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俩一见如故,相谈甚欢……”酸死你这混蛋!
听他这么说,公孙少辰的笑脸果然再度崩坏,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然后才转头望向后头那个站在地牢入口的身影,瞬间变脸、一副萧索可怜的神情道:“宝儿,你也听见了,他俩打得正火热呢!哪有旁人插嘴的余地?我们两个还是识相一点的好,你也别再为这男人茶饭不思了,值得吗?唉!不如我让御膳房做点好吃的,咱们两个可怜的失意人一起到御花园取暖一番……”
赫连远原本落井下石得正开心,听他唤出那个名字之后,那些幸灾乐祸便戛然而止,敛起贼笑的脸上带着几丝恼恨--这公孙少辰还真是片刻都不让自己好过!
始终沉默的钟舞阳此时终于起身出了牢房,公孙少辰这才松了紧咬的牙关,侧身让身后的佟若宝露出脸来,嘴里仍不留情的挑拨道:“去吧!去看看你爱上的是什么货色,怎么就舍得为他抛弃本王,一心一意的扑到他身边,连他忘了你都还是这么矢志不渝?”真是枉费他多年来的教导。
佟若宝手上提着一个看似沉重的篮子,磨磨蹭蹭的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在牢房外不远处停了下来,飞快的扫了赫连远一眼之后,便低下头不说话。
“赫连远,虽然我俩一向不甚投缘,但本王至少认为你还挺识时务,虽然让你们单独相处,但别忘了你现在的身分,也休想存着逃走的打算,否则到时遭殃的可不会只有你一个人!”
冷冷的抛下几句狠话,公孙少辰正欲拂袖离去,眼角余光瞥见安静伫立一旁的钟舞阳时,心里的火苗再度窜高,“钟将军,你还杵在那儿做什么?随本王出去!”
钟舞阳回头看看依然低头不语的佟若宝,再朝着挑眉旁观的赫连远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接着才慢吞吞的转身跟在公孙少辰身后离开,而跟在后头的卫兵也被遣到地牢外头等着。
第8章(1)
随着那票人的离去,方才还有些喧闹的地牢突然安静下来,赫连远动也没动,照样大剌剌的坐在牢里,望着那个呆站在原地,毫无动静、也看不清有什么表情的佟若宝。
“你怎么来了?”
见佟若宝似乎没有开口说话的打算,赫连远便率先打破了这片沉窒,只是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并不怎么亲切。
他并不是不想见她,但以往意气风发、统领大军的自己,如今却成了阶下之囚,又伤又倦的待在这个阴森寒冷的地牢之中,这副虎落平阳的模样如果是让钟舞阳之类的旁人见了,他倒还不怎么在乎;但宝娃不同,想到要让她见到这么狼狈的自己,他心里总是很难坦然。
“……你还生我的气?”
他的问话让佟若宝有些畏缩,之前向公孙少辰死求活缠要来看他的时候似乎还有无限的勇气,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却又支支吾吾、嗫嗫嚅嚅,仿佛恨不得将自己藏进阴影里躲着似的。
“生什么气?”对于她的胆战心惊,赫连远则是明知故问。
“我之前没说实话……”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不情愿,她低着头喃喃说道,愈说愈小声。
“喔。”他不置可否的随便应了一声,漫不经心的将目光移到她手中的东西,“你拿着什么?”看起来颇有分量,她十只手指都握得发紧了。
“给你吃的。”见他转移话题,佟若宝偷偷了松了一大口气,赶紧走进牢房里,蹲在他身边将手中的贡品呈上,眼巴巴的望将军笑纳。“你受了箭伤,又有些着凉,我请御膳房做了一些清淡温补的菜,就等着你醒来……”
“看来你在西原国皇宫里也已经算得上是个主子了,还指使得动御膳房,或者这是太子殿下应你要求而传的命令?”
赫连远盯着那些看起来精致美味的菜肴汤水,难得的没有立刻开动,只是淡淡的说着尖利的嘲问,脸上也挂着面具一般的疏离微笑。
她闻言一呆,小脸上原本绽放着的光彩又迅速褪去,整个人就像一棵被强烈阳光晒得蔫了的草,头都快垂到膝盖上头。“这件事,真的是个误会……”
“说什么啊?太小声了,听不见,靠过来点。”他貌似不耐烦,但若是佟若宝此时抬头看他,便会瞧见蕴在他眼底那抹灿烂的光彩。
她委委屈屈的往他身边挪近,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原本握拳搁在腿上的手腕却忽然被一只大掌圈住,稍稍使力将她往前一拉,她一时没有防备,便整个人往前扑了过去。
佟若宝被这突来的“偷袭”吓了一跳,直觉便伸手去抵着什么以免扑倒在地上吃土,没想到却直接按上了赫连远的胸口,这意外的亲密与手下那温热坚实的触感让她楞了一下,心里还在犹豫着是该安静的退开,或者趁他此刻柔弱带伤时推倒就范,颊边已经抚上了一阵暖热。
她楞楞的抬起眼来,有些不确定的望着眼前的男人--他刚才明明还对自己冷言冷语,怎么现在却是一脸让她也跟着害羞起来的温柔?
