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真的想家时,只能透过海,遥思远望……想到这点,她的胸口不由得涌起一股郁闷与淡淡的惆怅。
没发现主子的心思起伏,喜儿继续说道:“嗯,船师说,航程比估算中快了五天呢!寿儿从伙房那儿备膳回来,说瞧见龙余国的墨色大龙礁岩了,那块礁岩气派非凡,还真像一尾海上巨龙盘踞其间呢!”
慕容谧在出嫁前读过龙余国的通史,里面详尽的记载了龙余国的历史、风土民情和国境内地理气候等事。
书内写到龙余国百姓居平地沿岸,王宫宫殿则建在墨色大龙礁岩上,高高在上,受万民景仰。
墨色大龙礁岩被龙余国人民视为“圣石”,是龙余国的象征。
行经海上的船只,天气好时,才能透过浪涛远眺,看到了大龙礁岩就代表航程会平安顺利,会有好运势的传说。
听着喜儿在耳边滔滔不绝的说着,慕容谧的心蠢蠢欲动,也觉得自己应该走出船舱瞧瞧。
毕竟将来再难有机会以这种方式看到墨色大龙礁岩,瞧一瞧,兴许会为她自己带来好运势也不一定。
心思一定,她抛开惆怅,站起身,淡淡的说:“那就出去瞧瞧吧!”
眼看主子就这么走了出去,喜儿在她的身后喊道:“小姐,等等奴婢,让奴婢帮您梳发、换衫啊!”
主子上船后,为求轻便,没绾发,任由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后,身上穿着也是极为素简的衫裙,那过分素雅随兴的装扮,实在不像背负着天朝使命出海和亲的新娘啊!
听着喜儿在身后嚷嚷,慕容谧不以为意的淡淡说道:“就是出去瞧瞧,不用这么劳师动众。”
从小就被家人告诫不能在外人的面前透露自己语言上的天赋,久而久之,长期的压抑,养成了她不太爱与外人接触、喜欢宁静的个性。
在私底下偷偷的跟动物交谈,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自从允嫁后,身分自然不同,束缚随之而来,所幸她要去的国家不似中土,毋需受礼教约束,否则她早就被这身分压得喘不过气。
主子都这么说了,喜儿没法强迫,只能加快脚步跟上。
来到甲板上,带着咸味的海风迎面扑来,慕容谧觉得胸口的闷窒少了些。
她压住随风飞散的长发,随即感觉机灵的喜儿立在她身后,取出了绣有金边福纹的红色锦带,为她束住发丝。
这举动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轻声道谢,然后挪移脚步走到船弦边,双眼直视着龙余国的墨色大龙礁岩。
蓦地,两只海鸟在离她一臂之遥的船缘处歇下,兴奋的说着龙余国港口的鱼有多么新鲜美味之类的话。
慕容谧不禁有些好奇,在动物的眼里,龙余国是怎样的一个海国?
虽然看过龙余国的通史,但俗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动物的耳语更能让她探得龙余国的真实情形,不管是好是坏,可以先有个心理准备。
这想法才闪过脑海,慕容谧便对杵在她身后的喜儿开口,“喜儿,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喜儿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啊……可是……”
“不碍事的,有事我会喊你。”
她并非天生的金枝玉叶,实在没法习惯奴婢亦步亦趋的跟在身旁。再说,有旁人在场,她便不能和海鸟们说说话了。
喜儿并不是头一回被主子请开,即便感到憋屈,还是不得不领命,福身退下。
直到甲板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慕容谧才又静下心,聆听海鸟们的对话。
当她觑了个时机,低声提出疑问时,海鸟们咯咯嘎嘎,兴奋的振动双翅,比手画脚,将所知道的讯息传达给她。
慕容谧听得入神,浑然不觉船已经驶入港口,准备泊岸。
这时,一名不知状况的船工见到大批海鸟围在慕容谧的身边,直觉拿起横搁在一旁的木棍驱赶。
数十只海鸟受到惊吓,立刻振翅飞走,却有一只年纪较小的海鸟闪躲不及,脚爪被挂在船缘边、连接桅杆的粗麻绳勾住。
慕容谧看见它痛得嘎嘎叫,心生不忍,拚命的踮着脚尖,上前抓着麻绳,想帮它解开麻绳,让它脱困。
哪知这情景从船工的方向望去,就像海鸟咬住慕容谧的手不放,她半个身子被拖出船缘,随时会掉落海里。
“小姐,小心!”
船工心一急,狠狠的击劈海鸟所在的绳索。
没想到在同时慕容谧终于为海鸟脱困,麻绳却因为船工击劈的力道剧烈震晃,她仍抓着麻绳的手被震开,整个人顺势往船舷外跌落。
感觉身子往下坠,风声及尖叫声回荡在耳边,她的心凉了大半。
海面虽然平静,船也泊定,但她不识水性,掉落海里要如何自救?
她不想还没达成皇帝的使命就跌进海里,成为水鬼的新娘啊!
