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火药顺利引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坚硬的石块在硝石强大的威力下震碎,原本被阻碍的滚滚河水越过大小不一的石块往下倾泄。
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烟硝味,靳韬再次上前查看,正打算命令候在一旁的士兵搬开石块,保持河道畅通时,蓦地传来一声惊叫。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名士兵不知怎地掉进河里。
士兵在夹杂着沙石的湍急水流中载沉载浮,靳韬心一凛,由另一名士兵的手中抢过粗麻绳后,不假思索的跃进混浊的急流中救人。
雁尹快不过他的动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俊挺的身形一跃而下。
靳韬的水性极佳,是龙余国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但现下倾泄而下的河水夹带着大量的泥沙、石块和漂流木,一个不小心,很有可能发生致命的危险。
雁尹指挥着士兵待命,焦急的直直瞅着河中的靳韬。
靳韬可以感觉翻滚不休的水流十分湍急,阻碍了他的行动,但是与几个月前潜进海里狙杀海怪相比,可说是小巫见大巫。
他身手俐落的将粗麻绳结成圈套,一举套中被水呛晕的士兵,待朝岸边泅近,才将手中的绳索抛给雁尹。
雁尹分毫不差的抓稳绳索,再交由身旁的士兵,齐力拉起落水的人。
“三爷!接住!”雁尹跟着抛出另一个绳圈,正准备将主子套住,一起拉起时,倏地,一截顺流而下的巨木朝靳韬的方向击来。
随着湍急的水流,巨木很快的击向靳韬的背部,雁尹一惊,连忙出声示警,只见靳韬为了躲开巨木而潜入水底,仅仅瞬间,滔滔河水中已不见靳韬的身影。
第7章(1)
慕容谧很不安,原因就在靳韬为了炸堤这个差事,已经连续好几日早出晚归,有时甚至只是回来梳洗一下,换过衣服,就又出门了。
她能体恤他的辛劳,但这几日始终提心吊胆,坐立难安,深怕他发生危险。
也许是知道今日就要炸堤的缘故,她的心特别慌乱,在她心绪难安、恍恍惚惚又过了半日之时,靳绮急慌的冲进白虎殿的举动,让她的担忧终于溃堤。
慕容谧无法置信的看着靳绮,苍白的脸色在瞬间有如死灰,惨白的唇瓣微微颤动。“坠……坠河?”
靳绮点头,将事情发生的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
慕容谧双眼含泪,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靳绮赶忙将她搀扶起来,安慰的说:“三王嫂,你放心,雁尹说已经派人沿着河道走向,全力展开搜救……”
“带我去。”她深呼吸,凝定心急如焚的情绪。
靳绮楞了楞,一时之间没意会过来。“去……去哪?”
“我要到堤边去等。”
“可是……那里一片混乱……”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守在这里等消息,我想即刻知道搜救的状况。”
慕容谧心头大乱,使得等待的时间太难熬、太漫长,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苦苦的巴望着等人回传消息给她。
靳绮为难的看着她。“但……飓风暴雨就快来袭了,那一区会很危险……”
巫师观天的预测没有错,靳韬炸堤的决定也做得及时,炸完堤后没多久,风云开始变色,他们都知道这是飓风暴雨要来袭的前兆。
“那我就去官衙等。”
如果飓风暴雨真如靳绮所言就快来袭了,那靳韬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一想到这里,慕容谧更加无法安下心来。
眼看她眸中有泪、脸上毫无血色,态度却十分坚定,靳绮迟疑了片刻,才点头答应。
两个时辰后,慕容谧被安置在靳韬在官衙里休息的院落里等候消息。
看着靳绮离开,慕容谧放眼打量眼前整齐干净的厢房,一眼就看到靳韬搁在房中的藏青色斗篷,不由得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那一回。
记得初次见面时,他就是把这件藏青色斗篷披在自个儿身上,当时的她万万没想到那个救她的陌生男子竟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两人的情缘不仅仅如此,在儿时,他们早已相识,是天注定的情缘让他们结为夫妻。虽然他有时对她冷漠又爱欺负她,但他不经意显露的柔情,早已让她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他。
在没有办法见面时,他……是否像她一样,满心满脑挂念的全是他?
在堤上执行危险任务时,他是不是有想到,她可能会因为担心他,为他夜不成眠,坐立难安?
在救坠河的士兵时,他是不是有想过她?
而如今,她竟然连靳韬是否平安也不知道,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掐揪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忍不住伸出手,拿取那件藏青色斗篷,将脸埋在其中。
当属于他的味道沁入她的鼻腔时,泪水悄悄的模糊了双眼,藏青布料缓缓的晕染开一片深色水渍。
“靳韬……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她好怕……
自从远离中土,嫁到这里后,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渐渐的占满她的心,在她心里的分量愈来愈重。
她无法想象,失去他,她会有多么心痛孤寂……
蓦地,门外传来轻轻的撞击声。
思绪被打断,她心生不安,惶然的起身,走到门边,微微拉开门。
门缝出现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她一楞,随即用力打开门,那淋得一身湿的大黄狗朝着她摇尾巴。
“努努,外头下着雨,你怎么跑来了?”