“佟家姨娘,如果你肚子里的小娃娃是个妹妹,给我当娘子好吗?”赫连远俯视着怀里那张傻住的呆脸,突然说了句不知所云的话来。
佟若宝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任由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颊面,那微微的糙意仿佛在她肌肤上画出了火花,既烫又麻。
“『娘子』这种东西,是要一辈子都在一起的,不仅要疼她、爱她,保她一世平安无忧,有好吃好喝的也要先让给她……”赫连远轻轻掐了掐她的鼻头,笑了开来,“原来娘子就是要跟我抢饭吃的人,那我不要了。”
傻傻的听着他这些幼稚的话语,她像是终于察觉了什么,鼻头倏地一酸,眼眶顿时就湿润了起来。
“宝娃别怕,你跳下来吧!我在下头接着你。”赫连远轻轻说着,嗓音愈柔,“不就流点血吗?你别哭啦!但我现在破了相,肯定没有姑娘愿意嫁我,你就看在我英勇救你的分上许了我吧!我天天分你桂花糕吃……”
当时那青涩少年的无赖话语,如今从他这个大男人嘴里说出来,虽然隐约带笑,却多了几丝诱惑与许诺。
“宝娃,你要乖乖等我,待你及笄之时,我便请爹爹来提亲。要记得你是我娘子啊!别人给的松子酥、豆沙包、糖豆子,你一个也不许吃……”捧着她哭得唏哩哗啦的小脸,犹如一朵被骤雨打得狼狈的花儿,赫连远叹了口气,将她紧紧的拥在身前,“你记得的,是我忘了。”
“你……想起来了?”佟若宝带泣的嗓音从他怀里模糊的传了出来,显得有些犹疑,似乎还不敢相信。
“记得了一些。”抚着她柔软的发,赫连远低声应道。
他想,自己长久以来会任记忆一片空白,除了旧时的那桩意外,或许也不是真的那么努力的去回想。
毕竟当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开始,便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在身无分文又饥寒交迫的情况下,他的过去是什么样子已不是最重要的事,努力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因此无论是一开始在饭馆里的辛勤工作,或是之后的街头乞讨,他每天睁眼醒来之后到闭眼睡去之前,总是在为自己的生计烦扰,若不是有一天遇见了那个追着自己问的女孩,他也没有多少欲望来追忆过去。
而后来那个似乎认识他的姑娘“死了”,他更不再有心思去追究--他想念的只有她,至于从他生命里消失、被他遗忘的那些,不知是好是坏的记忆,他就当作吃烧饼必定会落下的芝麻,有点可惜,但不是非捡回来不可。
直到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偶尔说些两人的过去,渐渐勾起了他的好奇,开始去思考那些仿佛被云雾捂着的回忆;而她伤心欲绝的提起那些无法轻易说明的秘密时,更是有如一把巨斧,狠狠的劈在他脑门上,让他又晕又痛的同时,几丝记忆也就这么悄悄的流回他脑海里。
“怎么还是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他亲了亲她的发顶,语调柔软宠溺。
“还不是都你害的……”佟若宝呜呜咽咽的埋怨道,却又往他怀里钻,仿佛怕他又不见似的,双手搂得更紧。
这傻姑娘。看她这副模样,赫连远忍不住轻笑出声,那隔着彼此衣物传来的暖意与微微震动,让他更清楚而明确的感受到她就在自己怀里,不禁满足的叹出声来。
只不过,她也太会哭了吧……难不成要把眼睛给哭坏,才足以表达她心中的雀跃吗?