紧闭双眼,紊乱的思绪伴随着天马行空的想法在她的脑中奔腾,突然,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悬在她的腰际,改变了形势。
她觉得自个儿的身子由向下坠的感觉,变成往上飞窜……
是谁救了她?
她还来不及细思,只觉得横托在腰间的力道大得像是要撞进她的胃袋,让她有种微窒的疼痛。
强忍着不适,她疑惑的睁开眼,只看到一双修长的腿俐落的轻点,不一会儿工夫,人已脚踏实地,稳稳的站回甲板之上。
“没事吧?”
听见清朗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她仰起脸,望向对方。
男子高大挺拔,她的身高约莫只到他的肩膀,因为背着光,她看不清楚他的模样,却惊觉他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上。
那厚实的掌心搁在她纤柔的肩上,带来一股沁肤入骨的火烫温度,迅速随着奔腾的血液,染红了她的双颊。
男子的动作逾越了,她退后一步,直觉垂下眼眸,道了声谢。
男子垂眸,看着被他救上来的女子,迎上她灵秀的双眸,有一瞬间失神。
即便她很快的垂下眼眸,他还是捕捉到了,女子那双幽黑澈亮的水眸像是不含一丝杂质的上等晶玉,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可惜海风渐剧,吹乱了她长长的黑发,遮掩住大半张苍白的小脸,让他无法细看她的模样。
可以确定的是,女子不像是龙余国的姑娘,她的模样白皙而纤美,再思及方才将她揽在怀里的感觉,他不禁蹙起英挺的浓眉。
她的重量轻得像羽毛,娇软的身躯异常寒凉,是因为方才差点落海而受了惊吓的关系吗?
他不假思索的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在她小巧的肩头上。
这时,船下有人高喊:“三爷,王要您赶回宫里,说有要事与您商议。”
他抱拳,向女子示意后,不待她反应,俐落的翻身下了船。
男子才离开,得到她落海消息的福、禄、寿、双、喜、祥随即匆忙赶到,一见着她,着急的蜂拥而上。
耳边乱烘烘的,慕容谧的神思却一直陷在方才被男子救起的震撼里,久久不能平复。
被他碰着的肩膀依旧烫热,披在肩上的斗篷彷佛还留有男子身上的温度,以及一股若有似无的青松香味。
他……到底是谁?
第2章(1)
“咦?三爷,这是什么?”
男子一下船,一直跟在身边的随从雁尹好奇的指着缠在他龙纹饰扣上的红色锦带。
凡是龙余国王室,皆配有王族龙纹饰扣,又因身分阶级不同,款式材质皆不同,男子身上的饰扣正是代表最尊贵的龙纹金扣。
全龙余国只有四个人佩带龙纹金扣,除了龙余国的王,再来就是三位王子,而他正是龙余国三王子靳韬。
靳韬垂眸,抓起缠在饰扣间的红色锦带,仔细看过后,才发现红色锦带上绣有精致的金边福纹,再忆及方才泊在港口的船,船身绘有祈福祥瑞喜纹,以及那个不像龙余国的女子……红色锦带应该是方才他救她时,不经意勾扯在他的饰物上。
他敛眉,隐约有了某种想法,却无法确定那姑娘是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眼见主子难得走神,雁尹出声呼唤,“三爷?”
今日他一早便跟着主子领王命到港口一带办事,办完事在酒楼用过午膳后,准备再到内地城矶的堤坝视察。
他去酒楼的马棚领了马,却遍寻不着主子,最后是在一艘中土来的船上找到主子。
那时主子救了一个差点翻下船的女子,顺利救下人后,主子却迟迟未离开。
这对不时有行侠仗义行为的主子来说,极为罕见。
不知主子用意为何,他本该待在原处静候,偏不巧收到由王宫送来的急召,他不得不出声打扰。
没想到主子下了船,竟还走了神?
让他不禁好奇,主子救的人是谁?
察觉雁尹打量的目光,靳韬打住思绪,收下带着淡雅香气的红色锦带,淡淡的说:“回吧!”
雁尹实在忍不住,开口发问,“三爷,那船……不会是……”
“或许。”依他多年在港口出入的经验,几乎可以断定方才那艘船是来自中土的和亲船。
只是和亲船比原本预定的时间提早抵达,风塔若将消息传回王宫,便可猜想到父王十万火急的召他回宫的原因了。
思及此,靳韬的心一沉。
该来的还是来了,他答应了与天朝的亲事,便得面对。
况且这是攸关龙余国与天朝之间缔盟和平、互蒙其利的大事,不单单是他的婚姻大事。
他自己的意愿,已不在考量之内。
雁尹跟在靳韬身边多年,主子看似平和温徐,却大抵也猜得出他此时的内心并不平静。
毕竟当年那事儿、那人儿在龙余国闹得沸沸扬扬,让主子几乎跟着赔了条命进去……
瞧见雁尹欲言又止,靳韬上马后,垂眸说道:“发什么怔?回吧!”
