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没事,对吧?”水青丝软软的声音冒了出来。
整个人几乎被藏在朝焕景身后,十九连连颔首,随后坐回椅子上。
见朝焕景不肯离开,水铜镜决定绕过他。
“十──”
往右,朝焕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快出现在他面前。
“九──”
往左,朝焕景立刻不死心的跟上。
“朝焕景!”水铜镜终于不耐烦了。
“叫那么大声干什么?”水绮罗不悦地问。
“四姊,你也管管朝师傅,他今天是吃错什么药,干什么一直挡着我?”水铜镜边说边闪着朝焕景。
“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水绮罗完全不管。
“什么做了什么?”他不就是送了牺尊给十九吗?
“好了,如果你们两个要继续斗嘴的话,就回家去,我还得招待公主看嫁裳,你们在这里实在很吵。”水青丝脸上盈满甜笑,吐气如兰,若是没听见她的话,绝对不知道她是在骂人。
“我保证会闭上嘴!”水铜镜立刻发誓,飞快绕过朝焕景,到十九身畔坐下,问:“对象呢?是哪门哪户?”
“嗯……”十九迟疑着,纠结的心思让她开不了口。
“长安京里能够配得上你的……让我想想看。”水铜镜沉吟着。
“够了!”水绮罗实在看不下去了。
“三姊,你可看到了,不是我在吵,是四姊今日吃了火药,说话怒冲冲的。”水铜镜责任推卸得飞快。
第1章(2)
水青丝虽然不像妹妹反应那么大,但也实在不愿弟弟继续忽略十九的感受,于是开口。
“是‘万天城’的城主。”
“万天城……”水铜镜想了一会儿,两道英挺的眉皱成两条毛虫,“可是万天城在西南方,离长安京有好一段距离,为何要十九嫁到那里?”
在他的印象中,万天城是以前为了抵御南方少数民族而屯起的碉堡,由沈万天大将军长年驻守在那儿。据说因为他尽忠职守,誓言有生之年决计不让外敌犯我,于是终其一生都守在那儿,后来才逐渐发展成为万天城。
那里可算是偏远地带,把堂堂的皇家之女嫁过去?圣上这决定未免太过奇怪,又不是和亲,再怎么说都该把公主留在皇城,嫁给有声望的达官贵族才对。
水青丝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十九,你真的要嫁过去?”水铜镜的话大有要替她出头的意思。
只要她有一丝犹豫或是不愿,他绝对会闹到圣上点头答应不让十九嫁远为止!
若是他对她有情,这话听在她耳里绝对是开心的,可惜她知道,他永远只会以兄长的身分关心她。
十九这次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掩饰心里的浓浓失落,抿着隐隐的笑痕,轻轻地点了头。
她会嫁的。
虽然她想不出任何一个嫁人的理由,但是嫁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就算得宠的公主都不一定能嫁到心里企盼的归宿,遑论她本来就不是特别受宠,又怎么可能会有多好的选择?嫁远了也好,也许到一个见不到他的地方,时间一久,她会渐渐忘却这满怀她年少单纯的爱恋。
水铜镜眯起眼,想仔细瞧清楚她有没有任何不愿意。
“万天城的城主已经到长安京了,嫁娶的一切事宜都交给艳城负责。”水青丝拿出圣上的诏书,上头写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替你向圣上说情。”圣上可是很买他艳府水家的帐的。
迎上水铜镜忧心的眼神,十九终于下了决定。
“我愿意嫁。”
留在他身边,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虽然他常打趣地说自己可是长安京的最佳夫婿人选,绝对不能轻易成亲,但如果哪天他身旁的位置真的被某一个女人给占据呢?
那想必是像撕扯她的心那般地疼痛吧!
在她还可以离开之前,在她还不是那么割舍不了他之前,她必须趁早离开。
说不出为什么,当十九笑着说愿意下嫁位在遥远南方的万天城时,水铜镜的心跳突然快速的跳了几下。
“嗯,那就好……”到底是为什么呢?他怀着疑惑,回答时显得不怎么专心。
嗯,这样就好。十九在心里同样这么告诉自己。
“小七,替公主处理出嫁事宜的事就全权交给你负责了。”水青丝突道。
十九错愕地望向水青丝。
水青丝朝她眨眨眼,继而露出轻笑。
啊……原来三当家知道了……
蓦地,十九脸儿一红。
“由我来?”一听要“负责”,向来视这两个字为洪水猛兽的水铜镜,迟疑马上表露无疑,“我好像得了一种不能筹备出嫁事宜的病……”
“不能筹备出嫁事宜的病?我看你得的是不能负责的病吧!”水绮罗嗤了声。
“四姊真是了解我。”水铜镜大笑一声,老实承认。
水绮罗白了他一眼。“你和公主的交情不错,由你来负责应该是最适合的,艳城的人事物任由你差遣,总之,必须举办一场盛大的婚宴。”
“咦?真的要我负责吗?”水铜镜满满的不愿写在脸上。
他真的几千几百万个不想“负责”这件事。
“不好吗?”十九的眼底盈满了失望。
向来疼她的水铜镜一见她没了笑容,原本像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愿意的态度立刻丕变。
“怎么会有问题?包在我身上,我绝对会让你的婚宴成为长安京最美的一段佳话!”
