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下步履,怔怔的望着他。
她以为……新婚初日,他应该与她一起用膳,就算没法,也该派人说一声,别让她痴等……
靳韬看见她停下脚步,蹙起秀眉,怔怔的望着自己,于是发问,“怎么了?”
该把她的想法说出来吗?
慕容谧想起出嫁前娘亲对她说过的话,抑下心里的小小幽怨,朝他扬起微笑,走向他,羞涩的柔声说道:“夫君忙了一天也累了,我伺候夫君梳洗吧!”
她转身,忙着去端水拧帕子,冷不防的,细白若葱尖的指头却被他抓住。
软凉柔荑被那双温烫大手包覆住,她浑身一颤,然后听到他温和却不带感情的声音徐徐传来——
“这里是龙余国,不是中土,你不用依照你所认定的方式来伺候我。”
靳韬的话让她迷惑的眨了眨眼睛,思绪有些紊乱。
他这样的说法与靳绮和靳绫对她说的似乎有所抵触?
但无论谁对谁错,或是两国间风土民情有多么不相同,娘子伺候夫君不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吗?
靳韬不让她近身伺候,态度冷淡与抗拒,没来由的,慕容谧的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倘若她是被迫嫁来龙余国,那他是不是也被迫着娶她?
会不会……他其实已有心仪的姑娘?
会不会……他们两人都是政治的牺牲品?
看见她一脸怔然,靳韬放慢了语调又问:“听懂我的话吗?”
知道她会一些龙余国的语言,他有些故意的没有迁就她说天朝话,下意识的想利用言语上的无法沟通,筑起心上的那道墙。
慕容谧根本没有注意他用的是何种语言,他的一字一句,她听得非常清楚也明白。
极力稳住瞬间兴起惊涛骇浪的心绪,她茫茫然的颔了颔首。
他扬起一抹温和有礼的微笑。“我还有公务得忙,你若倦了,就早点歇息,不用理会我。”然后径自转往内寝侧室的书房里。
慕容谧怔楞在原地,回想他温润的眼眸、温柔的语气,原本对靳韬这个成为她夫君的男子的所有期待和热情在瞬间凉了大半。
她……是不是太天真?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心情跌落谷底,她望着书房的灯火亮起,视线变得更加清明,心却益发迷糊了。
靳韬待她很好,但温文儒雅的表相下,冷漠难亲是那么的明显,轻易的让她感受到两人之间的隔阂又是为何?
相敬如宾的日子不就是她当初所求的?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竟闷闷的揪痛着?
第4章(1)
一早,雨便绵绵密密的落着,慕容谧因为浑身的寒意而醒来时,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伸出手,轻轻抚着空荡而冰冷的位置,心情怅惘低落。
靳韬每日早出晚归,到了就寝时,他还是留在书房里处理公务,她从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时辰上榻、什么时候起身。
虽然他每日都会回寝殿,但他们见面相处的时间少得可怜,陪她用晚膳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有时她甚至会觉得……她似乎连为主子暖床的丫鬟都比不上。
她努力的想要做些什么,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却因为对他不够了解,什么都做不了。
最后,她只能尽己所能,为他打理衣物,让他每天能穿着舒适干净的衣袍外出;担心他因为公务太繁忙而劳累,在他要进书房看公文时,为他泡上一杯药茶,搁在桌上。
除此以外,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似乎连存在的必要也没有。
在心里的郁闷积累到了极点后,她不禁会自问,是自个儿太贪心吗?
她不要求夫妻之间的浓情蜜意,却也不希望他们如此的“相敬如冰”,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想要多做些努力来突破窘境。
慕容谧起床,梳洗完,经过书房时,脚步不由得一顿,昨夜的药茶,他不知道喝了没?
想起这段时日她总是在他进书房后为他泡上一杯药茶,他却一次也没喝。
在宫中,跟着兄长陪皇子侍读时,习医的皇后见她乖巧可人,却身子骨不佳、体虚,于是命人将她亲手调配的药茶茶谱誊了一份给娘亲,要娘亲煮药茶为她调养身体。
待她大了,娘亲将药茶茶谱给她,她瞧了有几分兴致,便也学着调配药茶。
时日久了,她大抵也知晓哪几味药草合配起来功效最好,若搭配好茶,几乎闻不到药味。
他或许是因为不喜欢才没喝,所以她总是一个方子换过一个方子。
而每日进书房收茶碗,似乎成了她对自个儿的考验,总是怀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收走的是空茶碗。
思绪幽转,她挪移脚步,走进靳韬的书房,里面一样整齐,一尘不染,她屏住气息,掀开茶盖,茶碗中的茶依旧一口也没动。
慕容谧垂眸,看着茶碗,心头微窒,鼻头发酸,不期然的,一滴泪水自有意识似的滴落到药茶里,激泛起圈圈涟漪。
意识到自个儿哭了,她连忙仰起头,咽下梗在喉间的涩味,猛眨着双眼,忍住泪水。
她没想过要掉眼泪的,说不定靳韬只是不爱喝茶罢了,也或许她还不够努力,她应该多和靳绮、靳绫聊聊,问问靳韬的喜好。
收起茶碗,她打起伞,走向朱雀殿。
前一阵子她才知道,福、禄、寿、双、喜、祥六婢被靳绮和靳绫要去,一人各要了她的三个丫鬟,留在身边伺候。
丫鬟们留在她们身边,她还挺放心的,因为她可以感觉得出两个公主心地善良,不怕她们被刁难。
又兴许是她的“收买”起了效用,靳绮和靳绫见她有心,竟答应让译臣替丫鬟们上语文课。
她每日也会拨出一个时辰到两人的寝宫,与丫鬟们上太无极的课,听听那永远上演“鸡同鸭讲”学堂里上演的笑闹。
到最后,靳绮与靳绫的寝宫成了她纡解内心烦闷之处。
当她来到目的地时,丫鬟们刚好在上课,厅外却难得只见靳绫,不见靳绮。
她放下伞,提着装满昨晚做好的糕点的食盒,好奇的问:“四妹妹这么早上哪去了?”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彼此相熟了,靳绮与靳绫了解她的性子,放下对她的敌意,相处也融洽自然许多。
“四姊说要跟三王兄去城矶。”一见着慕容谧提了食盒,文静的靳绫顿时瞠大眼睛。“三王嫂,今天做了什么甜糕?”
