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收留他?」
「此乃不得不为。」云侬也知道他素来很讨厌有外人来打搅他的生活。
「咱们不必赚他的钱。」真要差钱,那么他便再做几笔买卖就是了。
她摇摇头, 「这不只是银两的问题,况且再怎么说他都是你的同行。」
「你与他交情很深?」严彦语气中泛着浓浓的酸味。
「能深得过你吗?」她送他一记白眼,也不给他什么误会的机会,「虽说我不是什么行善之辈,只是不救他,难不成让他往后在江湖上见你一回砍你一回,或是见着我就狠狠找碴?要知道,他已是被魔教教主逼得拘急跳墙,再加上他又受了伤,为了他的颜面,他可是啥事都干得出来的。」
他闻言随即俯身搂住她,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你分毫。」他绝对不会再让往事重演,更不会再委屈她半分。
「知道,我不就是假设吗?」云侬两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微微推开他, 「以榜眼君的性子来看,只要买卖能谈成,咱们也不必多虑了,因他素来就是个言而有信之人。!
「你要藏他多久?」
「他身上的银票够藏到他伤势痊愈了。」现下外头的风声太紧,她虽缺德,但也不能无良地害韩冰真被教主大人绑至后宫去当娘子。
「我不喜欢。」
「嗯?」
「这是咱们的家,我不喜欢有外人。」他千辛万苦地打造了这个家,可不是用来让同行当避风港兼碍他的好事。
「忍着吧。」要知道财神爷可不是经常路过家门口的。
「我可杀了他。」
云侬扬手在他的后脑勺招呼上一记, 「都是同行,又何必玩相煎何太急这戏码?何况你都已金盆洗手了,你还想除掉榜眼君好晋上排行榜一位不成?」
严彦紧抿着薄唇,思索了一会儿后,万般忍让地开口。
「先成亲。」
他怎么还没忘了那事啊?
她僵硬地别过脸, 「再说吧再说吧……」
无奈严彦却不肯让她这般含混过去,两手紧握着她的肩,锐利的目光将她给盯得死死的。
「解决这件事再说,行不?」她深深觉得,再这般同他讨价还价下去,绝对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眼下敌强我弱,她还是先撤了再说。
「你答应的。」他质疑的目光强力地扫过她的脸蛋一圈。
她垂下肩, 「好吧,我答应的……」
就在云侬以为严彦真听进了她的话,会暂时对她歇歇手,不逼她那么紧的,可到了夜深就寝时,她才发现她还是太小看他的心思了。
她两手叉腰站在自个儿的房门口,没好气地瞪向不请自来的守护门神。
「我说,榜眼君不会摸到我房里来的,要知道他可是江湖中有名的冰霜公子,他才不屑于我这毫无姿色的女子,他真要有什么想法,最多就是想对我啃骨噬肉而已。!就算全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她相信韩冰也不会瞎了眼找上她的,将她大卸八块的机率倒是较大。
严彦还是站在她的房门口半步不移,俨然不动巍峨如山。
「别给个梯子就想爬上来,我还能不明白你吗?总之咱俩还没成亲,你不能进我的房。」她上前俐落地两手紧揪着他的耳朵扭呀扭,很清楚他是想藉韩冰一事拉近他们的关系好更进一步。
他缓缓拉下她的手,眼底有着不可推拒的坚定。
「我房里只有一张床。」她蹙着弯弯的细眉,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他又犯了毛病跟她拧上了。
「我不介意。」
「我很在意床上人数。」
他退一步, 「我就坐在桌边守着你。」
「回去睡。」云侬没好气地一把推开他,转身就要把门关上,偏又被他一手挡住门扇。
「就坐在门边守着你。」他退了再退,可还是不改一夫当关的决心。
她很想敲敲他的榆木脑袋, 「不必!」
三番两次遭拒的严彦,揣着一颗不安的心微微低垂着头,闭上嘴不再开口。而云侬仰首瞧着他面上甚是失落的模样,一径地在心中对自己再三说着不能心软、不能心软……可他那宛若无辜遭弃的神情,最终还是拨动了她心中最柔软的一根弦,令她忍不住上前拉拉他的衣袖。
「木头?」
严彦一语不发地探出两掌将她搂至怀里,令两人的身躯紧密地贴合在一块儿。
「可以……放开我吗?」她的面色微绯,也不知已有多少年没这般同他亲近了。
「待我把你捂热了再说。」他的大掌搁在她的背后,将她往他的胸前按了按,好让他俩的心房再贴近些。
她不解地问: 「我是昨晚凉了的饭菜吗?」
「不是饭菜,是心。他难得细心地向她解释,「待我把你的心捂热了再说。」谁让他们之间的距离老是远得让他觉得冰凉凉的?既然不够温暖,那他就卖力点添添柴火加加温。
「敢情这十多年来我就是冰凿的?」
「不是冰凿的,是不到春日就不发芽的种子。」他轻声更正,柔柔的一吻轻印在她的额上, 「早些发芽吧。」
她茫然地眨着眼, 「发什么芽?」
「爱苗。」
「……」
「发芽了吗?」软玉温香在怀,严彦的心情宛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搂住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再紧了紧。
她呐呐地,心慌之外,有些不适应他近来的剧烈转变。
「那个……你瞧这都还没入冬,离春日也还有些时日……」
「没关系,咱们继续呼唤东风。」他的脸皮大有刀枪不入的趋势,还不忘催促她, 「看在我这般诚心的份上,你也上心点。」
云侬两眉之间的距离愈来愈窄, 「你的口舌可是一日千里啊。」还她那个以往不喜言辞的严彦来!
