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爸爸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医生说出院后只要勤做复健,好好保健身体,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
他颔了颔首,感触颇深地开口:“这只手是在十年前那场带走静思的车祸废掉的,复健只是让它不要完全失去手部功能。”
听他低沉的冷嗓突然说出这句话,杨曜晴的心猛地一颤,没想到他会主动说起前女友的事。
话起了头,便没有中断的打算,他像回忆着一段与他无关的过往,麻木淡然地说着。
听他滔滔不绝说了将近五分钟的话,杨曜晴恍然大悟,这些年,他的无情无绪、他的隐忍压抑,只是为了惩罚自己在那一场车祸中独活……
想通这一点,她被他掩藏在平淡语气后的巨大悲伤笼罩,一同陷入无以复加的愁思里。
“所以,你曾有过不想活下去的念头?”
她简直无法想像,优秀的霍允宸也曾有过那样消极、负面、灰暗的一面。
“独活是最恐怖的惩罚与折磨,如果不是因为家人的支持与包容,我可能无法
从绝望的地狱中爬出来……”他涩涩地开口,虽是对着她说,却又像喃喃自语。杨曜晴听得心惊胆跳,却也心疼无比。
她情难自禁地停下按摩的动作,握住他的手,担心地问:“但你却选择变成这样的人……都十年了,难道不能放开那些罪恶感,让自己活得轻松些吗?”
他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她为他这样压抑的无趣人生而心疼,也为他让自己这么难受而生气;而他的深情……全盘抹杀她过去认定他是机器人的想法。
虽然一点一滴认识他后,发现他其实比想像中有血有泪,但今天他深情的一面,令她无法自制地被他吸引、牵动着。
他扯唇苦笑,眉间有着挥之不去的忧郁、怅然。“我想,但做不到,即便……痛淡了。”
那样的回忆太过痛苦,所以才会在心中留下一道难以抹灭的疤,每每思及,便会被那道疤扯得泛疼……
“看着这样的你,她在天之灵会安心吗?”
他紧抿嘴唇,阵光变得深沉,像是在思考她的话。
杨曜晴看着他因思考而僵绷的脸,想着那一段影响着他的沉痛过往,以及希望她希望他像个正常人,难过就该露出难过的表情,快乐就该开心大笑,而不是将所有情绪抑下!
于是,她凑上前吻住他抿成一线的粉色薄唇,恶意地想破坏他的冷面假象。霍允宸一阵错愕,感觉她的鼻息拂上,软得不可思议的唇压贴着他的,他读不出她的用意,只能挤出一个字。“你!”
突地,手机响起清脆乐音,打断他的话,也唤醒杨曜晴那过分陷在思绪里的无意识行为。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明显一僵,她如梦初醒地回过神。
天啊!她做了什么?!
她眨眼再眨眼,因为惊讶而暂时停止呼吸,感觉他吐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颊上,而她的唇,像欺压良家妇女的恶霸,不知羞耻地压住人家的嘴……
她浑身一哆嗦,惊得往后大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却不慎撞上身后的玻璃窗。没想到主动的是她,受惊的也是她,霍允宸想拉住她,但仍僵麻的右手却快不过那瞬间的动作。
她的后脑勺硬生生撞上玻璃窗,发出好大的声响。
“噢,好痛!”杨曜晴痛得红了眼眶。
他听得心跟着一绷,大手顺势摸了摸她撞到的地方,眉头一皱。“搞什么?”
他的眼神、动作都很温柔,像是那天他对妹妹露出的神态,让她有一瞬间恍神,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还想开口说些什么,手机铃声却持续响着,他只得开口:“让我接个电话。”
在他讲电话时,杨曜晴发现他的手还贴在她撞上的地方,柔柔抚着,即使他的表情依旧僵冷,她的心却软烫得一塌糊涂。
她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即便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怎么好,还是跌进总裁与秘书的暧昧魔咒里。
而她还是主动的那一方?!
还说什么报恩?
依她对他的动情程度,她真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恩人吃了。
在脑中小剧场热烈奔腾上演着她自编自导自演的剧情时,她听到霍允宸开口说
了一句“知道了,我马上赶回去”的话后,便转头对她说:“先系上安全带。”
杨曜晴见他神色不对,声音比刚刚沉冷,遂打住思绪,紧张地问:“怎么了吗?”
“花莲那块地出了问题。”
花莲那块地是最近新标得的,建设项目计划书以及损益开发评估刚完成,开过几次会,定案要盖大型观光饭店,以带动促进该区的繁荣、提供就业机会。
但标得的地其实不足,得再收购整合附近三、四十户民宅,以扩充本体建筑,一定案,公司立刻派人前去洽谈收购工作,也进行得十分顺利,如今霍允宸却这么急迫,她不免跟着提心吊胆起来。
确定她系好安全带后,霍允宸接着吩咐。“打给薛秘书,一个小时后开会。”
“知道了。”
依照他的吩咐打完电话,她偷偷觑着霍允宸专心开车的侧脸,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这样不应该,但她十分感谢这个突发事件,否则在自己主动吻人家之后,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她希望,霍允宸这一忙会彻彻底底忘了这件事,永远别想起来!
