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掮客  第2页    作者:绿痕

  严彦不记得那日他是怎么离开坟地的,他两眼空洞地在镇外的荒郊徘徊了很久很久,漫无目的走了大概一个日夜,直到他累得再也没法挪动两脚半分了,他才弯着腰钻进一户人家的后院,趴在花丛里藏好身子,然后便合上了双眼。

  也不知睡了多久后,阵阵食物的香气,唤醒了他过饿的肠胃,在他腹里响起了阵阵腹鸣扰醒了他,他微微睁开眼,抬起头往花丛外看去,一个年纪此他还小的女孩就坐住园中的石凳上,正秀气地吃着刚出炉的烤饼。

  被那香气诱得满腹饥虫的严彦微微动了动,造成了花丛间的枝橙一阵轻响,女孩蓦地循音看过来,一眼,即瞧见了躲在其中的他。

  她先是被他吓了一大跳,但在走上前来拨开枝叶大致看清他的模样后,她没有叫嚷,也没唤人来,她只是扬起一手作势要他躲回原处等等,接着她便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溜进厨房里拿了一个大碗,装盛了满满的饭菜后,又装了一壶的水,这才偷偷摸摸的溜进院子里来朝他招招手。

  严彦却动也不动,等不及的她见他迟迟都没个动静,她索性将手上的东西部拿去了院外的柴房里,再奔回院子来吃力地拉起他,扯着足下似重有万斤的他一块躲至柴房里。

  将柴房门扉掩上后,她伸手拉他坐下,奉上碗筷给他,便静静的坐在他身旁看他狼吞虎咽。

  近一个月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严彦,麻木地嚼着口中的饭菜,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

  随着热呼呼的食物下腹,在他空旷的脑海里,片段片段的过往也一一浮上,他颤抖的双手几乎捧不住大碗,因他想起了这阵子来所发生的一切,亦想起娘亲和弟弟的死,尔后,颗颗再也锁不住的泪水滴落进他的饭菜里,他缩着身子,边吃边将那些泪水都顺着筷子咽回他的腹里去……

  泪眼蒙眬中,他只记得,那个坐在他身边的女孩,一手拿着绣帕,安安静静地替他擦去满面的泪痕,一手,则在他背后轻轻拍抚着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身上。

  自那日之后,严彦就在那儿住了下来。

  收留他的女孩名叫云侬,她爹则是这镇上有名的镖局之主云天,经她告知他的来历与经历过何事之后,那时云天在看向他的眼神中,明显地带着浓浓的不舍,而后便二话不说地收留了他。

  栖身在镖局里的严彦,在身子好些后便接受了云侬的提议,在镖局里打起零丁,有时工作做完了云天见他在后院闲着,也会带他到堂前与那些镖师一块练练拳脚。过了数月,云天发现他的功夫基础并不扎实,索性将他从头教起,顺道再教了他几套拳法,一副俨然将他视为关门弟子的模样。

  镖局中的日子,虽然挺忙的,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严彦偶尔在云天接到镖后,也会跟着云天一块上路,亲自体验护镖的过程。跟随着云天走了几趟镖下来后,严彦发现,云天他不但是镖局之主,他在暗地里还是个走江湖的掮客,平日里除了护镖之外,也私底下仿些仲介起那些杀手一些杀人买卖。

  后来,严彦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他师门的事,听说那位宁公子,一直都安然无恙地在慕城山上待着,年前还晋升成了内院弟子,看样子,掌门师父还真是有心要扶植这位赞助慕城派的大金主之子……

  年纪比他小两岁的云侬,全然不知生性沉默的严彦究竟在想些什么,身为掌上明珠的她,每日每日,就是开心地对他笑着,一心只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曾经历过的阴霾。

  她时常在他得空时围绕在他的身边,不是对他说说笑话,就是又偷渡厨房大婶煲的汤给他喝。

  她老是叫他木头,说是因为他这人看上去木木呆呆的,加上又格外不喜欢说话。严彦由着她,任她喜欢唤他什么就唤他什么,他都不在意,他只希望这个善心的小姑娘能每日都这么开心就好。

  十三岁那年的深秋,严彦考虑了许久,独自找上了云天,告知云天他想从事杀手这一行的生意,央请人脉广阔又身为掮客的云天能为他介绍门生意。然而云天听完了他的话便紧蹙着眉心,毫不考虑地拒绝了他,并要他从此打消这个念头。

  可严彦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过阵子后,他改而找上了自小就跟着云天四处随镖行走的云侬,求她给他介绍门生意。

  那时的云侬,年纪尚小,又不知其中的利害关系,长久以来她对待严彦的态度便是一味地纵容,举凡能满足他的,她都不吝于去实现他的愿望,因此当他这么开口要求时,不知轻重的她也没多加细想,便擅自自她爹一所承接到的生意中,找了一笔看似最简单也没什么难度的小买卖。

  可她事前并没有预估到,事后严彦必须得付出什么代价。

  那笔买卖,成功是成功了,但是返家归来的严彦,腹上被人捅了深深的一刀,不知对方早已聘雇了数名保镖的他,就这么拖着血流不止的身子倒在她家后院。

  半昏半醒中,严彦因胸前的一片湿意而张开了眼,就见向来总是笑得如雨后初晴般的云侬,跪趴在他床畔直掉着泪。

  「别哭……」他对眼泪很没辙的。

  早就被云天痛斥过一顿的云侬,泛着泪,自责地瞧着他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庞。「你不可以死……」

  「好,我不死。」严彦费力地伸出手揉揉她的发。

  由得他说不死就不死吗?