他埋首在她的耳畔咕哝, 「娶妻总得有手段。」
「既然这么会说话就别老在人前扮哑子。」枉她这些年在人前事事都替他担了去,下回她就让他自个儿去主持大局。
「他们又不是我媳妇。」何必多费唇舌?
与她耳鬓厮磨了好一阵后,严彦拾起头来,再三以指抚过她的脸庞。
「睡吧,我就坐在门外守着你。」
对于他的骡子性格,她很想吐吐血, 「回房去——」
高大的身影倏地俯探向她,一双温热的唇覆至她的唇上,辗转吮吻,细腻缠绵,宛如春风柔柔拂至,她尚不及自讶愕中回神,那双唇已然离开,他静静瞧了她半晌,熟悉的指尖拂过她因他而水润红艳的芳唇。
「睡吧,乖。」严彦轻推她进入房内,不由分说地帮她把门扇合上。
怔怔然坐在床畔抚着唇发呆的云侬,这一夜,也不知自个儿究竟是有睡无睡、似梦还是非梦,待天色大亮,她悄悄打开门,低首一看,果然看见说到做到的严彦,此刻就靠着墙坐在她房门旁,闭着眼微侧着颈子,似是疲惫地睡着了。
「……傻子。」
第4章(1)
先是莫名其妙遭魔教教主看上,后又为养伤而失了大笔银子,故而不得不躲在小庄内养伤的冰霜公子,近来日日悲愤抚琴, 以泄心头大恨之余,也吵得山庄内没一处安宁。
身为山庄主人的某二人,在隐忍了十来日终于受不了琴音声声传脑后,今儿个一早,他俩只好藉采办伙食之名, 出门以图个耳根子清净。
只是街也是不能随便乱逛的。
将预备屯积的粮食堆放在马车上后,难得出门一回的云侬,来到镇上最大的酒楼,本是想买几坛好酒,以庆祝她与严彦两人从此金盆洗手远离江湖的,可偏不巧,一位对他俩来说都十分眼熟的故人,在他们将跨出大门时,将他俩给堵在酒楼大门边不动。
一时之间,三张脸庞上各自有着不同的神情。
久旱逢甘霖般惊喜不已的,是当今杀手排行榜上的状元,龙项。
像是一脚踩着大麻烦的,是曾经与他有过那么点小过节的云侬。
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觉得碍事,故一如往常面无表情的,是严彦。
在他们三人堵住酒楼妨碍他人进出许久后,龙项看了看四下,二话不说地便扯过严彦的臂膀,一把将他拖至楼上预定的包厢里去。而被他俩落下的云侬,则不疾不徐地跟上,并在进了包厢合上门扇后,似笑非笑地盯龙项瞧。
「你……你这婆娘又在打什么歪主意?」被她看得浑身泛过阵阵寒意的龙项,随即想起了上回与她交手后的刻骨铭心教训。
云侬的两眼定在龙项紧握着严彦的那只手上不放, 「正巧,我也想问你这句话。」
在他俩之间的严彦,有些不明白此刻空气中荡漾的诡谲是从何而来。
「小侬,你认识龙项?」怎么好像一副很熟的模样?
她不答反问: 「你也认识他?」
「算是……」他顿了顿,苦思了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给出个他认为差不多的答案: 「半个朋友。」
「才半个?」龙项听得满腔怒火都快烧了上来,「姓严的小子,好歹我也同你喝过酒、烧过黄纸,你这家伙能再不讲义气点吗?」枉他这些年来掏心掏肺地当这臭小子是兄弟,他居然只是半个朋友?
