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进厨房榨了一壶柠檬水,调了蜂蜜,将半梦半醒的他叫醒,让他喝了一大杯,才放他闭眼睡去。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不安稳的睡颜,心疼不已,不禁低下唇,轻轻吻了吻他发汗的额头。
每隔半个小时,她便替他量一次体温,起先温度一直往上攀升,最高烧到三十八度。
确定他出了一身汗,该是散热的时候了,她回蔚房从冰箱里取出一盒冰块,做了个简易的冰袋搁在他额头,然后用浸过冰水的毛巾替他擦手和脖子。
傅明泽睡了多久,她就在一旁照料他多久,等他再醒来时,天色已昏暗,窗外淅沥沥地下着雨。
他睁开眼,看见她坐在他身旁,正拿着一本书看。
察觉到他的动静,她转过头,对他展颜一笑。
“你醒啦?感觉怎样?”说着伸手摸摸他额头,很满意地点点头。“烧好像退很多了,我再帮你量体温。”
她拿耳温枪朝他耳洞轻轻一打,量出来的温度是三十七度半。
“再休息一个晚上应该就会好了。”她笑颜柔美,俯视他的明眸水汪汪的。“肚子饿了吧?我煮了葱花蛋粥,现在热来给你吃。”
她伸腿下床,他不觉拉住她的手。“你一直在这边陪着我?”
“你都生病了,我还能走得开吗?”她理所当然地应道,反手捏了捏他,示意他松手。
他怔忡地目送她背影,想起自己昨晚找了一间安静的小酒馆喝到大半夜,接着像无主的游魂似的在空荡荡的街头走了一圈,清晨回到家前,还淋了一身雨。
没想到竟然发烧了,更没想到她会像个迷路的小女孩似的一直坐在玄关墙角等着他。
他朦胧地记得,当时她见他归家时脸上那又惊又喜的表情,可满心焦躁的他根本不想见到她,只希望她离自己远远的。
他整天昏昏沉沈地睡着,她竟就一直在一旁傻傻地守着吗?
想着,傅明泽坐起身,见茶几上还搁着一盆融化的冰水,两条毛巾整整齐齐地折叠放好,耳温枪下压着一张纸,纪录着他的体温变化。
他胸口一拧,心头顿时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女人是关心自己的,小时候是她盯着珠姨给他吃那些补汤和治咳偏方,他的日常生活起居、食衣住行,都有她细心的安排,只是她从来不说,也不许珠姨透露。
他是后来自己慢慢察觉出来的。
由于身子调理好了,再加上他养成持久不懈的运动习惯,他很少生病,可每回一病,他都能发现江雪明里暗里为自己着急,虽然有时候她嘴上会故意骂他几句。
她对待他总是傲娇,即便关怀也深藏着,直到近年来两人关系逐渐明朗,她才显得比较落落大方。
他实在很想弄清楚,她究竟顾虑着什么,为何总是不愿完完全全地敞开心房?对他,她又是怎么想的?为何只要谢清婉说一声,她便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延迟婚事?她把他当成什么了?
傅明泽心口酸涩,一遍遍地深呼吸,平抑翻腾起伏的情绪。他翻身下床,进浴室洗了把脸清醒清醒,接着来到厨房,坐在吧台边,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为自己忙碌。
她一面热粥,一面用果汁机打了苹果泥,连同蜂蜜柠檬水端到他面前,要他吃粥前先补充点维他命C.
他慢慢地自苹果泥吃,空空的胃垫了点东西,舒服多了,柠檬水也滋润了他干焦的喉咙。
接着她才端上粥,配了几盘清淡不油腻的小菜,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我喂你吃吧。”她拿起粥碗和汤匙,作势要喂他。
他吓一跳,身子不觉往后仰。“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她打量他微微握尬的表情,粉嫩的樱唇嘟起。“傅明泽,你这人真不可爱。”
“嗄?”他一愣。
她拿汤匙柄轻轻点他鼻尖。“都生病了,你就不能对我撒撒娇吗?你没看电视里那些男主角,生病了都像小孩子一样对女主角撒娇吗?”
撒娇?傅明泽惘然。他不会。从小就没有撒娇的对象,就连他亲生母亲也不容许他耍任性。
他习惯了自立自强,到了江家也一样,即便江叔待他和蔼,他也从不觉得自己能像个孩子般依赖。
江雪看着他傻愣愣的表情,心房一软,不觉搁下粥碗,双手捧着他的脸。“跟我撒娇嘛!好不好?”她一口一口地亲吻他,睇着他的眸柔媚闪亮,像能滴出水来。“明泽乖,让我喂你,乖喔。”
她这是拿他当孩子还是当小狗哄?她以为他是雪球吗?
