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慕容谧坐在外寝的小厅,听着丫鬟们向她诉说语言不通、行事不便的困扰。
她沉着小脸,表情有些凝重。
因为自身天赋,因而听得懂龙余国的语言这件事,她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连天朝皇帝也不知道。
皇帝体恤她,为了不让她因语言不通、环境陌生而不安,故赐了译臣随她一同前来。
但依目前的状况看来,译臣对她来说,形同无用。
她的日常生活起居都是福、禄、寿、双、喜、祥六人负责,译臣不可能跟在婢女身边翻译这些生活琐事。
将来她与靳韬相处,也不好时时让译臣待在他们的房中,为他们翻译,即使她真的懂龙余国的语言,也不能一下表现得太明显,让人起疑。
她竟然迟至今日才发觉这些问题,还是觉得有些愧对随她嫁来陌生国度的丫鬟们。
是不是该让译臣每日择个时间,教丫鬟们龙余国的语言,她也能在一旁假装学习,以解决目前这个窘境?
慕容谧正苦思之时,突如其来的访客让热络的气氛顿时不自在了起来。
来访的客人是靳绮与靳绫,龙余国的四王女及五王女,也是她未来的小姑们,也许是担心言语不通,她们带了龙余国的译臣一同前来。
靳绮与靳绫是双生子,两人长得一模一样,不似中土女子的温柔婉约,她们拥有健康的蜜色娇颜,体态修长健美,英姿爽朗,耀眼如阳。
两人的年纪虽然都比慕容谧小上几岁,但外表看起来比她还要成熟。
听着两人透过译臣,介绍彼此并说明来意后,慕容谧让丫鬟们退下,随着两人走出寝殿。
原来她们是领着王命,来带她四处走走看看,熟悉一下环境。
只是她可以强烈的感觉得出,龙余国这两位生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子公主对她的敌意。
因为她根本毋需透过译臣的翻译,便能知道这两个小丫头正说着什么,对她有什么想法。
会觉得她们是小丫头,无非因为她们的外表看起来虽然成熟,但说话的方式还是透着点耍赖和任性。
“无极,你告诉她,咱们龙余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成亲后,得由娘子伺候夫君的大小琐事,房里不能有丫鬟伺候。”
听说中土的闺秀千金养尊处优,自小被养在闺阁中,大小事都由婢女代劳,这样的女子怎么有办法好好照顾服侍夫君?
自从知道她们最喜欢的三王兄奉命迎娶天朝来的女子,两人忧心忡忡,说好了要早早压下天朝小姐的气焰,免得兄长受了委屈。
两人一向同声同气,虽然靳绫的性子较怯懦,但靳绮开了口,自然而然的应和,“对对,不能有丫鬟伺候,凡事得让她亲力亲为。”
龙余国的译臣太无极才进官衙点卯,就被双生子公主拖了过来,再次听闻这有违事实的话,他有些不确定的望向两人。
瞧他半天都不开口说话,靳绫疑惑的问:“怎么了?”
“这……”这些违心之论,让太无极犹豫的曝嚅着。
靳绮眯起灵动的双眼,语带威胁的说:“叫你翻译就翻译,难不成你想要三王兄因为你不愿意转达这样的讯息,日后被欺负?”
慕容谧暗暗一怔。欺负?她听错了吗?她们竟然怕她欺负靳韬,她看起来有这么大的能耐吗?
太无极虽然知道四公主的胡闹,却也深知四公主的脾性,不照她的吩咐,可有得他好受了,只好连忙一字不漏的将话翻译给慕容谧听。
况且“累得三王子被欺负”这么大的罪担子,他可承担不起啊!
慕容谧将译臣的话听个明白,目光不由得在三人身上来回流转,只觉得三人间的互动不像君臣,倒像朋友般有趣。
可见龙余国的礼法制度真的不若天朝严谨,天朝君臣间的关系哪能像他们这样轻松,动辄就跪来跪去、息怒饶命之类的。
这个发现让慕容谧的心情好一些,对于靳绮与靳绫的要求也就不觉得那么难以接受,再加上她们对她的敌意是为了维护自家兄长为出发点,证明兄妹感情不错,她也有兄长,可以体会靳绮与靳绫的心情。
只是她不懂的是,译臣传达这话时,为何露出为难的表情?
虽然疑惑,但她还是认同的弯唇,低柔的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以中土传统的礼教观念来说,女人出嫁后以夫为天,亲手服侍自个儿的夫君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
没有婢女可使唤,并不会造成她的困扰,她乐得轻松之余,也非常愿意“入境随俗”。
看见她的脸上挂着温柔的微笑,说话的声音轻轻软软的,靳绫忍不住说道:“未来的三王嫂看起来不像会欺负人哪……”
“中土有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咱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就像岚若一样吗?”
一听到靳绫说出口的话,靳绮当下神情错愕,狠狠的瞪她一眼。
靳绫咬了咬唇,表情十分懊恼。
岚若是谁?