  伤得这么重,拖了这么久,请来的大夫们个个都说没把握了,云侬恐慌地看向他的伤处,愈想愈是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感到后悔,如她爹所说的,她这一窍不通的门外汉,根本就什么都不懂,她怎可以事先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清楚,就擅自作主替严彦介绍了买卖?严彦今日会如此,全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她不禁感到懊悔万分,她怎么把他害成了这个样子?他又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个练过一两年功夫的半调子而已,她爹骂得没错,莽莽撞撞地就为他接了那买卖,简直与推他入虎口要他去死无异。

  在云侬的泪水都濡湿了他的衣襟时,严彦叹息地抚过她红肿的眼帘,轻轻拭去她眼角犹悬着的泪。

  「别哭,这事本就是我的错,我什么都答应你,所以不要哭了……」早知她会成了个泪人儿,他说什么都不该不加考虑就央求她这事了。

  第1章(2)

  几个月后,当严彦的伤况好转时,云侬拿了本秘笈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严彦不解地看着放在他手中,那本泛黄破旧的书籍。

  「日后要给你练的。」

  他扬起眉峰,「哪来的剑谱?」

  「我向找爹买的。」整整缠了云天十来日后,云天总算是败往她的缠功下,收下了她存了多年的私房钱,从箱底挖出了这么一本听说是某位已仙逝的用剑高手所着的奇书。

  「为何要买?」好端端的,她没事拿这来给他做什么?

  「……我不能害了你。」她顿了顿,微微垂下了头,两手直揪着自己的衣袖。

  严彦迎上她自责的目光,「小侬,你从没害过我。」他没想到她一直都把那事放在心上,且深深地认为是她的考虑不周详才害得他如此的.

  她却向他摇首,怎么也走不出因她的无知而害他差点枉送性命的这道坎。

  「听我的,把它练好来,好不好?」只要他能练好这一套剑法,让他的身手更上一层楼,那么往后,也就可以替他避开许多危险了。

  瞧着她那副一心一意只为他着想的模样,严彦的心头登时觉得暖洋洋的,他小心地握住她白嫩绵软的小手,感觉像是在心上搁放了件世上最珍贵的宝物。

  「好。」

  云侬不忘向他嘱咐,「从今日起,你要多吃点,你的身子要快点好起来。」

  「好。」

  「只要你功夫大成了,往后就不会再有任何人能欺负你或是伤害你了。」她打听过了,她爹那一箱藏在床底下的武书,全都是她爹二十多年来天南地北四处走镖时,特意寻来的上品。

  「好。」

  「无论你要做什么事,你都要平平安安的。」

  「好。」

  她不安地看着他,「……以后,别杀人了好不好?」

  严彦却不再像方才一样,什么都顺着她应着她,沉默蓦然降临在他俩周围。

  她渴盼地拉着他的衣袖,「三百六十五行各行都能做,咱们别挑杀手这一行了吧?」刀口上过日子,怎算是日子?风险大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有谁来帮他救他?

  「我想当杀手。」

  「是因为你想报仇?」她曾听他说过那些关于他师门的事,也曾在清明时陪着他去东郊上过坟,所以她也很清楚,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他那名早逝的小弟。

  严彦轻轻摇首,现实地道。.「不只是想报仇,还有因为钱多。」

  「钱?」

  「我需要钱。」

  她一怔,「要钱做什么?」

  「我娘生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我长大后能娶房媳妇。」他哀伤地垂下眼睫,「我想实现她的心愿……」

  他的娘亲是怎么病死的,他不知道,他甚至没法子去见她最后一面,所以他想,最少他可以努力实现娘亲生前说过的愿望,这也是他仅能为娘亲做的。

  相识以来,这些年已摸清他脾性的云侬,很清楚他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了,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拉过他的掌心掩在她的面颊上,无声地把泪流进他的掌心里,为了他的安危,也为了他那茫然不定的未来。

  「别哭。」严彦挪开手,以袖擦着她的脸,「我早巳选好我今后的路了。」

  他有自知之明的,他胸无文采,脑筋也死板不知变通,在人前口舌也不伶俐,更不喜与人打交道往来,因此既没法从文也无法从商,日后唯一能做的事,八成也只剩体力活这一途了,可他身无半点可用技艺,种田农事,工务建筑也皆一窍不通。

  人贵自知,这一点他很清楚的。

  自他在刑场为求自保杀了第一个官兵后,他的双手早就已染上了血腥,日后他若是能大仇得报,那么,届时他的双手怕是怎样都不能干净了,既是已染血,他为何又得避开这丑陋的一面而不去正视它?

