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
“是努努找到你的……是它带我来找你的……”
说好要平稳心绪,多留些气力救他,但一见到他醒来,她再也无法忍受的哭成了泪人儿,抽抽噎噎的话伴随着泪意,糊成了一片。
靳韬却还是听明白了,也终于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况,虚弱的问:“飓风走了吗?”
她摇摇头,冰凉的指尖替他拨开遮住脸的发丝。“你不用担心,我让努努去叫人来,我们很快就会没事的。”
靳韬近距离的看着她细白若葱尖的指头沾满泥沙,泥沙间有着丝丝鲜血流出,“你的手……”
“没事的。”她扯开苍白的薄唇,绽放欢喜的笑容。
他瞧着,觉得极为碍眼。
他还不了解她吗?她总是如此,总是用这三个字让身旁的人不要担心她。
蓦地,一阵强风伴随着大量的河水灌入,洞穴内的水位来到靳韬的颈子,慕容谧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被水冲到一旁,整个人浸在水里。
“谧儿!”靳韬发出痛心的呐喊,背脊窜过一股寒意,深陷烂泥的双腿却依旧动弹不得。
“没事、没事……”挣扎着冒出水面,她只是一时没留心,才会被灌入的河水冲倒,顶多呛了几口水,并没有大碍。
但是,靳韬被方才那一幕吓得险些没了魂。
在思绪混沌间,他在幽冥的一切经历或许是出自幻觉,却坚决的认定她就是他苦苦寻觅的命定女子。
原以为他们的情缘已尽,没想到他又回到人间,再次见到她。
他可以死,但绝不让她有半点损伤!
“出去!”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用冷硬若铁、隐有愠怒的声嗓斥喝她。
慕容谧迎向他毫无血色的紧抿薄唇,透出锐利光芒的双眼,有一瞬间被他吓到,全身僵硬的怔住,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
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如此严厉的神态,由她明显受到惊吓、委屈的神情,他硬下的心肠竟在瞬间软塌,无法再对她说出任何一句狠话。
“或……或许别人没办法相信一条狗……你……你出去求援。”他放软了语调,低声说道。
靳韬的话让慕容谧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他试图要说服她离开。
她定定的望着他,眼神坚定。“既然成为你的妻子,就是你的人,我绝不丢下你!你也不准丢下我!”
拉高他的双手,搭在自个儿的肩上,她试图要撑起他,将他拉出那堆埋住他双腿的烂泥。
其实想也知道,以两人的身形差异,她一定不会成功,却十分坚持,一次又一次的试着。
靳韬看着她傻气却执着的举动,眼眶发烫,胸口激荡、沸腾。“谧儿……
你帮不了我的……”
她知道以自己单薄的力量,绝对没有办协助他脱离险境,而他拚了命的要把她推开的一言一行,让她感到无限委屈。
“大不了我与你一起死!”她哽咽说出的这句话,狠狠的剜进他的心口。
她怎么能……怎么能这么毅然决然的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同时,那段冰封住他的热情的沉痛过往,就这么突破心防,震溢了出来。
当年凤朝国安排细作来到龙余国,让她成为他的贴身婢女,伺候他的生活起居,为的便是接近这一个被龙余国王极为器重的王子,打探军情。
在朝夕相处下,他对她产生了感情,甚至有了禀明父王、娶她为妃的打算,却意外的发现她与凤朝国鱼雁往返的重要书信,识破她的身分。
他大受打击,而她俨然只是把他当成一颗能令她获取最多龙余国军情的棋子,事迹败露后,在他的面前,毫不留恋的服毒自尽。
在他的面前气绝身亡前,她只留了一段话,她说她根本就没爱过他,与他所有的一切一切,只是为了取得龙余国军情。
当她死后,他也才知道她利用他对她的信任,在他每日的茶水里下了慢性毒药。
自此以后,他不再喝别人端上来的茶,也因此辜负了慕容谧真心诚意为他泡的药茶。
被背叛的痛让他的心在那一刻彻底冰冷,再也无法相信人世间有真情真爱。
但在慕容谧嫁给他之后,他冰冷的心被一点一滴的注入温暖,他却像个混帐般刻意漠视她的好,把心守得紧紧的,以为这样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他对她其实不好,她怎么可以为这样的自己,单纯、诚挚且毫不保留的呈献上她的真心?
在这生死交关的时刻,她何苦对他不离不弃……甚至愿意与他一起死?
如此强烈的震撼,让靳韬的情绪异常激荡。
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许久,除了苍白脸容透露出的坚毅’坚决,他还看到了被他推拒的委屈哀怨与情丝缠绕的浓浓情意。
一个人的脸上怎么能同时展露那么多情绪呢?