第6章(2)
一回到公司,紧接着便是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会议。
原来霍允宸接到的消息是,最近刚标得的土地位在容易发生土石流的警戒区域,根本不能兴建大型观光饭店。
原是显而易见、根本不可能交易成功的土地,却因为一个疏忽引发了一连串惊人的连锁效应。
霍允宸无法原谅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整个人变得更加严肃、森冷,公司上下也跟着进入冰河期。
会议气氛比往常沉重,全程跟着开会的杨曜晴头晕脑胀,已经无法判断,到底是面对偷吻他的结果比较好?还是面对此时的状况比较好?
在进入冰河期的第三天,仿佛嫌状况还不够混乱,花莲那头,已经与公司协调好搬离的住户听闻风声,激动的要霍允宸出面说明。
因为建大型观光饭店所带来的附加价值,令住户对未来有了期许;加上饭店建造后所带来的经济效益,,让他们十分不能谅解“塔特”撤销建设计划的决定,起了暴动。
得到这样的消息,霍允宸的脸色沉凝阴郁到了极点,让杨曜晴也跟着情绪低落。
结束通话后,霍允宸对着杨曜晴说:“晚点你跟我下花莲。”
没想到霍允宸会要她一起下去,杨曜晴点了点头,又听他说:“有可能在花莲过夜,司机给你,你回去准备一下,顺便去我那边帮我带上换洗衣物,一个小时后回公司接我。”
这是她第一次帮霍允宸准备出差要用的东西,她感到旁徨,呐呐地问:“要帮你带什么?”
“你决定就好。”
丢下一句话,他办公室的专线响起,便没再理她。
听到他的吩咐,杨曜晴无言地苦着张脸。
他说起来很简单,但这是她第一次帮男人准备出差要用的东西,最好会知道要帮他带什么啦!
但无助归无助,上头既然交代了,纵使茫然,她还是得硬着头皮做好。
她自己的东西要准备不难,五分钟就搞定了,但让司机载着她来到霍允宸独居的房子,进入他的领域,她竟有种无法呼吸的错觉。
因为对霍允宸动了情,所以有关他的一切,都可以让她脸红心跳,更别提要帮他准备换洗衣物的事。
她对他家的格局不熟,更不懂他放东西的习惯,好不容易找到他整齐得像高级服饰店的完美更衣室后,她感到汗颜。
由霍允宸的更衣室看来,就知道他是个家教、习惯良好的男人,相较之下,她的随兴应该被唾弃。
抛开与他相比便自惭形猿的心态,她不敢再耽搁,帮他拿了衬衫、西装,又拿了一套较简便的家居服,让他回饭店后可以穿得舒适些;而替他拿小裤裤时,实在很难不引起遐想,害她的脸不争气地红了……她不由得庆幸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终于收妥,她想着还需要再帮他带什么时,突然瞥见,待洗衣物区的架上挂着一条十分眼熟的抽绳运动裤;仔细一看,她才发现,眼前这条抽绳运动裤是当初他借给她的那条。
那天把裤子穿回家后,她洗干净准备还他时,怕裤子没洗干净,还检查了好几遍,发现那条裤子的裤脚有线脱落,还拿针线补了一下;只是当时太仓促没找到与布料相近的色线,细看还是看得出差别,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
这代表,她把裤子洗干净后还给他,他也穿过了吗?
想到两人穿过同一条裤子的暧昧,杨曜晴脸红得发烫,她觉得自己真的病得愈来愈严重了,再待下去,她不知道脑中又会生出什么奇怪的想像,还是快快离开比较好!
由台北到花莲少说也要数个小时,到了“塔特”最近新标得的地区后,天色已晚。
这里原本是住宅区,如今已铲成一大片空地,空地前聚集了三、四十个人,人群前,委请的警力架起拒马防止脱序冲突,严密戒备着,那不寻常的气氛让杨曜晴一颗心悬得高高的。
她还没开口,便见穿着西装的男人由另一边走来,她认出那是处理收购民宅、与屋主们进行协商的王经理。
状况可能真的很糟,这时王经理已没了平时从容自信的模样,宽额爆汗、领结微松、发微乱,看起来颇为狼狈。
一看到总裁座车,王经理快步上前来到已降下车窗的车边,恭敬喊道:“霍总。”
“现在什么状况?”
“一听至公司要撤资取消建案计划,居民们就失控了。”
杨曜晴不解地问:“该给的补偿不是给足了?为什么失控?”
