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佑庆瞠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眨了下眼,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些。
他的老花变近视了吗?怎么好像看到孙子脸红了?那小子从来不脸红的,至少他这老头子从他小时候至今都不曾看过。
“丫头?”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左佑庆不甚确定地旋身问道。
柳若冰闭了闭眼,双眸只肯定在左侑杰的脚尖。“爷爷,我恐怕不能再为你读报了,对不起。”
老爸今早已转入普通病房,老妈也再度拎着行李到医院陪伴,只消再休养几个礼拜就可以回乡下老家了。
她最挂心的事已告一个段落,早晚得和他谈个清楚明白。
“嗯。”老人没再试图阻止,他挥了挥手,头靠着身后的窗棂闭目养神,放任两个小辈离去。
柳若冰僵直腰杆走进左侑杰的房间,她强迫自己忽视客厅里每一双聚精会神的好奇眼神。
她知道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好奇得要命,也知道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和左侑杰之间的情事会就此曝光,但最糟的状况也不过如此——
这是她曾妄想得到他的垂怜,贪恋他的温柔所应得的报应,她相信自己应该挺得住这个磨难。
左侑杰率先进房,待她一脚踩进他的私人领域后,他猛地一个转身,砰的一声关上她身后的门板,顺势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为什么躲我?”一开口就是犀利的问句,左侑杰一点都不打算拖泥带水。
“先生的恩情若冰没齿难忘,我没什么能够回报先生的……”她轻颤了下,毫无感情地默背着自己早已记牢的应对词。
“少跟我说那些屁话!”可惜左侑杰不给她机会念完那些抓不到重点的文字,他粗声粗气的连不雅的文字都飙出口了。“我只要一个回答,为什么躲我?”
“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吗?”柳若冰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镇定得不像在处理自己的事,只有天知道她的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看着他,伴随而来的即是他开心的熊抱那位美丽小姐的画面。
她依稀记得,当时他的笑容有多灿烂,毫不忌讳地在大庭广众下和那位小姐拥抱……
他,应该是喜欢那位小姐的吧?
人心是如此的丑陋而贪婪,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但在撞见那一幕时,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拥有过后,剩下的只有心痛——这是她的贪婪和自以为是所得到的唯一教训。
看他一眼,心,就再刺痛一次。
原来心可以那么痛,痛到连呼吸都能如万箭穿心般痛楚!
她当然知道自己说的是屁话,不过,能说服他是最好,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自己已无可救药地爱上他,而她也能坚强地面对他和那位小姐共组未来的画面……
“什么意思?”他眯起眼,紧锁着她空洞失神的眼,意图看穿她深埋的心思。
“你治好我爸爸的心脏,我却什么都不能给你,你不觉得这点很不公平吗?”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将话说得完整,且尽量不带任何感情的背诵着自己为了此刻而准备的台词。“人家说欠钱还钱天公地道,人情债却永远还不清,我……”
“住口!”他再次粗鲁地截断她未完的话语,以拇指抬高她的下巴。“别用那么肤浅的还债理论来搪塞我,我不吃你这一套!”
想他左侑杰何其聪明,即便被她气得几近肝胆俱裂,仍分办得出哪些是真心话,哪些只不过是用来敷衍他的屁话。
她以为她那背台词的言不由衷能取得他的信任吗?
他左侑杰可没那么肤浅!
“我、我没有搪塞……”她咬着下唇,忍着被他捏压的疼痛,眼角微微泛红。
“还说没有?!”他气恼得太阳穴青筋暴凸,她再挑衅一句他就要爆血管了!他逼近一步,用身体将她钉牢在门板上。“倘若你的还债理论成立,你凭什么认为光凭那几夜就能偿清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你真以为你有那么昂贵的价值吗?”
他原本想平心静气地跟她谈的,但她偏要说那些话来气他!
急怒攻心的他不惜用最伤人的言语来伤害她,却不知那些残忍的字句都幻化成锋利的两面刃,不仅成功地逼得她快到几近崩溃的临界点,也同时伤害了自己却不自知。
“那……你觉得……还要几夜才够?”泪花在柳若冰的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落下,颤着唇说道。
“这档事你应该比我清楚,不是吗?”他咬牙嘲讽,咬得牙根都疼了。
听出他语气里的轻蔑,她终于知道人生不能重来,一步错、步步错,在人生的旅途里,连一步也不能走错。
现在才惊觉自己为了挣钱到酒店兼差的做法有多愚蠢,但,再多悔恨的泪水都洗不清她曾经失足的差错。
倔强的泪终究排山倒海而来,她控制不住奔流的眼泪,任凭灼烫的水液烫伤自己的脸颊,却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泪刺痛他的心,他恼恨地放开她,转过身,拒绝为她的泪而心软。
“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在他还没弄清楚她那颗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想法之前,她休想离开他——
休想!