虽然慕容谧的丫鬟也会做一些中土糕点,但是不知怎地,味道总是比不上嫂子。
也因为如此,一见到她提了食盒过来,嗜吃甜糕的靳绫兴奋得双眼发亮。
“樱梅落雪糕,你尝尝,看喜不喜欢。”她温柔的笑说,掀开盒盖。
靳绫迅速拈了块色泽诱人的粉红色甜糕,送入嘴里。
“他们去城矶有什么差事吗?”慕容谧接着问。
龙余国的女子不似天朝女子那般都养在深闺中,近来常来靳绮和靳绫的朱雀殿走动,她才知晓天生好动的靳绮时常会跟在各个兄长身边办事。
“唔,汛期快到了,堤坝的工程落后,所以四姊去帮忙监工。”
“汛期?”
“龙余国每至夏季,因为受地形与气候的影响,豪大雨都集中在这时期,若再加上飓风来袭,很容易就引起洪涝灾害。”靳绫大略将龙余国每至汛期会发生的情形与她说了一遍。
慕容谧眉头微蹙,酌量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问:“那除了汛期,你三王兄……一直都这么忙吗?”
靳绫偏着头,一脸疑惑的瞅着她。“三王嫂为什么这么问?”
迎向靳绫的目光,她咬了咬唇,有些不自在的柔声笑道:“没事,只是瞧你三王兄连回来还得熬夜看公文……”
不待她说完,靳绫取笑她,“三王嫂心疼三王兄了?”
被她这么一取笑,慕容谧窘得脸蛋发烫,心思无所遁形。
靳绫看着她脸红的模样,思索了片刻才问:“三王嫂……爱三王兄吗?”
她一楞,没料到靳绫会突然这么问,想了一会儿,如实说道:“我和你三王兄的状况……或许……不可能有爱。”想起靳韬与她的相处方式,她心里闷得有些难受,却不好与靳绫多说什么。“但是我既然嫁给他,便会一心一意的待他……”
听出她淡然的话语里有着掩藏不住的落寞,靳绫定定的看着她,不由得同情起慕容谧。
自从那件事后,她就不见三王兄对哪个女子再上心过,若不是父王为他求娶天朝姑娘,说不定三王兄就打算这样孤家寡人一辈子。
靳绫突然有股冲动想告诉她关于岚若的事,但话滞在嘴边,万般犹豫着,怎么也吐不出口。
“靳绫,有机会能带我去城矶河堤瞧瞧吗?”
“三王嫂想去?”
“我想多了解你三王兄。”慕容谧颔首,柔声说出自己的想法。
听她这么说,靳绫很难不感动。
刚开始大家都同情三王兄被迫娶了天朝姑娘,所以她与靳绮才会对慕容谧充满敌意,没想到真正与慕容谧相处后,才发现她的个性娴静温柔,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这样一个女子是不是有办法治好三王兄心里的伤?
