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她就出现在你生活里了,为什么你从来没对我提起过她?她对你来说是那么重要的一个人,为什么你不跟我说?如果不是今天我去医院撞见她,你是不是打算继续瞒我?”她一连串地问,语气略微尖锐。
他怔忡地望她,许久,神情掠过一丝怅然。“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在生气。”也是,也不是。
江雪心绪纷乱,不知该怎么对他解释,这不仅仅是生气,她是无奈,是烦恼,是无法压抑的心慌。
她是……害怕。
怕自己终究逃不过命运……
她深吸一口气,痛下决心。“明泽,昨天晚上的事,你忘了吧。”
傅明泽目光一凛。“什么意思?”
她敛下眸,强忍心海翻腾的情绪。“那只是……一时冲动而已,是我控制不住勾引了你,并不代表什么,你不用觉得自己必须对我负责……”
“小雪!”他喝止她,语声严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她浅浅弯唇,笑得云淡风轻。
他倏地恼了,跃下窗榻来到她面前,大手抬起她逞强微笑着的容颜,星眼焚火,几欲灼烧。
“你再说一次!”
他生气了。
江雪心下了悟,却毫不闪躲,反而更勇敢地直视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
“我说,昨天只是擦枪走火的意外而已,没有什么意义,你别放在心上。”
他不说话,眸光明灭不定,像风雨欲来的天空,劈过一道道凌厉的闪电。
江雪有些撑不住了,傅明泽向来懂得自制,这样的眼神表示他是真的很愤怒了。她知道他在气什么,他最讨厌她不自爱,拿上床这种事当成随随便便的游戏,前世他以为她引诱他上床是为了挑衅谢清婉,气得打她耳光……
那失望的一巴掌,仿佛如今仍令她隐约痛着。
想着,江雪开始慌了,脑海意念纷乱,神情却偏更显得倔强。“反正人总要有第一次,不是给你,就是给别的男人,至少跟你在一起感觉还不错……”
“江雪!”他断然喝叱。
她顿住,悄悄咬紧牙关。
他深深地注视她,她不敢看他,怕在他眼里看见如同前世一般的失望,片刻,她听见他变得嘶哑的嗓音。
“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你长到现在还没交过一个男朋友,跟我上床把自己的第一次给我,只是想玩玩而已?”
她震颤,感觉他尖刻的言语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直冻进心房最深处。“就是……就是想玩玩啊!怎样,不可以吗?”
她努力装作满不在乎,而他猛然倒抽一口气。
空气仿佛结冻了,许久,许久,两人只是各自僵硬地站着,谁也不吭声。
终于,江雪受不了这近乎死寂的气氛,仓皇地想逃开,刚刚转身走没两步,他急切的告白便追上来——
“我喜欢你”
她震撼地凝立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什么?他……喜欢她?怎么可能!
她怔忡地回眸,颤颤地扬起羽睫,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墨眸幽深,脸部表情一如既往地沈静,唯有鬓边隐隐抽动的肌肉泄漏了他的不安。
她心韵加速,乱得她自己都能听见那评评声响。“你、你只是……把我、把我当一个妹妹那样喜欢。”
瞧她吓得都口吃了。
傅明泽不晓得自己该生气还是无奈,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落定,低头俯视她清丽的容颜。“是对妹妹,还是对女人,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
她敛阵,直觉躲避他眼神。“那……谢清婉呢?”
他蹙了蹙眉。“为什么总要提起她?”
“你对她又是什么感觉?”她坚持追问。
他静默两秒。“你吃醋了。”
“才没有!”她慌乱地反驳,一抬眸,才发现他正对她笑着,墨眸不再阴郁,熠熠发亮。
她忽然断了呼吸,又窘又急。“我真的没有吃醋。”小小声地澄清。
他听了,笑意更浓。“她只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妹妹。”像哄她似的温柔口吻。
“骗人!”她狠狠瞪他一眼。“我不相信她在你心里没有特殊的意义。”
他闻言,敛了微笑,瞳光再度转黯。“我承认,她是有些不一样。”
她咬唇。
看见她的表情,他心弦一紧,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端起珠姨送上来的牛奶递进她手里。
牛奶已经有些凉了,她怔怔地啜了一口,唇上便沾了道奶白色的小胡子。
他看着,眼里多了一抹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怜爱,他倚墙而立,调整心绪后,才悠然开口。“我在寄养家庭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可我没告诉过你,我在原生家庭一样过得不快乐。”
她一愣,愕然望向他。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告诉她童年往事,以前无论她怎么旁敲侧击,他总是避讳着不说,她怕惹他想起不开心的事,后来也不再问他了。
“我爸是个军人,他以前有过一次婚姻,那个女人偷情出轨被他抓到,两人才因此离婚,后来他娶了我妈,生下了我。我妈长得漂亮,脾气又温柔,照理说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的,可我爸却老是疑心我妈会出轨,只要我妈跟别的男人多说一句话,回到家便会被我爸教训一顿,起初是用骂的,渐渐地便动上拳脚……”
话说到此,傅明泽便蓦地顿住,看得出来这段童年回忆对他而言仍是一段不可磨灭的阴影,或许就是那段经历,将他磨练成这般内敛沈稳的性格。
江雪凝望他,感觉心房软软的、酸酸的,很难受。“你爸打你妈的时候,你为了保护她,结果自己也常常被打,对吗?”