他轻踢马腹,身下的坐骑立即迈开四蹄,向前飞奔。
雁尹跟着上马,紧追在后。
若确定是中土的和亲船抵达,那么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夜已深,皎清圆月高挂天际。
慕容谧坐在窗边,眸光远放,看到深得近乎蓝色的墨色苍穹缀着星光,与海上随着波浪摇晃的点点渔火,让人分不出海与天的界线。
收回目光,清冷如雪的月光落在窗边不远处的墨色礁岩上,折射出一层幽黑的磷亮光圈,让散布在岩上的不规则天然蚀洞更显得诡谲。
慕容谧怔怔发着呆,竟又有些犯起晕来。
她飘洋过海数千里都没事,偏偏却是在上大龙礁岩顶的王宫,被马车震得头昏脑胀,晕眩不已。
和亲船抵达龙余国后没多久,王宫里就派人来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下了船,换了马车,直奔位在岩顶的王宫宫殿。
尽管和亲船提前多天抵达,王宫内因此一阵忙乱,不过还是礼数周到的将她接进了宫里。
慕容谧被折腾了几个时辰,见过龙余国王靳扎罗,才与丫鬟们一同来到这特地安排的暂时寝阁。
龙余国王说,等成亲仪式举行后,便会让她搬到三王子的寝宫“白虎殿”,这几日要她委屈点,先住在“月涯阁”。
其实月涯阁不差,从高阁望出去的景色一如其名,空间宽敞干净、安静清幽,只是思及即将到来的成亲仪式,她不免紧张又忐忑。
这会儿见到丫鬟们还进进出出的张罗忙碌着,她更不可能丢下她们,自个儿去休息。
福儿看见主子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透白,忧心的问:“小姐,晕症没好一点吗?还难受吗?要不,我请御医再来瞧瞧。”
慕容谧那苍白的脸色,可真急坏了一帮伺候她的人,深怕她会有什么闪失。
在觐见龙余国王时,王见到她脸色苍白,就免了一些繁文缛节的宴席,让她先回寝阁休息,王体贴的决定,着实让她松了口气。
早些时候也遣了御医过来关切,她服了御医开的药方后,状况已舒缓许多,脸庞也恢复了几丝血色。
只是她晚膳用得不多,丫鬟们又开始担心了起来。
慕容谧当然懂得福儿的心思,轻扯薄唇。“不碍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她刚到龙余国,不想让丫鬟们小题大作,御医才离开不久,再次请来,若让王宫的人误以为她娇弱衿贵难伺候就不好了。
福儿颔了颔首,却还是难掩担忧的开口,“小姐,还是让奴婢伺候您梳洗就寝了?”
在府里时,丫鬟明白她的个性,并不会如此积极的伺候着她,偏偏皇帝所赐给她的六个丫鬟热切得让她很是不习惯。
慕容谧瞅了她一眼,有些无奈的叹气。“现在的时辰尚早,这么早就寝,我也睡不好,你们不用管我,该忙什么就去忙吧!”
福儿已经不是头一回领受主子不喜与人亲近的疏离态度,更努力的想让她感受她的心意,没想到话还来不及说出口,便听见叩门声响起。
“这么晚了,是谁?”
“奴婢去瞧瞧。”
慕容谧静候了片刻,看见福儿领着禄儿朝她走来。
“小姐,是三王子身边的侍从,说他家主子听说小姐玉体违和,所以特地送可以安神、舒缓晕症的药果过来。”禄儿将手中的蚌形木盒搁在内寝的圆桌上,传达侍从的话。
慕容谧一愕,有些诧异。
在船将泊靠前,她听海鸟说了许多关于龙余国王子、王女的事。
听说严肃的大王子靳璟、鲁莽的二王子靳雷,以及温文尔雅的三王子靳韬、四王女靳绮、五王女靳绫,都各有让百姓称颂的事迹。
如今得知她的身体状况,立即命人送来药果的贴心举动,让她不由得好奇,她未来的夫君是怎样一个人?
她也对于素未谋面的夫君感到惶然忐忑,不知他是否值得托付终身。
“禄儿,你全听懂了?”福儿诧异的问。
陪着主子嫁到龙余国,语言不通是令她们最感到困扰的一件事。
禄儿苦着一张脸。“侍从是会说咱们的话,但呀呀巴巴的,我听了好久才听明白。不过由此可见,三王子对咱们小姐颇为上心。”
慕容谧淡然弯唇,没多说什么,只是一双柔荑轻抚着雕工精致的蚌形木盒,平静的心湖隐隐起了波澜。
她不求未来的夫君是怎样的英雄人物,不敢奢求拥有爹与娘的鹣鲽情深,只求两人能相敬如宾,为天朝及龙余国的结盟求得最好的结果,便心满意足。
第2章(2)
天刚亮,清晨的海风很强,将窗边的竹帘吹得啪哒啪哒作响。
晨曦随着竹帘起落,一下一下将那一丝丝的金光送入屋里。
慕容谧原本就睡得不熟,索性起身,卷起竹帘,让窗外的天光洒进屋里。
听到内寝的动静,寿儿入内查看,看见主子醒了,皱着小脸,忧心的问:“小姐,这么早就醒了?”
身处异国的第一夜,怎么可能安眠?
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仅是微微颔首。“去打水让我梳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