是京城最大的成衣作坊,京城人家制衣的首选,光是一个月的进帐她都难以估计了,夏家怎会是春衣坊的东家?
烨叔的父亲是左都御史兼太子太傅,祖父则是两朝帝师,一门清贵,子嗣单薄,迎娶的女眷也皆是朝中清流千金,哪有这么厚的家底?
可是房契上有知府的押印不可能做假,而律例里,房契也包含了铺子,所以他给了房契就等于是给了铺子。
看着房契,她不禁想起今曰春衣坊朱掌柜古怪的语意……所以朱掌柜已经知道东家易主,今天才会那样询问她?
“小姐,咱们要下去吗?”瞧马车停在春衣坊前,榴衣以为是今儿个有些细节没说清楚,小姐才特地再走这一趟。
阮岁年回过神,点了点头,带着榴衣踏进春衣坊。
朱掌柜一见到她,立即迎向前来,笑问:“阮二姑娘是否还有什么吩咐?”
“我要再多订制两套衣裳。”阮岁年先点明来意,重新再挑了两匹布后,斟酌着字句,问:“朱掌柜可知道春衣坊的东家已易主?”
“自然知道。”朱掌柜笑答。
“新东家是……”
“不就是阮二姑娘?前东家一早就派人来说,将这铺子交给阮二姑娘,至于每月盈收则存进隆兴钱庄里阮二姑娘的名下。”
阮岁年不由微蹙起秀眉,“可是我在隆兴钱庄并没有开设……”
“前东家说了,很多年前就在隆兴钱庄里帮东家开设了凭证存摺,东家可以走一趟隆兴钱庄瞧瞧。”
阮岁年简直傻眼,听的是一头雾水,直到她走了一趟隆兴钱庄后才知道,原来十年前夏烨就帮她在只与商家往来的隆兴钱庄开设了凭证,还有一本存摺,她可以随时调看每月存入的银钱。
当她看完存摺,她惊觉自己是个富户了!
原来除了春衣坊的进项之外,他竟还在里头替她存了十万两。
要知道,冠玉侯府一整年的用度也没超过五千两银!
可是……为什么?烨叔明明待她淡漠又毒舌,为什么又背着她做了这么多?
第四章 皇帝下旨赐婚(1)
回到侯府时,阮岁年神色有些恍恍惚惚,倒不是钱庄里的那笔数字惊吓到她了,而是因为夏烨。
坐在榻上,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夏烨要为她做这么多。虽说她的父亲只是个六科给事中,薪俸不多也没什么油水,但她在侯府里并没有被亏待,而且她还有母亲留下的嫁妆,大伯父和大哥也时常送她一些钗啊簪的、一些姑娘家的首饰等等,她的手头还没有紧过,真要说的话,她可能过得比阮岁怜还要好,说不定就是这样,才会一直被阮岁怜给敌视着。
所以,他为什么要给她银子又给她铺子?
阮岁年快要想破头了,还是想不通他到底是什么心思,可不管到底是什么,这些礼都太重了,她不能收。
于是她在屋里坐了一会,随即走到书房,提笔写了封信,要榴衣送到春衣坊的朱掌柜手中,麻烦他转送给前东家。
原以为可能要费上几天时间才可能收到回信,但当天晚上,朱掌柜就派人送回信来了。
她意外之余,赶紧拆信一瞧,上头竟写着——姑娘家不该写信给外男。
阮岁年傻眼了,这是什么回信!
她不就是提及要将店铺和十万两还给他,要是方便她就送到朱掌柜那儿,他再自个人处置,结果他竟回这个……
什么跟什么?
阮岁年混乱了,真的完全搞不懂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待她好,可是字里行间又
透着疏离淡漠……又冷又热的,教人抓不准怎么跟他相处。
抱着这无解的疑问,过了几天,阮岁年和阮岁怜跟着阮老夫人一起进宫。
说是赏花,宫中确实有几株名贵的桂花正怒放着,可谁都觉得皇后这当头办赏花宴实在有些古怪。
在御花园里,一些带着府里儿女进宫的官家夫人聚在一起嚼舌根,怀疑是万贵妃风头正盛,所以皇后让人带着家中女儿进宫,不免有几分替皇上相看的味道。
“祖母,会是如此吗?”阮岁怜一听见风言风语就忍不住问。
阮老夫人精烁的眼睨了过去,“小姑娘家家乖乖坐着,听那些做什么?”话落,再看向坐在身侧的阮岁年,笑意就浓了几分。
瞧,什么地方就该端出什么身姿,这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气度,随风起舞就只能被掂算斤两,显得很掉价。
阮岁怜瞪了眼阮岁年,心想要不是因为她,今儿个进宫母亲也会一道来的。
御花园里,勳贵家眷成了一派,朝堂大员家眷又是一派,各自揣测皇后的用意,有的是四处游走,想卖个好,冠玉侯领的是实差,更是皇上面前得用的人,所以不少夫人都来到阮老夫人面前寒暄几句。
阮岁年端方娴雅的模样教几名官夫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阮老夫人更是暗喑将几位似乎不在意阮岁年出身的夫人给记下,打算回去再差人打听打听。
一旁的阮岁怜暗自恼在心底,气恼祖母跟父亲大哥都偏心,她都怀疑自己不是真正的候府千金了。
但,算了,先给阮岁年几分颜色,晚点再收拾她。
不一会,皇后驾到,命妇依品级向前拜见,待皇后说了些话,赏花宴正式开始了。
品了茗吃过点心,夫人们便不再将小姑娘们拘在身边,让她们自行玩在一块,也方便她们聊些小姑娘不方便在场的事。
阮岁年自然不想离开阮老夫人,毕竟她现在是步步谨慎,不想再闹出什么事教祖母难为,可瞧祖母像是有意和其他夫人打探什么,她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为了她的亲事,这当头她确实不适合待在这儿。
勉为其难的,她走向较僻静的湖畔,已经入秋,湖里头没什么花草可贫,她只是图个清静。而另一旁的园子里有些姑娘三三两两一群,各自成一个圈,有的急着讨好某某国公千金,有的则是忙着周旋其间,她却是意兴阑珊。
“岁年。”
阮岁年一回头,难得地喜笑颜开,“甄蜜,你今儿个也来了。”
甄蜜是她在女学里面唯一的知心好友,是礼部尚书的孙女,也是女学结业时的魁首,她记得这时候她已说了门亲事在家中待嫁了。
“今天陪着祖母来的,趁机到外头透口气,顺便见见姊妹们,要不等到出闺后要再见面可没现在这般容易了。”
“那倒是。”阮岁年亲热地挽着她,心想能再见好友一面,真好。“不过你也别担心,你未来的夫君肯定是疼你入骨。”
甄蜜闻言,脸蛋泛红,轻拧了下她的手,“你这丫头胡说什么。”
阮岁年佯装吃痛地叫着,再将她的手抓得牢牢的,省得她再拧一次,“跟你说真的嘛,你的夫君会对你很好很好,你别担心。”
出嫁前的姑娘谁不担心?尤其甄蜜常初嫁人时时全然的父母之命,连对方都没见过,可她记得她嫁得很好。
甄蜜含羞瞋了眼,转了话题道:“一会咱们走近点,别让你那姊姊有机会对你下手。”
“什么意思?”