他一震。“你都知道?”
“我有请爸爸帮忙打听过。”她解释。
“这么说江叔也知道了?”
“嗯。”
傅明泽温温地苦笑,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埋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原来早就被知晓。
他叹气。“既然你知道我那时候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应该就能猜到我的心情,那时候我和小清……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她从小没有爸爸,妈妈又病重,就喜欢黏着我,而我也只有跟她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能稍微喘口气,我把她当亲生妹妹那样爱护。”
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动物彼此依偎着取暖,他是这个意思吧!
“……所以能够再遇到清婉,我是很高兴的,就像找回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她惆怅地望他。“只是妹妹吗?”
他听出她怅然的口吻,剑眉一挑。“你觉得不是?”
“谢清婉……喜欢你。”她艰难地说道。“不只是对邻居哥哥那种喜欢。”
他不坑声。
看着他凛然不动的脸庞,她忽地嘲讽地笑了。
“你也感觉得出来,对吧?你知道她是为了你请调新加坡的,她想跟你在一起。”
傅明泽静静地凝视她,在她眼里看见两簇小小的火焰。
是生气了?还是吃醋?不论哪一种,他都觉得高兴。
他淡淡一笑,来到江雪身旁坐下,双手握住她纤肩,很认真地对她说道:“我只把清婉当成好妹妹、好朋友,我对她的感觉跟对你不,样。”
她只觉得一颗心被他这话震得发麻,情感早就想投降了,偏偏理智不允许。
“会不会只是你的错觉?”
“小雪!”傅明泽稍稍用力握紧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信他?“告诉我你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你不是那种为了玩玩就把自己随便给人的女孩,我知道的。”
她的确不是,但……
江雪咬咬牙。“就算我没那么随便,也不代表我跟你上床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第11章(2)
他神情一滞。“你……不喜欢我?”
江雪闻言,心跳漏了一拍,很想倔强地呛答她就是不喜欢,可一扬阵看见他的表情,她动摇了。
不知怎地,他这带着几分失魂落魄的模样让她联想起雪球,有时雪球想找她玩,她没空理会时,它便会露出类似这样的表情,有点伤感,有点委屈。
可他明明不是雪球啊!
江雪迷乱地寻思,再定睛一看,那瞬间的脆弱已经消失了,他又是原来那个冷静镇定的傅明泽。
是她的错觉吗?
正茫然时,沈冷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是杜东元,对吧?”
“什么?”她一愣。
傅明泽眼神阴郁。“小雪,你对杜东元有感觉,对吧?你喜欢上他了?”她哑然,错愕地瞪着傅明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
“我不喜欢他!”她猛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我怎么可能喜欢上他?我发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喜欢上他,不然就遭天打雷劈!”
气氛沉寂。
江雪回过神,这才警觉自己过于激动了,她望向傅明泽,他依然坐在沙发上,星眸微敛,她看不清他眼底的思绪。
“为什么要发这么重的誓?”他问。
她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微微一笑。“原来你真的在乎他。”
那笑太温润了,温润得令她惊跳。“才不是!我,点也不在乎他,我是因为……”
“因为怎样?”
她惘然无语。总不能跟他说她是想避过前世那段孽缘吧!
她傻傻地愣在原地,而他误会了她的迟疑,优雅地起身,伸手抚摸她脸颊。
“雪,你累了,上床睡吧。”
“可是……”
他没给她犹豫的余裕,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她吓一跳,也忘了挣扎,就由着他将自己抱回房里,小心翼翼地放上床。
他替她盖好被子,像哄孩子睡似的轻轻拍了拍她。“你今天累了一天了,好好睡一觉。”
“可是……”关于杜东元的事,她还没向他解释清楚呢!还有谢清婉……
“乖,闭上眼睛。”他用手轻柔地合上她的眼,清隽温和的嗓音有某种魔力,安抚她疲惫的心神。
她的确很累了,这一天,从天堂到地狱,她的心情像洗三温暖,震荡激烈。
她听话地闭上眼,而他坐在床沿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起身悄悄离开。
傅明泽没发现自己一走,那酣然紧闭的眼眸便立即睁开,追逐他的背影。
他没回自己以前住的房间,下楼来到后花园,雪球正趴在狗屋里睡觉,听见他的跫音,敏锐地竖起耳朵,撑起身子,兴奋地朝他低低吠了几声。
“嘘。”他示意雪球噤声,大手抚上狗狗雪白的茸毛,轻轻揉摸着。“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是不是还经常惹你小雪姐姐生气?”