靳韬的心中波澜再起,再也没有力气与她抗衡,轻叹一声,“傻瓜……我怎么会娶了个又傻又怪的娘子……”
瞧见他再次晕了过去,慕容谧担忧不已的抱住他,奋力撑起他的重量,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的呼息十分微弱,她怒力的思索着,想方设法要让两人脱困。
但是大雨毫不留情的下着,洞穴内的水位渐渐上升,她瞧着,惊得一颗心直跳。
难道他们真的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第8章(1)
五更天,风雨稍歇,天空隐隐透出蒙蒙天光,靳绮与靳绫指挥着六名丫鬟在屋里忙进忙出,气氛紧绷。
耳边充斥着各种嘈杂的声音,靳韬被吵得醒了过来。
他的意识一恢复清醒,便觉得全身疼痛不已,发出一声呻吟。
靳绮听到了,急忙凑上前。“三王兄……你醒了!”
靳韬看着性子爽直的靳绮露出泫然欲泣的神情,牵动苍白的嘴角,劈头就问:“什么时辰了?飓风走了吗?雨势缓和了吗?”
知道三王兄十分重视此次飓风带来的影响,靳绮赶紧回答,“飓风走了,这次的飓风威力十足,风强雨烈,尤其是昨儿个夜里,雨势大到像是天老爷拿着盆子不停歇的往下倒,如果不是三王兄炸堤炸得及时,后果不堪设想哪!”
靳韬脸上的表情稍霁,却因为没看见妻子的身影,紧接着追问,“谧……谧儿呢?怎么不见她?”
他只记得自己赶着慕容谧去求援,谁知那傻丫头怎么也不肯走,然后他眼前一黑,对于之后发生的事便一无所知。
他被救了,为何身边不见她的踪影?
“三王兄放心,三王嫂被安置在偏厅里。”
“为什么?”
瞧见兄长猛地蹙起眉头,目光冷冽,靳绮讷讷的回道:“御医说三王嫂的身子骨虚寒,浸了水,受了寒气,所以染上风寒,发着烧。为了让三王兄好好休养,才将你们两人隔开。”
营救两人的过程还算顺利,否则保全了百姓的性命,却失去了他们的性命,可真会让她们哭死哪!
“她醒了吗?”
靳绮摇了摇头,还来不及开口,便看见靳韬准备下榻,她急忙阻止,“三王兄,你要上哪儿?御医说你身上有伤,得好好休养,现在还不能下榻啊!”
靳韬不理会妹妹的阻止,坚持下榻。
靳绮拿他没办法,只得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由主寝到偏厅的路程不过片刻,但这一段时间,不时可以看到丫鬟们在身旁来来去去,瞧得他眼花。
当他来到慕容谧的身边时,才想凑近瞧瞧她,制止声由四面八方涌来——
“三王子,您还是回去歇着,好吗?”
“三王子,这里交给我们,我们会好好看顾主子的……”
听着那一句又一句的劝阻,靳韬蓦然有些烦躁,压低嗓音的说:“全都出去,一个也不许留!”
他现在才体会到,有六个丫鬟在寝房中伺候是多么吵的一件事。
待慕容谧的身子调养得差不多后,他得好好的思考,房中要放几个丫鬟伺候她比较恰当。
他的语气万般平和,却透着一股凛冽寒意,瞬间让众人噤了声。
六个丫鬟面面相觑,最后有志一同的望向四公主和五公主。
“三王兄,这里没人伺候不行啊!”靳绮不得不出声。
“定时将汤药送进来就行了。”
经历过生死,深刻的体验过她的不离不弃和半丝不隐藏的真情,他还有什么不能为她做的?
靳绫一时之间没想那么多,傻乎乎的开口,“三王嫂还昏睡着,汤药可是得一口一口灌入,没人伺候,那怎么行?”
“五妹,关于这点,咱们就不用管了,三王兄自有想法。走啰!走啰!”
机灵的靳绮拉着靳绫,领着六个丫鬟退下。
庆幸四王妹够机灵,否则他真的要对那一群碍事的人发火了。
待全部的人都离开后,偏厅里终于清静下来,靳韬坐在榻边,先是探了探她的额温,才执起她冰冷的柔荑,忧心忡忡的蹙起眉头。
她的额头是灼烫的,玉颊因为高烧而烫红,身上的温度却依旧凉得透骨。
他知道妻子的体质偏寒,自从跟她成亲后,他每晚睡在她身旁,室内根本不用摆上冰盆,就能达到降温的效果。
这意外的好处,让他如获至宝,根本没有想过她这样虚寒的体质,身体到底受不受得了。
如今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不一样,之前不会在意的细节,现在他都斤斤计较。
靳韬暗暗打算着,晚些再让丫鬟去请御医过来帮她把脉,顺道让御医想想方子,将她的体质调理好。
眷恋的凝视了她好一会儿,他才动手替她换掉额头上的帕子,然后和衣在她身边躺下。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动了情是这样的滋味,爱着、恋着,仿佛再多呵宠也不够。
像以往每一个夜晚,他将她那一身冰冷拉进怀里,用他的体温温暖她……
房里一片静谧,慕容谧的神志陷在昏昏然的混沌当中,脑中反复出现让她恐惧的一切,一双眉头纠结着,像是打了八百个结。
“不……不要……不要走……靳韬……靳韬……”
靳韬抱着她睡,原本就睡得不安稳,一听到她隐含着哭腔的可怜声嗓,立即惊醒过来。
“嘘……没事,没事了,我在你身边……”他凑到她白嫩的耳边,柔声安抚,大大的手抓住她被他偎暖的小手,让她确切的感受他的存在。
他的声音暖柔,握着她的手厚实温暖,整片背贴着他不断散发出热源的强健胸膛,很快的就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
被这样的温暖包围,慕容谧猛地醒了过来,一时之间分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处,刚刚梦里发生的可怕事件,都只是梦吗?