思及此,靳绫不假思索的颔首应允。
“靳绫,谢谢你。”她苍白的嘴角微扬,冰冷的柔荑抓住她的手,讨好的说:“你喜欢吃这甜糕就多吃一点,不够的话,我再做。”
靳绫听出她话里讨好的意味甚浓,脸上尽是真切的期盼,认定她是有心要与兄长培养感情,对她也就多了几分想与她亲近的心思。
“好,不过下回三王嫂要做的时候,再叫上我,我也想学。”
慕容谧颔首,又与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慕容谧离开朱雀殿没多久,绵绵细雨逐渐加大,豆大的雨点落在伞面,发出劈哩啪啦的声响。
无奈的看着蒙蒙雨幕,她有种寸步难行的错觉,若是早知道雨会下得这么大,就留在朱雀殿与靳绫再多说一会儿话了。
她懊恼的想着,却因为一时失神,脚尖踢到礁岩,整个人往前跌倒。
这一跌,跌得不轻,她手中的伞脱出掌握,双掌磨破了一层皮,露出粉红色嫩肉,襦裙被蹭破了个洞,膝盖破掉的口子冒出血,染湿布料。
她眉头紧皱,苦着一张脸,痛得差点飙出眼泪,连捡回伞遮雨的力气都没有,很快的,身子被淋得湿透。
偏偏四周没有半个人,她再痛也只能咬紧牙关,撑起身子,勉为其难的拖着痛脚,逼自个儿往前走。
茫茫雨幕中,豆大的雨点打在她娇弱的身体上,刺骨的寒和痛让她觉得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滴的流失。
来回白虎殿和朱雀殿这么多次,第一次觉得两殿之间的距离有这么远,慕容谧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看到白虎殿。
她松了口气,暗自庆幸,四周不见宫人,如果她昏倒在半途,怕是没人会发现她没回白虎殿吧?
她若是无故失踪了,靳韬会担心吗?
慕容谧扬起一抹苦涩的笑容,都这种时候了,她竟还是想他会怎么想。
迈着颤巍巍的步伐,她的视线因为雨水而模糊不清,突然错愕一怔,那撞入眼帘的身影……是他吗?
暗暗笑着自己的痴心妄想,她竟然想他想到脑袋都胡涂了,甚至出现幻觉。
靳韬远远的瞧见雨中那一颠一簸的单薄身形,英挺的眉头微蹙,不假思索的加快脚步上前。
“你……怎么回事?”他将手中的伞移向她,为她遮雨。
慕容谧仰起头,怔怔的看着突然出现的靳韬,神思恍惚……真的是他!
才巳时末,他很少在这时候回来,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是幻……
四目相接,靳韬因为她那张触目惊心的苍白小脸,总是温和的清俊脸庞难得紧绷,抓起她的手握着伞,轻声的说:“拿好。”
她下意识的握紧伞柄,还来不及开口,便感觉他拦腰将她抱起。
靠着他厚实的胸口,感觉一股温暖袭来,这才惊觉她的身子被雨淋得有多么冰冷。
慕容谧不自觉的更加靠近他,将脸靠在他的颈窝,轻轻的说:“我不小心跌倒了。”
她夹带着一丝凉意的呢喃盘旋在耳边,低低细细的、轻描淡写的陈述,却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伤了吗?”
“没事。”她整个人又下意识的缩进他的怀里,殊不知他被她寒透的体温熨得打了个寒颤。
第4章(2)
是被雨淋的吗?还是其实受伤了?
靳韬加快脚步,一回到内寝,便让她坐在榻上,毫不迟疑的动手去脱她身上的衣衫。
感觉他的动作,慕容谧回过神来,毫无血色的小脸染上一丝羞窘,淡淡的粉色,加深了她惹人怜惜的楚楚可怜。
靳韬看了她一眼,继续手中的动作。“不赶快脱掉身上的湿衣服,你会冻病的。”
虽然他是她的夫君,两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却没办法不害羞,双手遮住胸口,怯怯的说:“我……我可以自己……”
无视她的羞怯,他拉开她的手,褪下她身上的湿衣服,看到她白晰双膝的伤口时,满溢的心疼令怒意涌现。
他皱起眉头,气她不懂爱惜自己,低声反问,“这叫没事?”
这是慕容谧第一次由他脸上这么清楚的看到他的怒意,她一时之间有些慌,不知他为何生气。
“对不住……”
“在哪里跌伤的?没人可以送你回来吗?”
她咬了咬唇,一双水灵大眼怯怯的瞅着他愈发暗沉的脸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我刚去找五妹妹说话,回来的途中跌倒……当时没瞧见人可以帮忙。”
忆及乍然见到她的第一眼,她全身颤抖得像是快要晕倒了,如果不是他突然折回来拿忘了的公文,她有办法自个儿进到内寝吗?
“你身边的丫头呢?”
她一楞,有些不懂他为何这么问。“给四妹妹和五妹妹了。”
靳韬隐隐嗅出事情有一些异样,但碍于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得处理,于是淡淡的说:“关于这件事,晚些再说。我去拿药来帮你上药。”
瞧见她被他剥得一丝不挂的娇躯冷得发抖,他随手拿起挂在床角的披风给她披上,找来药箱,替她上药。
“这伤药很有效,刚开始或许会有些刺痛,你忍忍。”拉起她那双白晰的腿,搁在自己的腿上,靳韬仔细小心的撒上药粉。
药粉果真如他所言,撒在伤口上刺痛得有如撒盐,她倒抽一口气,疼得额角都渗出汗水。
若是一般姑娘家,怕是掉眼泪了吧?
靳韬看着她拚命的隐忍,把原本苍白的唇咬得更加死白,情难自禁的伸手去拨她的唇,“如果连唇都咬破了,就一起上药。”
慕容谧急忙松开牙关,嫩嫩的唇瓣便抵住他搁在唇上的指头。
虽然仅是轻微的碰触,却产生了足以让彼此灼烫的温度,气氛变得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