“我刚刚听见唐阁老家的三姑娘跟左侍郎家的二姑娘在咬耳朵,隠约只听见她们似乎打算让你出糗,说是替你姊姊出口气。”甄蜜压低了声音说着,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赶紧寻她。
阮岁年没力地闭了闭眼。“这儿是宫中,她们再怎么闹也有分寸。”
“话是如此,但少一事又何必多一事。”
也是。阮岁年完全认同甄蜜的说法,只是她真想不通阮岁怜为何就非得伙同外人让她出糗?今儿个祖母也在场,难道她就不怕回家得挨一顿骂?还是说她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甶?
阮岁年边想边和甄蜜朝人多的地方去,横竖人多之处她们总不好下手,然而才刚走到桂
林里,就见唐三姑娘、左二姑娘和其他姑娘像是正在聊什么,一回头见到她俩,双眼都亮了。
“欸,甄蜜和岁年刚好都在,让她们来猜猜这到底是出自哪个大家的手笔。”
唐三姑娘拉着左二姑娘来到两人面前,后头还跟着其他姑娘,当然还有阮岁怜。
阮岁年不着痕迹地看了甄蜜一眼,下意识想要退上几步,可唐三姑娘似乎看出她的意图,急步向前的当头,手中捧的小罐就往阮岁年身上一泼。
瞬间,乌黑的墨汁泼脏了阮岁年粉桃色绣银枝的八幅裙。
“岁年!”甄蜜拉着她,回头瞪向唐三姑娘,“唐三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我哪有做什么?不过是拿出家里珍藏的墨条磨成墨汁,想在今儿个让大伙猜猜到底是出自哪个名家之手,心想你俩是女学里最拔尖的两个,想要考考你俩,谁知道不小心拐了脚才把墨汁给洒了,我又不是故意的。”唐三姑娘一脸委屈地道。
“是啊,我看得很清楚,她是踢到小石头了。”左二姑娘用脚踢了踢一块小石头,演得像真的一样。
阮岁年吸了口气,道:“没事,这墨汁带着兰花香气,是出自袁夫人之手,不知道猜中了有什么彩头?”
大凉的文房四宝极为讲究,不但有纸香更有墨香,可真能闯出名号的也不多,压根不难猜。
她们为了整她还特地带了一罐墨汁,真是为难了她们,只可惜糟榻了名家。
“喏,赶明儿个我送一锭袁夫人的墨锭到冠玉侯府。”唐三姑娘大方得很,她说得出口就给得起,屈屈几十两,她还真没看在眼里。
“岁年,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这裙子得赶紧换掉。”甄蜜皴紧眉,想差宫女去外头将家里的丫鬟唤来。
“不用,我去跟祖母说一声,先回府就是。”天晓得在宫里换件裙子会不会换出事来。
她直瞅着还躲在众人后头的阮岁怜,就是觉得她不对劲,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
“岁年,祖母正在与皇后娘娘说话,你现在过去不妥吧。”阮岁怜轻飘飘地朝御花园另一头瞥去。“失仪的罪名,你可担待不起。”
“那就烦请姊姊帮我跟祖母说一声。”说着,朝她欠了欠身,转身便走。
“我陪你到华粹门。”甄蜜挽着她道。
阮岁年感激不尽,她也真怕半路上又出什么事。虽说是在宫中,她不认为阮岁怜有通天本事,但小心为上。
然而才沿着湖泊拐了弯,踏出御花园,就有名宫女从后头急步走来,问道:“前面的可是礼部尚书甄大人府上的甄三姑娘?”
两人止步回头望去,甄蜜道:“正是,不知道……”
“甄夫人身体不适,还请甄三姑娘随奴婢过去。”
见甄蜜闻言脸色大变,阮岁年赶忙拍着她的手,催促着。“甄蜜,你赶紧去瞧瞧,待我回府后得空再去找你。”
甄蜜应了声,急忙忙地跟着宫女离去。阮岁年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再一段路就到华粹门了,她走快一点也不成问题。
沿着湖畔再转过弯就是华粹门,可还没到弯处,右手边的园子就窜出个人,吓得她连退几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