慕容谧暗暗将两人的反应纳入眼底,有些纳闷,这时靳绮又开口说要带她到其他地方看看,她便也将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名字抛诸脑后。
行走间,她倏忽想到,倘若往后不需要丫鬟,那福、禄、寿、双、喜、祥六人该何去何从?
自从离开从小生长的家,出海和亲后,这六个丫鬟是跟她最亲近的人,再加上她们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她的生活起居,让她也不由得牵挂起她们。
六人的去处,让她向来平静的心绪难得的起了波动。
虽然想亲自与她们沟通,但无人知晓她的语言天赋,如此贸然开口,也不知道会不会招惹什么事端。
静思片刻,她透过译臣,问出心里的疑惑。
靳绮转了转黑溜溜的眸子,状似努力的思索了下才说:“这事得先问过父王,再行定夺。”
倘若可以,她希望让丫鬟们回天朝啊!但这事的确不是她们能够做主,她只能点头应允。
讶异她们未来的嫂子这么好说话,靳绮与靳绫心怀警戒,不敢松懈。
被未来的小姑们当蛇蝎防着,慕容谧感到有些啼笑皆非,又思及日后若能顺利求龙余国王将丫鬟们送回天朝,那在龙余国,她便是孤身一人了。
她不怕寂寞,毕竟天地万物皆有与她说话的对象,只是眼前两个小姑娘不久之后会成为她的亲人,她不奢求关系和睦,但至少不要树敌。
思绪一定,她透过译臣,表示自己累了,想回去休息,如果两位公主愿意,她邀请她们到她暂居的月涯阁喝她从天朝带来的雪梅玉露。
雪梅玉露是从冬天的寒梅上采集的朝露,混合着新鲜梅瓣,窖藏三年才得的珍品,玉露入口,香气沁鼻,清凉消暑,是天朝皇宫内夏季御用的消暑饮品。
天朝皇帝知道龙余国四季如夏,特地备了好几坛给她陪嫁。
靳绮与靳绫小孩心性还重,怎么会不好奇新奇的事物?听她这么一描述,两个人心痒难耐,明明想与她保持拒离,还是不敌好奇,别声扭扭的跟着她回去。
回到月涯阁,慕容谧命人取出雪梅玉露和天朝特有的点心,招待靳绮和靳绫,一大坛的玉露,她喝得不多,几乎全进了双生子公主的肚子里。
吃饱喝足,她们心虚的准备开溜时,慕容谧又找出了两件步摇,送给两人。
龙余国的姑娘少梳繁复的发髻,她让手巧的双儿及祥儿为两人梳了中土姑娘的发髻,簪上有着精致蝴蝶雕花、攒翠玉、珍珠流苏的步摇。
走动时,那垂在深褐发髻旁的翠玉、珍珠流苏跟着曳动,珠玉相击,发出低微的声响,轻易便让两人啧啧称奇。
见两人带着不敢展露的微微笑意时,慕容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无论哪一国的姑娘家都一样,对于漂亮新鲜的饰物多少都会感兴趣,能投其所好,换未来的生活顺惬,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哪!
在离开前,靳绮突然瞥见她搁在一旁、还来不及收妥的藏青色斗篷,发出惊呼声,“啊!你见过三王兄了?”
因为两位公主沉溺在姑娘家的事物上头,被晾在一旁,闷到几乎睡着的译官太无极猛地被靳绮高八度的惊呼声惊醒。
霎时,众人被他的反应逗得都忍不住笑出声。
慕容谧轻轻的笑过后,听完太无极的翻译,才疑惑的问:“什么意思?”
“那件斗篷是三王兄的!”靳绮伸出手,翻动那件藏青色斗篷,果然在斗篷衣料一角看到绣有王族龙纹的徽纹。
慕容谧不禁感到讶异,原来那天救她的男子便是她未来的夫君?
虽然她没看清楚男子的模样,但回想他挺拔的姿态、说话的声音,禁不住脸红心跳。
难道两人的缘分,早就注定好了?
第3章(1)
大婚之日,晨起后,慕容谧看到一大群人在屋子里忙进忙出,将月涯阁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
当喜红嫁衣被丫鬟们从箱底取出挂起时,她这才意识到今夜就要见到她的夫君。
光是思及这点,她便觉得一颗总在胸口怦动的心提到了喉咙。
这些时日,因为知道那天救她的人便是她未来的夫君,心情兴起了波澜。
当日,他并不识得她,却挺身相救,把他身上的斗篷脱下,给一个陌生的女子披上。
那温柔的行径,有如一阵突然拂来的风,吹乱了她心头的那一池春水,让她无法再对他无动于衷。
她渐渐的好奇,他是怎样的一个男子?
她是不是有可能与他在这样以利益为条件的婚姻下,产生感情,成为同心夫妻?