第8章(1)
阴风惨惨……不,应该说愁云惨雾,这是左家目前氛围的最佳写照,只因对左家而言相当重要的两个人正清楚地对峙着,让家里的所有成员都显得异常紧绷。
不消说,一个是当家主事者左侑杰,另一个则是掌管全家大小事的管家柳若冰。
打从左侑杰大剌剌地将柳若冰从老爷子房里拉出来,再将柳若冰推到自己房里的那一刻开始,因好奇而围在左侑杰房门口的众仆人们就发现家里有一个大缺点——
左家的隔音设备实在太好了,好到……令人生厌。
即使一堆人全不发一语,静悄悄地挤在房门口,但除了隐约听到有男人和女人争吵的声音外,内容完全模糊不清,没有人听懂里面到底在吵什么。
尤其在等了许久之后,阿珠的腿麻了、阿花的耳朵贴着门板都给贴疼了,陈妈甚至闪到腰,最后却只等到左侑杰和柳若冰像没事似地走出房间,两人除了脸色不太好看之外,真的看不出什么异样。
照推断,他们应该是经过适度的“门面修整”后才走出房间,为的就是不让大伙儿猜出这段期间里,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悲歌……不,是惨剧……呃,反正最多最多只瞧得出来,柳管家的眼儿红红的,像是哭过的样子。
总之大家是好奇心堆满天,一丁点都没被满足,那种感觉真是好讨厌喔~~
不过不满足归不满足,那两个人倒是因为那晚的争执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让众仆人们更是雾里看花,越看越花。
柳管家不再像前阵子那样明显地闪躲着先生,但也没太热情的对待,就是态度冷冷冰冰的,只差没把先生给冻伤,先生则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唯一延续的是那张好看却日渐发臭的帅哥脸。
看来两人的战事好像谈和了,可感觉上又好像有那么点不太对劲。
如果真的和解了,管家不会老是赏给先生冰块脸,先生的脸也应该回复到以往的和颜悦色,不应该越来越像粪坑里的石头……呃、不对……是不应该天天板着脸,教他们看了跟着难受。
总而言之,就是一整个怪,怪得全家上下都神经兮兮的,稍有动静就全员戒备,诡异得不得了。
不过,最吊诡的是,全家改变最大的竟是成天关在房里的老爷子。
他开始增加待在房间以外区域的时间,有时候是待在庭院,有时候是阳台客厅,除了因乘坐轮椅,不好上阶梯而放弃二楼的部分,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能轻易地发现他的踪迹。
“侑杰,若冰丫头,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们商量。”某个下过西北雨的沉闷晚上,左佑庆在用过晚餐后,突然传唤两人到客厅坐下,引来众家仆人个个兴奋地拉长耳朵。
“什么事爷爷?”一入座,左侑杰便率先发问,柳若冰则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距离遥远到像中间隔着漫长银河的牛郎织女。
“我想了很久,也跟柳先生柳太太讨论过并取得他们夫妻俩的同意——”左佑庆故作玄虚地停顿了下,才斯条斯理地宣告:“我想收若冰丫头为义孙女,以后你们俩就结成义兄妹。”
左侑杰和柳若冰同时狠震了下。
“我反对!”不待左佑庆再开口,左侑杰便咬着牙,丢出这三个字。
“你干么反对?”左佑庆挑眉,眸心渗入一丝诡光。
“……我不要若冰当我妹妹。”迟疑了两秒钟,左侑杰才吐出这完全不具说服力的理由。
事实上,他根本没办法将柳若冰当成妹妹。
就算他们之间还存着尚未解开的不愉快,他却无法因此而讨厌她、放开她,甚至不论白天再怎么冷眼相对,每到夜晚,他总会克制不住自己想她、拥抱她的欲望,悄悄溜到她房里与她共度,而她也不曾抗拒地接受了他。
不论她为了何种理由接受他的求欢,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好、担心他小人地把两人间的暧昧传扬出去也罢,即便是偿还人情他也接受,他只要她留在他身边,让自己想她的时候就能看见她、触碰到她……
他心里很清楚,没有任何女人能取代她在自己心里的位置,他这辈子不可能放开她的,绝不可能。
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可能将她当成妹妹?
“小子,你搞清楚,爷爷再陪你也没多少年了,有个妹妹来陪你不是挺好的吗?”左佑庆赏了他一个大白眼。
“不要!”他按在皮制沙发上的手掌收拢紧握,说什么都不同意。“阿珠也好、阿花也可以,随便你收哪个义孙女都行,但就是若冰绝对不行!”
