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与赵不逾有关的资料,都是从这些七嘴八舌里收集而成的。这一点也不奇怪,京城五大巨富是个很热门的话题,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消息传出来,不管是什么,都能让所有人津津乐道不已,茶余饭后谈了又谈,永不厌倦。而赵家这点豪门恩怨,早就传开了,年初时,赵家大公子被发配到西郊互市当个守货栈的管事,又被人议论纷纷至今。
虽然趟大公子在赵家是不得势的,但行走在外头,身分仍是在那里,何况是在西郊互市这种贩夫走卒聚集之地,赵大公子这样的贵人,大家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即使不免在背后谈他的八卦。
当然,赵大公子长相端正体面,也是教宫女们始终将话题围绕在他身上的原因。姐儿爱俏嘛!并不是妄想着要跟他有个什么往来,但有机会就近了解一下,总是能在心理上感到满足。就当是追星了!
今天中午,由赵不逾的作东请吃饭,金宝生除了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外,自然收获颇丰,不仅认识了他的友人兼合伙人李伦——这人是天都第五富豪的旁系子孙里的庶子。还将折扇的专利权顺利卖了个好价钱。
赵不逾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而且他没有真正信任她,所以打一开始,他就表明了只要货,不要人——合作。就算金宝生大言不惭说如果三人合作的话,她能让他赚到的钱至少翻三倍以上,当然,在座两人,加上他们身后站着的小厮都一脸的不以为然。
无所谓,反正日后总有合作的时候,金宝生也不急着证明自己。当然,她也不会放过赵不逾,就算赵不逾的表情很明白显示在这次交易之后,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想撇清,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当然,她是不同意的。
吃完午饭之后,赵不逾很绅士地送她回唐姑姑家开的饭店,正巧那时所有宫女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全都瞪大眼看着金宝生被一名衣着体面、长相端正的富家公子给送了回来,搭乘的还是高级的白马香车!放在现代的话,就差不多像是被顶级劳斯莱斯加长型房车给送回来的意思。难怪她们大惊小怪。
问出富家公子的身分之后,接着,有关于赵大公子的生平便源源不断地传进金宝生的大脑资料库里存档。
身为名人就是这么可怜,没有半点隐私可言,正好方便金宝生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他的情况。
身为一个境况不妙的庶长子,前景很是艰辛啊。
金宝生笑了笑,觉得自己前景充满了希望!
【小剧场之 名字】
某年某月某秋日,结算获利的时节。
辛苦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挨到分红的美妙日子到来。赵不逾与金宝生悄悄来到极机密的帐房里数钱分红利中——
“为什么你总是爱叫我的字,而从不叫我的名?”赵不逾将帐算清,分完银票与钱币之后,问。
金宝生正拎着一张写着“凭票支付一百金铢”的银票新奇地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摸到银票,这种神奇的物品,只流传在上流社会与商贾之间,不属于常见流通货币,相当于现代的支票。制作得相当精美,纸质是市面上不曾见过的,所以应该难以仿造。
“叫你的字有什么奇怪的,那个李伦不也这么叫你?”
“我跟李伦认识二十年了。也是熟悉之后才在对方允许下,互相称字的。”赵不逾说得很含蓄。
金宝生扬了扬眉:“你是在抱怨我没有经由你允许就叫你守恒了?”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个女人做事全凭自己高兴,真要计较她的失礼,他成天都得忙着抱怨了,哪有空干别的事?
“喔。”金宝生笑了笑,就当作他真的很宽容大度好了,也不跟他抬杠这个。身为一个新晋有钱人,她今天心情好得要命,一般小事也就不计较了。
“如果你笑完了,请记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赵不逾有些受不了她抱着银票傻笑的样子,看起来真傻,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喂,守恒,我们来试试拿银票点烟的感觉好不好?”扬着手上的银票,金宝生还没有从亢奋里回神。
“金宝生!”
“啊,别瞪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不会真的点啦……至少不是现在。我现在还不够有钱,我知道。”她赶忙将银票收起来,省得再招惹到他的瞪眼。
“你给我克制一点!才这么一点钱就让你轻狂起来了吗?”
“幻想是无罪的!”
“你不会只满足于幻想的。”虽然认识她还不算太久,但赵不逾自认对她的劣根性已有足够的了解了。
“啊……这个,哈哈哈。”干笑,将此事跳过不谈。很快接回原话题:“守恒,我喜欢你的字,非常喜欢,喜欢到认为赵守恒三个字就是代表你的全部,而不该有第二个名字来唤你。你感觉得到我对守恒两个字的喜欢吧?”