水青丝和水绮罗互看了一眼,然后摇摇头。
唉,这个么弟如果对她们有对十九一半的用心就好了!
“谢谢。”十九终于又有了笑容。
距离她出嫁还有半个月,接下来的时间她几乎得日日上艳城准备婚事,也就是说能够有半个月时间和他朝夕相处。
这样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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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四别院只剩下水青丝和水绮罗两姊妹。
一个人捧着茶,一个人垂眸盯着锐剪。
水青丝手里的茶早就凉了,却没有喝下半口,她只是盯着一个定点发愣。
“刚才,”水绮罗盯着剪子的眼神无比认真,“我真的差一点就要拿剪布的剪子朝小七的脖子抹去。”
“剪子太狠了。”水青丝扬起浅笑。
“喔?”水绮罗眉梢微扬,不相信水青丝不觉得水铜镜可恶。
“让他‘负责’十九的婚礼就够了。”水青丝特别强调“负责”这两个字。
“也是,咱们家里最没担当,也最怕担当的家伙也该体会一下什么叫做负责。尤其最该负责的是‘无心’伤了别人的心。”水绮罗一说到弟弟的迟钝就有气。
看着十九为难的神色,她们都替她感到难过。
真不知道这个么弟在坚持什么?明明就对人家好,却说只是将十九当成妹妹。
所爱的人不爱自己,却仍给自己温柔,那才是最伤的!
“你还记得小七第一次见到十九后回来说的话吗?”水青丝突然问。
“当然,他那时说的话可把我气个半死。”一提到这件事,水绮罗光洁的粉额立刻浮现青筋。
我找到宝了!她绝对是比姊姊们都还要美好的姑娘!
什么叫做“比姊姊们都还要美好”?这句话对打小就爱美的她来说是多么严重的侮辱啊!
“是啊。”水青丝只是附和,并不如水绮罗那般生气。“从那时候起他就常常拉着娘带他入宫,就连发生那件事都没让他退却过。见他这么喜欢十九,有次娘问他长大后要不要娶十九当媳妇,他怎么说的记得吗?”
“当然不行!十九是独一无二的,我要把她教育成一个表里合一的大家闺秀。”水绮罗模仿着当时才十来岁的么弟说过的话,随后又啐了一声,“这话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表里不一啰?”
水青丝笑了笑,对她最后的那句话不予置评。
“他明明是把十九放在心里宠的,到底为何被宠的人爱上宠人的人,宠人的人却还是没有回头?”水绮罗实在想不通。
“小七的心还不定,不够成熟。”水青丝捧着茶杯就口,唇瓣一沾到凉了的茶又将杯子移开,想要换杯新茶,却又因为烦心的事给耽搁下来。
“就是!”水绮罗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老听他把‘我可是长安京最佳夫婿人选’这句话挂在嘴上,却从没听过他有成家的念头。”
“只会说:‘因为如此,我绝对不能太早娶妻,那会让女人的泪水淹没长安京的。’”对这个么弟,大姊有多没辙,水青丝一直是了解的,只是打从接下艳城主事者之位后,她可是越看越不顺眼。
凭什么她累得要死,找不到机会和丈夫撒娇,那个躲避一切,无事一身轻的小子却可以逍遥自在呢?
即便对十九感到同情,但她最想做的事其实是藉由负责这场婚事,让铜镜多少有点成长。而且她早就算准了只有十九的要求是铜镜无法拒绝的,才会故意在十九也在的场合这么说,否则要是由她单方面做决定,铜镜这家伙可能会上演逃家记。
或许十九会以为她是在帮她,不过也算做个顺水人情,只要能让十九高高兴兴出嫁就好。
“依我看,他只是不想负责而已。”水绮罗一针见血地点出事实。
不想负责家业,不想负责另一个人的人生,不想负责承担,不想负责一切,他只想永远逍遥自在的过日子。
“没错,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想负责。”说也奇怪,在水家并不是特别的疼宠这个么儿,真不知道为何会养出铜镜这种逃避责任的个性。
两姊妹又是互看一眼,然后不住摇头。
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就算她们有多无奈,多生气都无法对他做什么。
数落了老半天,水绮罗又把话题绕回么弟和十九身上。“唉,真要说的话,就是和圣上要求诏书都可以。”招水铜镜做驸马这个主意,圣上早就在心里盘算许久。
“不行的。”水青丝又叹了口气,干脆放下手中凉透了的茶。
“怎么说?”水绮罗不解地问。
“因为小七并不是真心爱上十九不是吗?你觉得十九会希望嫁给一个并不爱自己的男人吗?”