傅明泽很想维持淡定的神情,但他的脸却窘红了,也不知是不是烧还没全退的关系。
他眨眼躲着她甜腻的亲吻,胸口那把残余的怒火早已熄灭无踪,对她,他就算生气也气不久。
也罢,他也明白她这是藉此来向自己求和,可要他当作昨天的争吵不存在……
“我还是自己吃。”他努力板起脸。
她失望地叹息。“好吧。”
他拿起瓷汤匙,虽然吃得慢,还是将整整一碗粥配着小菜吃完了,她也陪他吃了一碗,见他胃口不错,偷偷抿嘴笑。
“好不好吃?”
“嗯。”
“吃完了应该怎样?”
他不解。
她指指自己丰软的脸颊,给他提示。“就不会表达一下感谢喔?”
他会意,一时窘迫不安,见她小嘴又嘟起,墨睫扑闪扑闪地像是倾诉着哀怨,他叹口气,认命地倾身过去,在她粉颊上啄一口。
她喜得眼眸一亮,被他亲过的地方隐隐晕红,为了掩饰娇羞,她故意用一种宠小孩子的姿态,伸手揉揉他下巴,又摸摸他的头。
“这才乖!”
他窘得不知该说什么。
收拾好碗筷,她见他仍愣愣地坐在吧台前,心念一转,狡黠地眨眨眼。“你流了一身汗,要不要我帮你洗澡?”
“不用了。”他怕这一洗,不只烧没退,反而因熊熊燃烧的\yu\火让病情加重。
“好可惜!”她站在他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眼眸亮晶晶的。
“我还在想帮你这个大男人洗操,不晓得会是什么感觉呢!是不是就像帮雪球洗操一样?”
这话又似调侃,又似挑逗,傅明泽心脏跳漏几拍,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声音。“小雪,你该回去了。”
“什么?”江雪一愣,脸色微微刷白,没想到在如此暧昧的氛围下,他竟还开口赶自己离开。
“要不要打电话请司机来接你?”他低声问。
她咬咬牙,极力压抑心口那股不甘的委屈。“我是自己开车来的,而且外面在下雨,我不回去。”
他直觉打量窗外天色。“雨下得很大吗?”
“气象预报说今天晚上会有豪大雨。”她懊恼地强调。“就算是小雨好了,你就舍得赶我走吗?不觉得我在雨天开车会有危险吗?”
是有点危险。
傅明泽动摇了,来到阳台落地窗前,观察窗外逐渐增强的雨势。
察觉他的犹豫,江雪抓紧机会。“总之我今天一定要留下来!”
他无声地叹息。“好吧,你留下来。”
江雪闻言,立时展颜一笑,他假装没看到她宛如计谋得逞的灿烂笑容。
第16章(2)
虽然答应她留下来了,他却不肯跟她同床睡,说是怕把感冒传染给她,要她去睡客房。
“万一你被我传染也病了,我反而更麻烦。”这是他的理由。
她不相信,心下黯然。
他终究还是不愿碰她吗?这是否代表了他在他们之间画下一道清楚的界线?
他不想与她同床,她也不好厚颜纠缠,只好乖乖地在客房睡下了。
两人分睡两间房,隔着一道墙,心里却都挂念着彼此,辗转反侧,听着窗外雨声淅沥。
半夜,傅明泽被连续几声的雷响惊醒,他茫然睁开眸,房内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映出门口一道半隐在黑暗中的纤秀身影。
是江雪,她穿着他的格子法兰绒衬衫,抱着个大大的枕头,小脸蛋雪白,水眸似是氤氲着某种委屈,楚楚地望着他。
又一道亮晃晃的闪电,接着是一阵仿佛能劈开山河的愤怒雷鸣。
他看见江雪的身子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最怕打雷了,每逢雷电交加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陪,偏还老爱撑着一副倔强的模样。
以为她长大以后,这样的小毛病应该早改掉了,没想到还是怕……
他心一软,大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吧!”
没让他有时间后悔,她飞也似的跳上床,柔软的胴体偎进他怀里。
“别怕,只是声音大了点而已。”
她才不是怕打雷,她怕的是他不理自己。
江雪心酸地寻思,不觉用脸蛋蹭了蹭他,小手抱着他的腰。
他以为她是被雷电吓到了,又是好笑又是怜爱,轻轻地拍抚她背脊,低声哄着。“我会陪在你身边,闭上眼睛乖乖睡。”
她吸了吸鼻子,本来是希望他生病能对自己撒娇的,结果反而是自己对他撒娇,可能够这样亲近地偎着他,她依然觉得幸福。
“你抱着我睡好不好?”她细声细气地问。
“好,我抱着你睡。”
“一直抱着我?”
“一直抱着你。”他柔声许诺。
她心口一扯,止不住满腔酸楚。
总是这样的,不论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惹恼他,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仍会毫不犹豫地包容她。
从前世就是如此,他总是默默守护着她,体贴着她。
想着,江雪蓦地感到惊慌,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攫住她。
会不会其实他上一世一直就是爱她的?