“嗯。”有点迟疑地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有一度,他还差点自作多情地想着,或许她对他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但小心观察之后,又认为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只是,喜欢他的字罢了……
“守恒这个名字……对我很重要。只要它还被叫唤着,就能让我不会遗忘掉某些很重要的记忆。”她低低地说着,脸上有着怀念的笑意,也带着点苦涩。
“你曾经认识别个叫守恒的人吗?”赵不逾脸色不太好,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成了别人的替身的感觉。
“不,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既然它对你很重要,不就应该是代表着某一个值得纪念的人吗?”赵不逾问得很直接。
“纪念吗?”金宝生喃喃道。然后望着他锐利的眼神,笑了:“是啊,是纪念。纪念上辈子的我吧。”
“什么意思?”赵不逾皱眉问。她总是说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这么喜欢这个名字,或许正是因为我上辈子就叫守恒啊。”
这种说法太奇怪了,赵不逾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于是只能无言地瞪着她,觉得再一次被她给唬弄了。
“守恒,如今这是你的名字了。满好的,我喜欢这样。”
“你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你认为这名字曾经属于你;而今,又因为它是我的,所以你更高兴了?”赵不逾觉得一脑袋迷糊。
“嗯,那代表我们有缘,代表我们缘定前世与今生。”她笑笑地叹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她这乱七八糟的结论是怎么来的,但她最后的结语,让赵不逾的眉头舒展了。至少,她把跟他的相遇,当成是今生最美好的邂逅,珍惜着、咏叹着……
他还是觉得金宝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常常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这不妨碍他逐渐将她当成重要的朋友与合伙人看待。
所以,他笑了,不再介意于她对他名字的说词,开玩笑道:
“身为跟你缘定前世与今生的我,既然用了你上辈子的名字,那么,请问,我的上辈子名字又该叫什么?莫非正是叫赵宝生?”
金宝生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想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的眼,说道:
“不,你上辈子,叫——赵飞青。”
第5章(1)
金宝生发财了!
这是宫女宿舍区近来热门的新话题。
当金宝生果真如期将一百八十个铜子送到唐姑姑手上时,大伙惊讶之余顶多对金宝生的“大方”感到咋舌。要知道,金宝生这个人,从来是连一个铜子也舍不得花出去的,更别说买了一百二十铜子的货,却给了一百八十个铜子的钱,这也大方得太过了吧?这何异于大出血!大家都是勒紧肚皮过日子的人,偶尔花个两铜子买个肉末包子来解解馋,让肚子里沾点油荤味儿,就算是过得奢侈了,何况白给别人这么多钱?真是没道理!这金宝生果真坏了脑子了!
然而,当金宝生一口气花了五六个银元在宫贩处除了买了两身质料不错的夏装给自己,也采购一些零碎杂货不说,竟还给同屋的三个宫奴各送了三匹棉布,让她们自己裁衣制鞋去!
哗!这下子,整个中下阶宫女们都沸腾了!
首先,金宝生哪来的钱?!没人借她,就算有人借,也不可能借她这么多。当然,以她的胆子,她是不可能做出偷或抢这样的事的。那么,她手上的钱哪来的?
再者,为什么她竟然可以如此大方?一个人意外有钱了,花在自己身上,再怎么挥霍都可以理解,但没事对那些宫奴好是怎样?非亲非故的,她这是疯了吗?!
更别说金宝生近来形迹怪异,竟不再纠缠着唐姑姑,巴着她要当学徒了,成日不是领着三个宫奴在菜圃里兜转,就是四下晃荡,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每日工作完毕回到小院子,不顾别间宿舍宫女的探头探脑,迳自在院子里的角落玩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先不说每天清晨搁在屋顶上晾晒的草叶了,那些草叶不过是没用的大片叶子,都是长在菜圃周围的杂草,一点用处也没有的,天晓得她采摘了好几篓子,成天拿出来晒着,是为了什么?!
金宝生还让宫奴去帮她砍来一些竹子与木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就见她每日下工回来,就坐在角落拿着竹片削制成极细,又切成一段一段的,不知打算做什么用途。今儿个就更奇怪了,走了一趟火化场,竟捡了一篓满是臭味的小石头回来,大家被那味道呛得退避三舍,偏她一个人还当宝似的,玩得不亦乐乎!
虽然金宝生的行为很莫名其妙,但大家也不是非要知道她在做什么不可,大家目前最迫切想知道的是——金宝生到底是怎么得到那么多钱的?!跟着唐姑姑出宫那天,她是不是有什么奇遇,所以获得了意外之财?!