客厅里的气氛呈现短暂凝滞。
阿花张着嘴,拿在手上的鸡毛掸子顿在古董花瓶上方,阿珠擦拭桌面的手忘了继续动作,陈妈连端出来的水果都忘了摆上桌,而柳若冰始终低着头,长发遮着她秀气的脸庞,教人看不情她的神情,唯有搁在膝上交握的颤抖的手,悄悄地泄漏了她内心里的激荡。
她也知道自己不可能答应爷爷成为他的义孙女,除了她和侑杰的关系不单纯之外,更重要的理由是她还爱着他……
但,他真有那么讨厌她吗?讨厌到完全不需任何考虑,就轻易地让阿珠或阿花取代她的位置?
“啾……啾啾啾啾啾……”就在气氛凝重到好似拿把刀就能轻易将空气划开般沉闷时,电铃突然像天降救星般地响起——
“我去开门。”
柳若冰不假思索地起身逃离,她现在极需新鲜的空气来冷静自己的头脑,否则她一定会被自己可怕的猜臆给闷死!
轻巧地打开大门,门外娇小纤细的身影清楚地映入眼瞳,她不敢置信地瞠大双眸,浑身泛起一股恶寒。
是她?那个得到侑杰热情拥抱的女人?
“对不起,请问杰……左侑杰在吗?”安筱灵一脸无邪地问道。她一手持着皮箱,一手则握着张小纸条,上头约莫写着左家的地址。
女主角终于寻上门来了是吗?柳若冰微微地退了一步,不意身后竟抵到一方软墙,一双厚实的掌轻握住她不停抖颤的肩膀。
“安?你怎么来了?”不知为何跟过来的左侑杰感到有些诧异的轻喊道。
“喔~~杰,你一定要帮我!”安筱灵喜出望外地飞扑而上,一如前阵子在医院的护理站发生的场景重现,只不过地点转移到左家的大门口。
柳若冰木然地将视线定格在眼前的一双男女身上,她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听见自己的心再度碎裂的声音——
正牌的男女主角都到齐了,她这个代班顶替女主角的临时演员,似乎到了不得不退场的时候了。
她悄悄地离开客厅,像只躲进龟壳里的小乌龟,不敢也不愿再看到那令她心碎难堪的场面……
***
月黑风高,是个颇适合“离家出走”的夜晚。
柳若冰将自己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几件衣服塞进旅行袋里,穿上行动方便的紧身黑衣黑裤,背起轻巧的旅行袋准备“潜逃”。
逃,是个极不负责任的做法,毕竟老爸的手术不曾花费她任何一毛钱,所有的医疗费,包括住院费都是左侑杰和院方结清的,她甚至不晓得整个医疗过程总共花了他多少新台币,可她现在却要一声不响地走人,确实很不负责任。
可是正牌女友都已经住进左家了,难不成要她眼睁睁地看着左侑杰和正牌女友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
她做不到,只想投阵,因此逃成了她唯一能选择的路。
她的心已碎裂成几近无法拼贴的拼图,再继续待下去,怕是连拼凑起来都不可能。
请原谅她还想保有一颗不完整但还能勉强拼凑起来的心,所以选择了默默离开——
拉开房门,她左顾右盼地确定二楼的长廊上都没有任何人后,蹑手蹑脚地朝下楼阶梯前进,就在她抬起右脚,欲踩下最上层的阶梯时,倏地一个手掌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则将她拦腰抱起,差点令她失控的尖叫出声!
“别叫,除非你想把这屋里所有的人全吵醒。”
耳边传来一声压低的轻喝,成功地阻止了她已冲至喉头的声音,然后连拖带拉地将挣扎中的她推进距离楼梯最近的房间并锁上门,整个过程花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啪”的一声,房里的灯乍然亮起,她反射性地眯了下眼后,不敢置信地瞪着“绑架”她的坏人。
“你……”怎么会?她以为自己的行动神不知鬼不觉,怎么还是让他发现了?她无措地倒退数步,欲盖弥彰地将旅行袋藏至身后。
“你想到哪儿去?”相较于她连续倒退的速度,左侑杰的脚步缓慢得像电影里的慢动作,一步一步的朝她逼近,清澈的眼把她的絮乱全收进眼底,轻柔的嗓音冰冷得宛如宣布她死刑的丧钟。“夜游?还是试胆大会?”
“呃……或许夜游是个不错的主意……啊!”她扯开僵硬的嘴角,胡乱倒退的小腿霍地顶撞到一方硬物,她瞬间失衡地往后倾倒。
毁了!这下就算不死,屁股也要跌成两半了,她可怜的小屁屁啊啊啊!
咦?不痛?还软软的?
紧绷的神经获得短暂的释放,却在她还来不及确认自己到底跌在什么东西上方时,另一个压迫性的重物像猛兽般向她扑来——
第8章(2)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乖乖地留在我身边?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