“汪,汪汪汪!”
因为太过恍惚,慕容谧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绪,听不懂它想要对她说什么,又为何异常激动。
“汪汪,汪汪!汪汪汪!”像是害怕她会听不懂,它激动的重复好几次。
慕容谧终于听懂它的话,却是震惊不已,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什么?”
大黄狗看见她僵杵在原地,边叫边扯着她的衣裙,催促着她。
慕容谧猛地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好好,我这就跟你去。”
她将夫君的藏青色斗篷穿在身上,撑着伞,跟在大狗身后离开。
雨愈下愈大,虽然想过就这么离开,没交代一句,必定会让其他人担心,但事出紧急,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只能祈求靳韬能够毫发无伤的回到她身边。
痛楚和冷意袭来,靳韬却弄不清楚自己到底伤在何处,只觉得全身痛得僵麻,冷得让他直打哆嗉。
他知道自己被湍急的水流冲带到岸边某个洞穴,洞穴旁长满芦苇,将他隐密的包围藏住;若非他自己脱困,寻找他的人根本难以发现他所在的位置。
此刻,他的身前坍塌了一堆烂泥,双腿被深埋在其中,所幸头上的土质还算坚固,否则他早就被活埋了。
随着雨势加大,洞穴内逐渐积水,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撑多久。
思及这点,他强撑起意识,缓缓的睁开眼,视线却怎么也无法集中。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在这里,若他死了,他的怪娘子怎么办?
当慕容谧的身影直接撞入脑中的那一瞬间,靳韬的思绪猛然一顿,惊觉岚若魇魅般的身形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他不再记挂当年背叛他的那个姑娘,而是他的妻子慕容谧。
慕容谧……那个单纯傻气,会和动物说话的怪姑娘……
如果他就这么死了,她会有多伤心?如果她又傻乎乎的在其他人的面前和动物说话,会不会被当成疯子?会不会被欺负?
不!他的女人只有他能欺负!他要在她身边保护她……
一个个念头浮现,靳韬命令着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想办法脱困。
可是无奈,眼前的情况远比他之前遇过的每一次状况都还要糟糕。
他一定是在水中被漂流木和石头撞伤了,又不知陷在这摊烂泥堆里多久了,竟然使不出半点力气挣脱。
他低咒,感觉体力在一点一滴的流失,思绪愈发混乱不清。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意识再回到脑中时,靳韬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脱困,走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这是何处?
他放眼打量,终于适应黑暗的双眼,率先看到的是一片绚烂鲜红的花。
花长得很奇怪,有花无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淡淡花香,幽香萦绕,充斥在阗暗的空间里。
隐隐约约中,他的脑海深处有什么被丝丝缕缕的勾出、唤起……
他的脚步自有意识的移动,这一段路他曾经走过,在生命终结时,总是会走上这一遭,走到某一处,接受某个人的审判。
他死了吗?
隔着阴风阵阵的川河,遥望彼岸的审判殿堂,空荡荡的殿堂不复之前所见。
犹记得在那个目容严峻的审判者身边,总有一道玉立纤影,纤影的脸色透白,模样绝美,表情淡然,不带一丝情绪。
那总是不知道望向何处的淡然眸光会在审判时落在他身上,四目相接,他才惊觉那个姑娘十分面熟……面熟到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思绪如同坠入五里迷雾之中,他不懂,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感受?
渡过忘川后,阳世生前很多事都被遗忘了,只有心痛的感受还是如此明显。
每一回他想要走近她的身边,问清楚两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却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横阻在两人之间,让他无法靠近她。
他只能在被迫带往转生轮回的路上,不断的回头看着她……
心痛的感觉随着窜入鼻腔的香味加深,他的脑中有什么被刻意抹掉的记忆愈发清明。
这一次不见她的倩影容颜,他却终于想起来了,那个姑娘是他某一世的娘子……她在某一次睡下后,就再也没醒来。
大夫说她突然断了气息,却诊断不出原因,道士说她的魂被困在某一处,血肉之躯无魂入主,注定香消玉殒。
他大受打击,抱憾而终,每一世都在黄泉路上找寻她,每一世都在审判殿堂前看见她,却是每一次都无法靠近她,便被带往转生轮回的路上。
一世又一世的遗憾,深深的荡进灵魂最深处,痛得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她是他的无缘妻……却不知为何,成了阎王身边的冥官。
她或许早已忘了他,而他却执意守着那一世的遗憾,不断的寻着她,却在找到她后,被迫再次忘记她。
一世又一世……不知她究竟在哪里?