在她满腹疑惑时,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贴上她的额头,她倏地转过身子,把靠在她身后的男人硬生生的挤下床榻。
听见砰的一声,她轻抽一口气,好生错愕的眨眼睛,望着地上那一脸哀怨的男人。“夫君……你……你怎么……”
在走过生死边缘,冰封住心的那道封印被解除之后,他对她有着满腔浓情,光是看着她,一颗心便狂跳不休,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因为这样的心情,他管不了偏厅的卧寝不似主寝那般宽敞,高大的身子有一半悬在榻外,硬是要挤上榻,抱住她,给她温暖,让她睡得安稳。
也因为如此,才会发生她一个转身便把他挤下床榻的憾事。
这对英明睿智、武功高强的三王子来说,是多么狼狈的一件事。
偏偏此刻看着她端着一张犹带病容的苍白脸庞,担心的看着他,他的一颗心便管不住的软热。
眼看靳韬直瞅着自己,慕容谧朝他伸出手。“对不起……”
没等她说完话,他已经被她楚楚可怜的神态给抚慰,仍带着伤滚下床榻的痛似乎已不觉得痛。
“没事。”他起身,瞬即抓住她显凉的小手,重新回到榻上,抱着她,轻声的问:“你感觉好些了吗?”
慕容谧用力颔首,脑袋瓜子里的朦胧退尽,便知道清醒前那些让她心慌恐惧的惊心动魄事件是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看见两人平安获救,回到寝殿,她激动的伸出藕臂,圈住他强壮的颈项,哽咽的出声,“我真的以为我们会死掉。”
感觉她的身子瑟瑟发抖,靳韬既心疼又心怜的说:“我以为你不怕死。”
“与你在一起,是不怕……只是……”她咬了咬唇,表情腼眺。“活着能和你在一起,但死了……”
她无法预知死后的世界,却没来由的感到不安。
脑中隐隐有个念头浮现,告诉她,死了……魂各有归,他们不一定还能在一起……
她的忐忑忧心,让靳韬想起在鬼门关生死边缘徘徊时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所得知的事。
他坚定的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扣。“即便是死了,我也会拉着你……我不会再与你分开!.”
他的嗓音沙哑低柔却十分坚定,听得她感动不已,泪光莹莹。
她终于等到他敞开心房,得到他的爱了。
慕容谧由他的掌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轻轻的摊开,落在他心口的位置,感觉他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撞入掌心。
随着她的动作,凉意沁入胸口,他不解的问:“怎么了?”
“夫君……我终于感觉到你的心了……”
成亲后,他表现得冷淡疏离,让她觉得这门亲事非他所愿,她并非他挚爱的女子,所以无心、冷情。
但经历过这么多事后,他对她已然不同……她可以清楚的察觉他的转变,知道他已经交出他的心。
靳韬定定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心中情意奔腾涌动,他低下头,炽热的薄唇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你终于退烧了。”偏凉的肤温让靳韬放心了,一整日她的高热一直不退,他连续喂了两次退热药,一直将她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她才终于退了热。
“我发烧了吗?”
她只记得靳韬在洞穴内昏过去后,她苦苦支撑着他,不知道撑了多久,她的意识也愈来愈昏沉,只觉得透骨的寒意不断袭来,整个人又像是被丢到火炉里烧着。
全身忽冷忽热的感觉交替着,让她十分难受,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不舒服的感觉退去,紧接着被包覆进温暖的怀抱,她才觉得舒适许多。
“嗯,幸好退烧了。”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虽然烧得昏昏沉沉的,但慕容谧知道她感觉到的温暖怀抱是靳韬传递给予她的。
他们一起历劫归来,他肯定也是受了伤,她担心又心疼的问:“夫君抱了我一整天,也不怕过了病气,你身上的伤还好吗?”
“傻瓜,你夫君我身强体健,根本没什么大碍,反倒是来救我的你,伤得比我还重。”一想到那时的惊心动魄,靳韬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垂眸看着她缠着白布的十指,好不心疼,“手指还疼吗?”
“不疼了。”她晃了晃脑袋,轻声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