  不只是如此,他亦不想在日后成为颠沛流离于江湖中,过着舔血于刀口上的日子,那永不知未来在哪儿的武林人士。

  他很清楚,所谓的武林人士,说好听点的,就是侠士与不人流的无名之辈,说现实点的,就是拿刀剑又要有名声和武道气节的流匪,若是背后无山庄、无门派、无商家可倚仗,基本上,就是个声誉比强盗好些的江湖飘萍而已。

  与其流连于江湖中,不知下一顿饱饭在哪儿地过日子,他情愿现实点,就用习来的功夫做买卖,若是将来死了残了,那叫活该,也叫天意不可违,但倘若能靠此混口饭吃,他就要活着好好的过上每一日。

  「一定要走那条路?」过了好阵子,云侬在整理好思绪后再次问他。

  「嗯。」

  她扬起头,认真地道:「那日后我来当你的掮客。」

  严彦没想到她居然会这么想,他沉着脸,两眉紧紧朝眉心靠拢,不说也不动地僵坐在她身旁。

  「好不好?」

  严彦紧抿着唇没出声。

  她知道掮客是门什么样的行业吗?别看云天做起这行业来似游刃有余,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云天走镖的缘故,在江湖上累积了多年的人脉与声望才能有今日,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家,怎么能卷入那样复杂的是与非中?她怎么可以去与那些也不知品行是否端正的江湖中人打交道?一旦她踏上了江湖这一途,她以为日后她还有法子脱身吗?

  「我会努力向我爹学习的,我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绝不会让你再险些枉赔上性命的。」她不管他的面色有多难看,心中又是在为她顾己心些什么,她径自地向他保证。

  「小侬……」

  她独断地说着,压根就不理会他的反对,「总之,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严彦看着她把话说完后,就飞快跑出去的背影,虽然心底因此而有些焦急,但他想,她年纪还小,或许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随口说说而已,就算不是,他也可以往日后慢慢去改变她的心意,他总不能……总不能看着她因他而走岔了人生的路。

  自那天后,云侬再也没跟他提及这个话题,这让严彦莫名地感到心安,以为她打消那个念头了。他于是安心地练起她所给的剑谱,并时常去请云天指点,渐渐地,他的功夫有了明显的进步,再也不是个未出茅庐的半调子,他总算有了可傍身的技艺。

  就在他十六岁、她十四岁的那年,他们难得地跟着云天所带领的镖局车队,块护镖远行至北方的第一大城沙京。

  北地冬日甚是酷寒的天候,令他们三人极度的不适应,在交了镖后的不久,云天便因水土不服而病倒了,犹来不及让云天将病治好,局里的镖师们又一个个都染上了风寒,严彦与云侬万没料想到,一个小小的风寒,就这么要了云天的性命。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严彦一直都深深地记得,那一夜,在云天的病榻前,昏睡许久的云天忽地醒了过来,对他们殷殷说了些话后,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要严彦发誓,在日后会好好照顾他唯一的女儿,而后,云侬靠在严彦怀里哭昏了过去,由于连日来心神耗损太大的缘故,身子撑不过来的云侬连着两日都没能醒来……

  严彦不发一语地穿起了孝服,代云侬办理身后种种事宜,代她治丧答礼,还在云天的灵前连连跪了两夜替云侬守灵。

  云天死后,由云天一手创建的镖局也如盘散沙般地散了,等不及让整个镖局车队回到慕城,在沙京时,镖局里的镖师们便已转行的转行,谋他业的谋他业,趁此良机投效其他镖局的镖师更是人有人在,到头来,竟是无一人愿留下来。原本镖局所带来的银钱和这趟护镖所得,也都被镖局里那些自恃老人的镖师给瓜分光了,短短几日间,严彦与云侬看尽了人世间最是丑恶的嘴脸,也看清了在失去云天保护的羽翼后,他俩日后必须面对的人情冷暖。

  待严彦办妥云天的丧事,他与云侬身上的钱财已所剩无几,再不能拖着时间滞留于沙京,于是他携着云天的骨灰,带着云侬踏上了回乡的路程,要让客死异乡的云天回到慕城落叶归根。

  可才出了沙京不远,他们所跟行的车队于旅途中遇上了一帮悍匪。遇匪来袭的那个刹那,严彦一把拉山坐在车里的云侬,将她给塞进马车底下要她噤声,而后他向随行的人借来把刀,与车队的壮丁们一同抵御大批来袭的匪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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