赫连远将她稍微推开,抹去她脸上的泪痕之后,随即俯低身子,朝她哭得微微发颤的湿润唇办亲了下去,却不知为何不愿深入,慢条斯理的缓缓吮磨、细细啃咬,撩拨得她一时忘了哭泣,反而逐渐为了这显得捉弄的亲密而焦躁起来,但又没那个脸皮开口要求,只好赖在他怀里又哼又蹭,像只央求主人抚摸疼爱的小猫儿似的。
她的反应让存心逗弄的赫连远又忍不住想笑,心里原本那些莫名其妙的疑虑,在她的亲近以及钟舞阳的开导之下似乎也消散许多。
“不哭了?”两人额抵着额、唇碰着唇,他盯着眼前那双水光潋滥,又含着几丝气闷与羞涩的红肿双眼,明知故问的笑道,随即换来她羞恼的几个拍打。
两人虽然和好了,但是,他并没忘记还有一个砂锅大的问题人物,依然挡在他们之间碍事。
他托高了她的身子,让两人四目平视,一边轻轻啄吻,一边低低叹息。“这下子,我们可真是被公孙少辰给害惨了。”就这样当着东陵国将士的面把他给带走,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虽然赫连远语气平和、声调轻缓,但佟若宝听得出他在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里头已经混杂了冷意,显然想起她另一个“未婚夫”让他相当的不愉快。
“我真没有当太子妃的想法,”她眨着红肿湿润的眼儿,小小声的委屈澄清着。“只是太子至今没有婚配,便有人提了选妃一事;而我身为太师的义女,平时又跟太子常有往来,便将我也列为人选。没想到不仅义父赞成,连太子都没有反对,他们明明知道我已经许了人的……”
“所以你才贸然跑来找我?”赫连远皱起了眉,想起了初遇时她的狼狈摸样,再度对她有勇无谋造成的结果感到心惊,“太危险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个女孩子,身边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就没想过会变成当时那种惨状吗?怎么都没人拦着你?要是当时我没遇上你的话怎么办?我可不是天天都在做好事……”
佟若宝被他责备得抬不起头,但也自知鲁莽,不敢回嘴,只是支吾了两声,才努力解释道:“当时义父和太子都那个样子,我一时心急,又无法可想,便趁着他们都出门在外,求奶娘帮我离开这儿,打算回东陵国去找你:奶娘本来不肯的,后来拗不过我,才让我隐瞒身分扮成了男孩子,偷偷拜托准备出外走商的熟识商家带我过去;我也实在天真,以为到了东陵国就能马上见到你,谁晓得意外这么多……”
本来想说赶紧将摆了这么多年的生米煮成熟饭,毕竟她又不是没说过自己和赫连远的事,就算公孙少辰贵为太子,总不能强娶民妇,将太子大婚一事搞得像土匪抢妻似的,白白惹人笑话。
但人生祸福参半,吃烧饼哪有不掉芝麻的,她就是不幸掉下来的那颗芝麻……虽然曾遭险境,但还好被他这个爱惜食物的给捡了起来;只是事情发展超出她的预想太多,不仅两人之间绕了一大圈,还连累了赫连远落入公孙少辰手中。
赫连远一边吃东西,一边听她说这团乱七八糟的事,只觉脑中活像是塞满了滚烫的浆糊,粘稠烫热得让他发晕。
他长长叹了口气,放开搂住她的手,顺势往后躺在冷硬的地板上,丝毫不在乎会消化不良或沾上污渍灰尘什么的。
见他颓然倒下,原本靠坐在他腿上的佟若宝吓了一跳,赶紧凑上前去,“你、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伤口疼了?吃太多肚子痛了?”
赫连远瞄了她一眼,伸手拉她趴伏在自己胸前,不让她瞧见自己烦闷的神情。
“……没,我想事情。”肚子一空,脑袋也跟着空,现在胃里满足了,他也能好好的想一想该如何从现况里解套。
只是想归想,赫连远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出该怎么办才好。身为俘虏,他已经没有和敌人平起平坐的谈判立场,反倒比较可能成为向东陵国索要赎款的筹码,毕竟他身为重要将领,对于军情、兵力都了若指掌,朝廷只会急着将他接回,绝不可能任他在西原国自生自灭。
可是回去之后,就不一定了。
毕竟他为了敌国准太子妃而贸然行动的事一传回朝廷,恐怕已经有人拿这个当借口,将他视为通敌叛乱分子,届时一追究起来,九成是活罪可免、死罪难逃。
这么一来,宝娃又该如何是好?难道又要丢下她一个人?
他舍不得。
“赫连远,”乖乖窝在他身上的佟若宝伸手拨弄着他的手指,小声唤着一言不发的他,“你说你只记得到京城之后的事,那……你记得我们见过吗?”
“嗯。”被她的询问拉回纷乱不已的心神,他沉沉应了声,“那时就觉得这小姑娘怎么搞的?未免太挑食,也不想想还有人饿着,没东西可吃。”
佟若宝听了只是笑,那轻微的震荡仿佛在他体内也漾出圈圈涟漪,惹得赫连远心里发软,身子却不甚自在的略微僵了起来。
“所以那时我才觉得奇怪,怎么既是你、却又不像你?”她却没察觉他的异样,照样笑咪咪的回忆着过去,“别说我挑食,那些吃东西的讲究还都是你教我的呢!”
赫连远默然不语,只是抚着她柔软发丝的手势愈显眷恋。
“那……这些年,你……有没有认识过什么别的人?”佟若宝握住他的手,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只是小小声的问道。
她知道他依然孤家寡人,但知道他没了记忆之前,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守着那个婚约;但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虽然两人最后终究还是走在一起,可想到之前他说不定也喜欢过其他姑娘,心里总是有点疙瘩。
“有。”相较于她的支支吾吾,赫连远倒是答得干脆。“这些年我虽然都待在军中,没认识多少人,但心里总记得一个女孩……”
听他这么说,佟若宝的身子都僵了,明知自己计较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显得很幼稚,但心里却还是像吃了未成熟的果子似的,又酸又涩,难受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