“呜……”雪球撒娇地蹭着他。
经过几年,雪球的体型已不是刚出生时那般娇小了,长成了一只雄纠纠气昂昂的大狗,比它的父亲灰灰神气多了。
想起去年去世的灰灰,傅明泽不禁有些黯然,灰灰死去的时候,他正在中东处理一件石油公司的案子,接到消息时,他甚至没有时间表示难过,只能在夜深人静时,独自举杯哀悼。
那一晚,他一面喝酒,一面想起了曾经与那只狗一同流浪的生活。
如果不是遇上了江雪,或许他会像小时候看过的一部卡通主角那样,抱着相依为命的狗狗死在街头……
那个绑着双马尾的小女孩,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他一日日地看着她长大,愈来愈明白自己的心早已遗落在她身上。
所以他刚刚才会阻止她继续解释,不让她说下去,怕她说的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他比自己所想像的更怯懦。
一念及此,傅明泽苦涩地笑了,就这样坐在狗屋前,看着月光,一夜到天明。
隔天吃过早餐,傅明泽便陪着江雪一起去医院探望江成君,两人带了珠姨炖的鸡汤,江雪要亲手喂父亲喝,却被他拒绝了。
“你爸是肝病,不是手受伤好吗?我自己可以吃。”江成君一脸尴尬。
见他还能幽自己一默,傅明泽安心许多,他看向江雪,她似乎也觉得莞尔,嫣然一笑。
“好,爸自己喝,我去楼下花店看一看。”
江雪总觉得病房里没有花花草草就好像少了什么,一进门就嚷嚷着要去买一束鲜花来插瓶。
江成君乐得赶女儿离开,他刚好有话想私下对傅明泽说,江雪一走,他立刻放下汤碗。
“江叔不喝了吗?”傅明泽有些担忧。“是不是胃口不好?”
“放心,我胃口好得很,早餐都吃了两碗稀饭呢!”江成君笑。“我是有话想问你。”
傅明泽意会地点头,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江成君细细地打量他,见他经过几年历练,眉宇越发显得从容,赞许地点点头。
“我前阵子看商业杂志,看到有关于你的报导,你这几年在新加坡混得不错啊!都能上杂志专访了。”
“还好,托江叔的福。”
“哪是托我的福啊?难道我还能请杂志记者去采访你,封你为青年才俊吗?”江成君呵呵笑。
傅明泽也淡淡地笑了。
江成君看着他,忽地叹口气。“明泽,你回来帮我吧!”
他闻言,一凛。
“我知道那时候我答应给你五年的时间,不过江叔现在身体这样,怕是有点力不从心。”江成君顿了顿,神情略微黯然。“在你面前江叔就坦白说了,虽然医生说这病开刀后还是很有希望的,不过……也很难说,我放心不下雪儿。”
“江叔。”傅明泽握住江成君的手。“你一定会痊愈的。”
“希望如此。”江成君反过来拍拍他的手。“怎么样?你愿不愿意现在就回来帮我?”
傅明泽沉吟不语,江成君以为他是想拒绝,不禁焦急。
“你是不是担心公司的人说闲话?江叔早就想好了,等雪儿大学毕业,就马上宣布你们的婚事!”
“什么?”傅明泽震撼,墨眸忽明忽灭,似是难以置信。
江成君微笑。“别告诉江叔,你不想娶我的女儿,我早就看出来……”
“爸!”一声尖锐的呼喊打断房内的对话。
两个男人同时一怔,望向声音来处,去而复回的江雪不知何时站在房门口,娇容刷白。
“雪儿,你不是去买花吗?”
“我回来拿钱包!”江雪嗓音发颤,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爸,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你不能强迫明泽娶我!”
“我强迫他?”江成君惊骇。“这哪是强迫啊?他能够娶你是他的福气……”
“才不是福气!”江雪驳斥父亲,眼眶隐隐泛红。“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为了想把明泽留在江和,就勉强人家当你的女婿。”
“这哪能算是勉强?”江成君咕哝。“我看他乐得很……”
“爸!”江雪气得快哭了,她怕自己当场崩溃,急急撂下狠话。“总之我不准你这样做!”
语落,她匆匆转身离开。
江成君愕然目送女儿的背影,好一会儿,才无可奈何地望向傅明泽。“我女儿这意思是不愿意嫁给你吗?”
傅明泽没说话,目光深沉,如苍茫无垠的宇宙。
江雪踉跄地奔出父亲的病房。
这算什么?前世是她装病逼他跟自己结婚,这世变成父亲拿生病当借口勉强他,为什么他前世今生都必须面对他们父女俩的心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