原本不识情滋味的心起了骚动,待她穿好嫁衣,盖上大红喜帕,不由得深深的吸了口气,以缓和自己过度紧张的情绪。
龙余国的婚仪与天朝十分类似,却少了许多繁文缛节,再加上之前喜娘已经将礼节说过一遍,成婚的过程顺顺当当的完成。
前面的宴席还没散,靳韬就踏着微醺的脚步回到张灯结彩‘喜气非凡的白虎殿。
他并没有急着进到殿里,沉缓的脚步停在寝宫外院,望着天上皎洁的圆月,将胸中的闷气尽数吐出。
早些时候掀开新嫁娘的大红喜帕,与她喝了合卺酒,靳韬也看清了他的新娘的样貌。
略显苍白的清丽小脸上施了淡淡的胭脂,让她看起来比被他意外救到差点落海时的模样更显娇美动人。
毫不意外她就是他要娶的女子,虽然知道了她的身分,但他从没想过要提早与她见面。
心底深处的结依然存在,尽管对她不甚公平,不过他会尽力尽到丈夫的职责,只求夫妻相互尊重、和平共处,就像天朝和龙余国之间的关系一般。
“三王子回来了,需要奴才通传一声吗?”守在殿外的内侍看到靳韬站在外殿,遂上前询问。
“不用了,我在外边散散酒气,这就进去了。”他挥手,让人退下,理了理身上的大红喜袍,然后缓步走进新房。
慕容谧端坐在床榻上,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靳韬一进到内殿,随即看见她低垂着头,静静的坐着,纤弱的身形包裹在大红喜服下,显得更加娇小,不由得让他想起她那轻得像羽毛的重量。
直到男人那双黑靴映入眼底,慕容谧才惊觉他已站在床榻前,她头一抬,一眼就撞进靳韬那双清澈深邃的眸底。
莹白的小脸一热,她赶紧起身,朝他微微福身,轻声的说:“三王子。”
靳韬微微一怔,淡淡的开口,“这里不是天朝,不需要这样称呼。”
没想到他会说天朝的语言,她感到许些安心,一转念,想到他说的话,不禁感到疑惑,那她该怎么称呼他?
见她悄悄的看了他一眼,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他心里一软,语气温和的说:“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太拘泥于礼节。”
想怎么叫就怎么叫……那要叫他靳韬?还是王爷?抑或……慕容谧细思了下,最后福身开口,“夫君。”
靳韬又是一怔,没想到她竟挑了这个称呼,这是妻对夫尊敬亲爱的称呼,可见她也是希望他们因政治联姻的结合,可以互敬互重、相敬如宾。
不用费太多唇舌解释,新婚娘子的想法就与他不谋而合,靳韬不禁悄悄的松了口气。
接受父王安排的这门亲事,虽然他不在意娶的是谁,但也希望对方是恭谦和顺、知进退、识大体的性子,这样看来,她倒是很符合他对娘子的要求。
“肚子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他扶着她的手腕,来到铺着喜红桌巾的大圆桌旁。
慕容谧因为紧张和忙碌,一整天下来没吃多少东西,但是看到那一大桌象征性重于美味的食物顿时也没有胃口,便轻轻的摇了摇头。
靳韬在前面的宴席酒喝得比吃的食物多,胃里都是酒水,也没有吃东西的欲/望,遂吩咐人把菜撤了,才又说:“那就歇息吧!”
只见下人端了梳洗的用品上来,靳韬走到与寝房相连的套间里,准备更衣。
慕容谧跟在他的后头,进了套间,脚尖一踮,伸出手,就要帮他换衣服。
没料到她会有这种举动,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避开她的手。
她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中,抬起眼,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后,柔声说道:“我帮夫君更衣。”
顿时,靳韬因为她局促的解释而觉得愧疚。
自从那件事后,他就不喜人近身伺候,他的宫里除了粗活有人做,大多事情他都亲力亲为,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时之间也改不了。
“我自己来就行了,你也累了一天,先去梳洗吧!”他淡淡的说。
以为他是体恤她一整天的辛苦,慕容谧心里一暖,柔顺的点了点头,走出套间。
梳洗完,她上了床榻,躺进大红锦被里,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她没想到她的夫君会长得这样好看,清俊的脸上五官深刻,温润如玉的气质看来很好亲近,短时间的接触,感觉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
也或许是如此,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床笫之事,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手指也紧紧握住。
这时,靳韬已梳洗完,放下幔帐,在她的身侧躺下。
整个空间因为他的存在而显得狭窄,她太过紧张,身体有些僵硬,却发现他并没有任何动作。
慕容谧有些奇怪的侧首看过去,竟然直接对上靳韬那双深邃的黑眸,他幽深眸底一闪而过一抹她说不清、辨不明的情绪。
像是无奈,又像是怜悯……
她正想着,就感觉到他一个翻身,整个人悬在她身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鼻息之间都是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她双颊一热,觉得有些害羞,低垂着眉眼,不敢再看他。
靳韬看见她莹白的小脸染上一抹红彤,低垂的眉睫微微颤动,显示出她的羞怯和紧张,他心头一热,手指微微一挑,滑进她的小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