直到这一世,他们终于再续前缘,她再次成了他的妻。
但他的生命却终结了,他执着于另一个女子的背叛,没有好好待她,直到他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终究是来不及了。
他们的情缘……为何总是如此浅薄?
第7章(2)
当慕容谧跟着大黄狗来到一处河道下游、淤泥形成的水泽处时,焦急惶然的目光不断的张望着四周。
夜深沉,雨蒙蒙,她只看得到四周是一片芦苇,没有靳韬的身影。
“努努,我没看到他!”
“汪!汪汪!”
慕容谧听从它的指示,涉水走进水泽,拨开生得密密麻麻的芦苇,陡然骇吓在原地。
靳韬昏倒在洞穴中,脸色苍白,衬得他那两道斜飞剑眉就像浓墨勾勒过,俊挺得令她心慑。
他身前有一摊淤积的烂泥,周边有一堆芦苇挡住,如果不是大黄狗,没有人会发现他被冲到这个地方。
“靳……靳韬……”她扯开喉咙大喊。
他却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雨愈下愈大,洞穴中的水愈积愈高,水位由他的胸口渐渐的淹至他的脖子,很快的,他就会被淹没……
慕容谧的心跳狂乱,知道自己再不想办法,他就会这样死去。
这样的想法,让她惊恐万分。
“靳韬!我不准你死!”
不知由哪里生来的力气,她拚命的扯开芦苇,双手用力的扒挖着烂泥。
烂泥湿软,却像是会吸走她的力气,不过片刻,她的双手酸痛得好像要断掉,烂泥却似乎没减少半分。
怎么办?
她想哭,又怕泪水模糊视线、浪费力气,因而紧咬着唇,不让半点脆弱的想法萌生。
即便废了她这双手,她也要把她的夫君救出来。
是她建议他炸堤,如今出了意外,她责无旁贷!
虽然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明知他命在旦夕,她不会丢下他,也不准他丢下她。
千百个念头在脑中盘旋,却更加坚定她的心情。
“汪汪!”
夜空发出轰隆隆的闷响,雷雨交加所带来的惊人雨水,会轻易就把她单薄的身子冲走的。
大黄狗不断的朝着她狂吠。
“不!我不走!”眼眸须臾不离的锁在靳韬的脸上,她坚定而坚决的对着大黄狗说:“努努,你去帮我求救,让人多带些人过来。”
“汪汪汪!”大黄狗不懂她的执念,拚命咬着她的衣袖,要她快点上岸。
慕容谧态度坚持,神情倔强的与它对视。
“呜凹。”大黄狗沮丧的发出低鸣。
她将靳韬藏青色斗篷上的王族龙纹饰扣扯下来,交给它。“快去!我和靳韬的命就交给你了。”
看着大黄狗扯腿飞奔而去,慕容谧这才继续扒挖着堵在洞口的烂泥,好不容易挖出了一个缺口,洞穴内的积水由缺口慢慢的消退。
从缺口钻进洞穴内,扒挖的动作一停下,她便抑不住的打颤。
她很冷,十指因为过度用力而不断颤抖,指节嫩肤被看似柔软的烂泥磨破了一层皮,甚至有几处还渗出了血。
她无所谓的收起拳头,爬到他身边,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却因为手指冰冷麻痛,什么都感觉不到。
呼吸凝滞在胸口,她眼眶发烫,惊恐忐忑的贴近他的胸口,聆听他的心跳。
当他的心跳透过湿掉的布料,一下又一下撞入她的耳膜时,她因为过度紧绷的心情瞬间松懈,整张脸撞在他的胸口,眼泪滚了下来。
他还有呼吸……只要他尚存一丝气息,她都不会放弃!
她努力的忍住溃堤的泪水,抬起脸,唇瓣印在他冰冷的唇上,不断的喊他,“靳韬!醒过来!”
当她那充满焦急,还带着哽咽的嗓音回荡在耳畔时,在幽冥地府徘徊的靳韬蓦地回过神来,紧接着,一声厉喝传来——
你时辰未到,回!
他的魂被那一声震天撼地的厉喝震开,整个人冲破虚无混沌,一睁开眼,立即对上一双让他魂牵梦萦、心神挂念的净澈泪眼。
他浑浑噩噩的轻蹙眉头,分不清此时是梦或是出自他的幻觉。
慕容谧一见到他睁开眼,又惊又喜的落下激动的泪水。“靳韬!靳韬!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靳韬死死的瞪着眼前那张透白的雪颜,想起每一世的羁绊,颤抖着唇,吐出呢喃,“娘……娘子……”
“对,是我,是我……”她说着,眼泪克制不住的疯狂滚落。“你知不知道,听到你坠河,我有多担心?”
丝丝缕缕的记忆回笼,靳韬想起自己正在炸堤,然后有个士兵坠了河,他不假思索的跳进河里救人……而眼前的是,他的妻子慕容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