王经理叹了好长一口气。“那些居民期许盖饭店后带来的经济效益,哪管之后可能会发生的灾害?现在他们的情绪太激昂,霍总还是缓些时间再出面好了。”
“我不出面,他们会闹多久?”霍允宸态度坚决,早已做了面对居民的打算。
“但是……”他话都还没说,便见一身西装笔挺的霍允宸下车走向抗议的居民。
杨曜晴见状,跟着下车快步跟上。
两人才刚在柜马前停下,幕地,一颗鸡蛋飞来,砸中霍允成右胸,高级布料立刻留下蛋汁粘液。
“霍总!”
王经理脸都绿了,急急上前,却一时找不到手帕、卫生纸帮霍允宸擦掉蛋汁,愣愣地吩咐人赶紧去拿。
杨曜晴站在霍允宸身后,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简直气炸了。
站在公司立场,得知建地有问题撤资取消计划,损失最多的是建设开发公司本身,该给的补偿公司也给足了,闹的是哪出?
她气呼呼地冲到霍允衰面前,直指着那个丢鸡蛋的年轻人说:“做!丢鸡蛋的那个!不知道鸡蛋是拿来吃的吗?”
情绪失控的年轻男子,听她这一嚷,愤愤不平地回道:“林北不爽啦,安怎?出尔反尔就是大企业的作风?X,不知道不盖饭店,我们的损失有:多大吗?为了你们的建设计划,林北可是特地辞职,回乡想应征你们的主管训练,但你们说不建就不建,装肖为吗?”歇斯底里的一长串怒骂后,又是好几颗鸡蛋同时掷砸而出。
就像当初在车上听到曹格的那首歌一样,她对霍允宸是彻底的心疼,怎么舍得他受这样的屈辱?
于是直觉移到他身前,想为他挡下那不断袭来的蛋击。
没想到,手臂被一股力量拽拉住,鸡蛋落在她脚边,杨曜晴不悦地抬起眼,迎向霍允宸那张看不出表情的脸,意外读出幽黑眼底夹杂着责怪意味的安抚眼神。
一旁的人不知他的个性,全被那张僵冷的俊脸撼住,屏息等着他大发雷霆。岂料,霍允宸将护在身前的小女人拉到身后,这才上前向众人弯腰鞠躬。
“我是霍允宸,‘塔特’建设开发的总裁,诚挚为这件开发案的疏忽所造成的困扰,向各位致歉。”
“塔特”的确在决定建饭店后公开征召当地人才进公司训练,以便日后成为主管,他可以理解对方抗议的理由以及愤怒的情绪。
他这一个谦和的举动引来众人议论纷纷,但为首的年轻男子不领情,气焰更加嚣张。“致歉有个屁用?台湾又不是时不时都会下大雨,就算下了大雨,我们住这边这么久也没发生过土石流,怕个屁啊!”
霍允宸打直身躯,眼神冷锐地望向年轻男子,语气铿锵有力。
“无论土石流会不会发生,我们都不能轻忽可能发生的警讯,执意继续发展计划。因为只要发生一次,代价便是一条条人命,我们承担不起;再有,‘塔特’自
成立以来,便是秉持着良心与诚心为宗旨,若知道地有问题仍昧着良心继续开发,是污辱我爷爷的心血,也是罔顾轻视诸位的性命安全!
“我恳请各位好好思考,也不要忘记,撤资取消计划,最大的损失是本公司。”
他的话一说完,挡在拒马后的居民又开始议论起来,年轻男子身旁的老妇赶紧拉住儿子。
“进安,算了啦!人家总仔这样讲也对啦!最近新闻不是有在说要拆除清境那些违建饭店吗?还有八八风灾那一次,小林村因为土石流带走好多条人命,呼人看得真心疼、就恐怖捏,煞煞去啦!”
“嘿啊!‘看见台湾’也有提到土石流的问题耶……”
“妈!”名唤进安的年轻男子听母亲这样说,又听旁人议论起来,瞬时软了态度,但脸上仍留有不服气的神态。
霍允宸暗暗听着母子俩的对话,从容不迫地做了结论。
“我允诺各位,会在附近再找一块安全的地盖饭店,各位不用担心将来发展的问题。”
话落,他没再听到住户有何抱怨之词,显然,挑起事端的是那个叫进安的年轻人。
王经理见状况平抚下来,适时补了几句让住户安心的话后,霍允宸在他耳边交代道:“去查查那个年轻人的资料。”
王经理看不出霍允宸的用意,怔了怔才点头说:“霍总,饭店已经帮您订好了,时间晚了,您先走,这里由我善后吧!”
他点了点头,瞥了杵在他身后发呆的杨曜晴一眼,示意她跟上。
杨曜晴的情绪还陷在他刚刚那段简扼的声明里,终于明白,为何父亲对霍允宸赞誉有加。
谁说商人市侩无情,在她眼里,霍允宸就是一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她的心,已经无法克制的完全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