凭金宝生身上的那点家当,全卖了也不值一个银元,所以没有人相信金宝生手上的钱财是贩货所得,一定是遇到了贵人,或许帮了贵人什么小忙,然后被赠金感谢了——这可是很有可能的。宫里早就传开了,说出宫那天,金宝生是被赵家的大少爷驾白马香车给送回来的!
如此礼遇,可以想见金宝生身上的钱,一定是那赵大公子给的!
也不知道金宝生到底帮了那位贵人什么大忙,竟能得到如此优待!
当然,凭着金宝生毫无姿色可言的外表,加上青春年华不再,是不会有人将她往不好的方向臆想而去的。她身上没有半点触发绯闻的条件,就算那赵公子长得极之不堪入目好了,可人家有的是钱,买个半打一打美女服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犯不着对金宝生屈就,更别说那赵公子据说长得一表人才,样貌再端正不过了,完完全全不可能会看上金宝生的。
由于大家平时没有什么交情,再加上前一阵子被金宝生缠着借钱时,多少都说过难听的话,一时之间,就算很想找她打听那钱是怎么得到的,或者希望能搭着金宝生的顺风车,也许也有机会亲近巴结赵大公子,得些好处等等的心思,也苦无好借口前去搭讪。只能躲在一旁巴巴看着了。
就在其他宫女抓耳挠腮苦思着如何与金宝生重建邦交时,院子外头突然传来清亮有元气的呼喊声:
“宝生姐!宝生姐!”然后,就见三名十四五岁的少女,一路大呼小叫地跑进院子里来。
金宝生抬头看着来人,记起了她们正是她的老乡,同时也是上巳节那天回头寻她,将晕头转向的她给扶到明兴宫广场的那三名丫头。好像是叫梅香、秀竹以及阿惜的吧?嗯,不错,都还记得。金宝生对自己良好的记忆力很满意。
“好久不见。”笑着对她们打招呼。金宝生将手上的工作放下,走到放置水盆的地方,将污黑的双手洗干净。
三个女孩跑得太急,还在喘,没空说话。
她依稀记得这三个同乡混得还可以,被分配到几个低阶贵人身边当粗使丫头,负责扫扫地、整理花园浇浇水之类的琐事,薪水领得比金宝生这种负责给宫人种菜的多得多了。
她们三人并不住在宫女宿舍区,而是住在贵人居处的仆房里。皇宫占地非常辽阔,据说共分做十大区域,而宫妃居处与宫女的住所是相距非常遥远的,所以平常很少有机会见到她们。今天大老远的跑来,可真是难得了。
“你们怎么来的?就用走的吗?那可真远。至少要走半个时辰吧?”洗好了手,转头朝屋子里吩咐正在里头埋首裁衣的宫奴端青草茶出来待客。
正好前些日子到宫贩处去大采购,将一些生活日用品大都买齐了,所以今天有客到,不至于窘迫到连只茶杯都没有。
“走快一点倒不用半个时辰,不过我们不是走过来的。刚好今天有个公公要驾车过来收菜,我们就搭着他们的车一同过来了。只花了两个铜子,就省了一顿劳累。”梅香快言快语地回道,气息里还带着喘。
“来,坐。”从屋子里拖出一条长板凳,金宝生让她们坐下。
三人很快坐下,仍然是梅香负责开口,看得出来她是个急性子的。
“宝生姐,我们那边都听到消息了,听说你发大财了是吗?是怎么回事啊?”第二个发言的是秀竹。
“宝生姐,你这是在宫贩处买的吧?”看着手上的陶制茶杯,向来节俭的阿惜以心痛万分的口气问着。
“是啊,是在宫贩处买的,有问题吗?”金宝生点头。
“当然有!你不知道宫贩处是黑店吗?!这杯子在外头买不过五个铜子,但宫里却要卖到十二个铜子哪!就是因为宫贩处买卖不实在,所以大家才会委托那些常常出宫办事的姐姐们代买杂货回来啊!宝生姐,你脑子还没好转吗?”梅香喳呼大叫。
“只是一点小东西,不用太计较。至少不必大老远地跑出宫去采买不是?多花点钱买到便利,也是合理的。”前一世生活得极之优渥的金宝生,就算前一阵子穷得够呛,吃了些苦头,却仍然不觉得勤俭持家这个词儿该成为她人生的格言,消费习惯并不打算因为成为穷宫女而改变。钱这东西,赚来不就是要花的吗?不就是为了改善自己生活品质的吗?
金宝生反而搞不懂这些小宫女们的想法,明明赚的钱也不算少了,却让自己过得惨兮兮,只为了存下所有的钱照顾家里……话说,老家没有那么过不下去吧?也许是穷了点,但也没有饿着肚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