“但是十九喜欢小七啊!”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难道不好?
“一个你爱但不爱你的男人,和一个你不爱也不爱你的男人,你会选择嫁给哪个?”
“这……”水绮罗回答不出来了。
选择前者太痛苦了,选择后者她又不甘愿,真要她选的话,她应该会选择逃走吧!
毕竟如果努力了一辈子,却始终得不到对方的爱,那么硬是将两个人扯在一起只会让他们痛苦而已。
“总之,让小七负责十九的婚事,就当是送给十九远嫁的饯别礼吧,也算是让小七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让小七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水绮罗细想片刻才了解她指的是什么。
我会让十九成为最漂亮的新娘!
是啊,那个笨弟弟曾经这么说过。
第2章(1)
“为什么、为什么……”
记忆中,她的母妃总是不停地在问为什么。
在清楚了解的人的眼里,她的童年似乎是一场悲剧。
她的母妃是圣上后宫众多妃子的其中之一,有着姣好的容貌和身段,温柔似水,就连说话的声音也都是软软的、轻轻的,令人疼惜。
父皇曾经非常宠爱母妃,在她还没出世之前。
记得奶娘曾说过,她原本是个备受期待的孩子,在父皇和母妃感情最深刻的时候,她是他们真心的见证。只是在她还没生下来之前,父皇纳了新的妃子,渐渐的不再来找母妃后,她存在的意义改变了。
她成了母妃夺回父皇注意的棋子,可惜的是她并非龙子。
于是,母妃的恶梦开始了,同时也是她的悲剧的开始。
“为什么你不是男孩?”母妃抱着头,神情憔悴。
不是男孩子就不行吗?她悄悄地靠过去,以不让母妃发现的力气扯住她的袖子。
“为什么你长得不像我?”母妃像发了狂般在早已满目疮痍的寝宫里,制造出更多的混乱。
我不像母妃吗?手被甩开了,她眼前母妃的形影不断晃动着,连看也没看她一眼。
砰!
一只花瓶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头上,然后落在一旁的地上碎裂。
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她伸手捂住破了个洞的额头,徒劳无功地想要阻止鲜红染遍整个视线,她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在感到晕眩时蹲了下来。
这不是母妃第一次拿东西砸她,所以她习惯了。
“只能怪你太丑太平凡!”母妃的眼神既冷又锐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平凡不好吗?她以为自己发出疑问,事实上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生在帝王之家,平凡就是一种错!”
母妃总是痛苦着,因为不起眼的她而痛苦。
她也很痛苦,因为她是个被自己母亲拒绝的孩子。
“都是你!如果没有你就好了!如果你不存在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这么说。
她很痛苦,就算她不哭不闹,也得不到母亲的关爱。
“如果没有生下你就好了!”母妃不只一次挥开她的手,也不只一次留下受伤的她离去。
她很痛苦,每次她鼓起勇气伸出手都会无情地被打掉。
母妃总是一脸痛苦的哭泣,一脸愤恨的瞪着她,一脸怨恨的打骂她。
母妃,好痛。
她始终没机会这么对母妃说。
水铜镜是第一个对她笑的人。
那是很偶然的机会,她几乎未曾掉过泪,只会在难过的时候找个地方躲起来,躲在没有人找到的地方,但是那天他却找到了她。
“你在哭吗?”
她错愕的抬头,眼前是一个她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的漂亮孩子。
因为母妃的状况不佳,她很少离开寝宫太远,更不曾面对外人,是以她非常畏惧陌生人的靠近,即便是奶娘都让她感到不自在。
“被骂了吗?”许是察觉她的紧张,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以和她同样的高度平视着她。
往后缩了缩身躯,她下意识地闪躲着他,却无法将目光由他脸上移开。
好漂亮!眼前这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孩子长得好漂亮,甚至给她一种比母妃还漂亮的感觉。
“不要怕啦!”他挽起袖子,亮出细瘦的手臂,“你看,我的手臂这么瘦,力气很小的,也跟你差不多高,不可能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她这才注意到他穿的是男孩的衣服。
虽然他的话怎么听怎么奇怪,可奇异的安抚了她,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始终挂着温和的笑容,由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是无害的。
“被打了吗?”似乎是发现她不再那么抗拒,他继续问。
水铜镜的第三个疑问终于进到她的耳里,她忍不住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头。
“不痛?”他摸了摸她脸上的淤青。
这次她飞快的点头。
不痛不痛。她总是这么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