是她自己不懂珍惜,才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的真心,最后反而把他推到谢清婉身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对他造成的伤比自己所想的更深更重,她太对不起他了!真的很对不起……
“明泽。”她哽咽地唤,在他怀里缩了又缩,紧紧地贴着他。“你不准放手喔,要一直抱着我,永远、永远……”
她作了个恶梦。
梦里,她又回到前世,回到他临死的那一刻。
为了救她,他不惜以自己的肉身相护,明明重伤垂死的人是他,他却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雪,你……好好……活着……”
不要不要!她不要活着,他死了,她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你才应该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她惊慌地喊着、哭着,像个耍赖的孩子,可没有用,那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
她的世界崩塌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他!
她哭得心神俱碎。“不要丢下我,明泽,别留下我一个人,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
“怎么了?小雪,你作恶梦了?”有人在摇晃她。
可她没听见,仍陷在那地狱般的惨痛里,身心都被烈焰烧灼着,痛得恨不能神魂剥离。
她哀哀求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明泽你不要生气,是我太坏了,总是伤你的心,我真的真的爱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没有你……”
“小雪,你醒醒!你在作梦!”那声音变得惊恐了,忧心忡忡。
“不是梦,是真的!”她泪流不止,不知要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罪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对我生气,我会心碎的,好难受……”
“雪,听我的话,快醒过来。”温暖的气息在她耳畔吹拂,如春风般柔软,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她、呵护着她。“我没有怪你,没对你生气,傅明泽永远不会对江雪生气,你听见了吗?”
她听见了,怔怔地扬起一双泪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人,是她最爱的男人,他正抱着她,神情焦急地看着她。
“明泽?”她迷惘地眨眨眼。
“你总算醒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眉宇仍紧拧。“你刚刚作恶梦了。”
“我……作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怎么在梦里哭得这么伤心?”
她想了想,明眸依旧含泪。“我梦见你为了救我……出车祸死了。”
傅明泽悚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梦,不觉更加收拢臂膀搂抱她。“是假的,只是作梦而已,别胡思乱想。”
不对,他不明白,那不是梦,是真的,是她曾经历过的残酷现实。
江雪抬起湿润的泪颜,双手祈求地抓住他衣襟。“明泽,延后婚期的事,你别对我生气好吗?”
“我不生气了,我承认自己有些难受,可我不会对你生气。”他俯首亲亲她苍白的软唇,认真地低语。“雪,不管你要我等多久,两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会等的。”
她身子一颤,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含笑睇她,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带着无尽包容的笑,令她心动又心痛。
“明泽,你……”
“别说了。”他用手指替她拭泪。“乖,闭上眼睛睡觉。”
他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拍抚着她哄她入眠,自己却是彻夜睁眼。
她说了爱他,在梦里哭着喊爱他,哭着求他不要丢下她……那为什么在清醒时,她从来不曾对他这般示爱呢?
琢磨不透,愈想愈怅惘,傅明泽拿起iPad,写了封e-mail给远在法国的蔡雅岚,他本来以为一到巴黎就交了个法国籍男友的她肯定恋爱谈昏头,不会那么快回信,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收到回信了,而且还是落落长的一篇……
看着信里的内容,他不禁皱拢眉宇,陷入沉思。
隔天是周未,江雪睡到将近中午才朦朦胧胧地醒来。
起初,她怔怔地睁着惺忪的眼,片刻才恍然惊觉这不是她的房间,而且另半边床上,坐着一个男人,正深情地看着她。
是傅明泽。
他穿着件米色针织衫,露出性感的锁骨,星眸微敛,更显得眼睫墨密浓长,润泽的方唇似是隐隐噙着笑,下巴的胡渣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侧颜俊秀立体,如雕像般诱人。
他好帅,看着她的眼神那么专注,温柔似水,满满的宠溺,腻得她发慌……
他一直看着她吗?看她多久了?
江雪蓦地害羞起来,芳心评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拉起棉被盖住自己发烧的脸蛋,听他一声轻笑,才又犹豫不决地稍稍拉下一角,露出盈盈漾着波光的水眸。
他含笑望她,伸手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肚子饿吗?我煎蛋卷给你吃?”
她羞温地敛眸,又想遮住自己了。“好。”
瞧她傻傻的模样,他又是一笑。“先去梳洗吧!瞧你头发乱的。”
她一凛,直觉抬手摸头发,连忙翻身下床,急急冲进浴室里,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形容散乱,眼角似乎还有点眼屎,窘得差点没尖叫。
怎么偏偏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时候呢?
江雪好懊恼,以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头发梳得柔顺发亮,原本想扎双马尾又有点害臊,最后只拿发带简单地系成一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