严彦拨开他的手, 「义气一斤值多少?」
「你哪时被这敛财的婆娘给带坏了?」龙项想也不想地就将云侬当成元凶。
「木头,你先过来一下。」云侬赶在他俩叙旧之前出声打断他们。
严彦二话不说地推开龙项,乖乖步至她的身旁。她侧首瞧了瞧一脸惊讶的龙项,然后两手重拍在严彦的肩上语重心长地道。
「我记得,我曾叫你多交几个朋友。」早年前,因她老觉得他性子太孤僻,又甚少与人往来,为了开拓他的视野,也为他在江湖上行走方便,她是这么叮咛过他。
「交了。」
「我不是叫你交杀手当朋友的。」他哪个不交偏挑个同行?
他不解, 「有差?」
「好让你们哪日一言不合互砍时,还看在同行的份上互打对方五折吗?」他也不想想这人的排名还在他上头呢,他怎么就这么不爱惜他的小命?
从没想过这点的严彦,认真地想象超那景况一会儿后,他老老实实地回答她。
「九折尚可,五折太亏了。」依他看,倘若他不放水的话,他和龙项最多就是打平。
「喂!」被晾在一旁的龙项听不下去了。
云侬防备地一手将严彦拉至身后,接着巧笑倩兮地朝龙项一揖。
「状元兄,别来无恙?」
龙项可没她那好心情, 「见到你这张脸,我就心疼我那些被你坑过的钱……」
她甚是愉快地扬高了唇角, 「知道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你!」龙项气结地指着她的鼻尖, 「我也不过是砸过你一回生意,你还好意思记恨我?别忘了当年你可是因此讹了我一大笔银子!」
「你砸的那笔生意,正是严彦的买卖。」云侬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早已消灭的怒火,又因这位状元郎而又开始隐密燃烧。
身为掮客,她其实也不爱与江湖中人结仇的,可这位向来就在江湖上横着走的杀手状元,那回偏巧不巧地就是挑上了她为严彦安排的买卖,她记得当年龙项收了大笔的保镖金,说什么都要保护严彦正要下手的对象,使得进入杀手这一行以来从未尝过败绩的严彦,不但头一回因下手失败砸了买卖得付出庞大的赔礼金,还因此躺在床上养伤养了半个月……
哼,伤了她的人,这要她如何不记仇、如何不去替严彦找回场子来?当年她没高价将这位状元郎卖给那位看上他的外族公主,他就该感谢严彦要她别太记恨了。
「……你俩何时狼狈为奸了?」没想到他俩之间有这层关系的龙项,呆楞楞地张大了嘴。
她这才正式告诉他, 「我一直都是他的掮客。」
「怪不得……」龙项恍然大悟地拍着额,不一会儿又气急败坏地问:「原来你是为了护短才暗坑我?」搞半天那位外族公主会追在他身后三年,就是因她想替严彦解解气?那她后来还好意思跟他收取打发外族公主的那笔钱?
「客气客气,就是不知公主殿下近来可好?需要我通知她一声,好让她与你叙叙旧情吗?」反手暗地里将他卖过一回的云侬淡淡地笑了笑。
「你……」陈年噩梦又再次被她挑惹起,龙项恨恨地瞪着这个害他远远避走关外三年的元凶。
严彦动作飞快地挡在云侬的面前,一掌使劲地推开想上来一清旧怨的龙项。
「你怎会来这?」之前不是听说他在江南做买卖吗?
龙项没好气地抹抹脸, 「我这不是在躲人吗?」
「躲谁?」
「那个……」他蓦地闭上嘴,一甩先前的怒意,反而亲亲热热地一掌环上严彦的肩, 「我说小严哪,老哥我——」
云侬先一步地截断他的话尾, 「木头,该回家了。」
「哦。 」
龙项赶紧口下留人, 「等等,严彦得留下来!」
「不知状元兄找他有何要事?」云侬微微眯着眼,非常清楚这位招招摇摇过江湖的状元郎惹是生非的能力。
他摸摸鼻子, 「我不过是想请他替我挡挡某个人而已。」
「何人?」
「……武林盟主。」
「天快黑了,咱们回家收衣服煮饭。」云侬勾过严彦的手臂,决心速速带他离开这位招蜂引蝶的旧友。
「既然你在此,那找你更佳!」龙项踩着疾快的步伐,一转眼就来到门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染指他媳妇?
严彦沉下了脸,一手覆上了腰际的软剑, 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慢着,你先让我把话说完!」不知他俩是何关系的龙项,连忙赶在他出剑前举高了双手自清。
云侬清冷地问: 「当年坑了你一笔后,你不都说咱们已断绝往来了吗?」
「事有轻重缓急。」
「很好,咱们没交情。」反正她家中还有一个养伤的冤大头,不差他这另一笔钱,况且,她才不想平白无故沾惹上武林同盟那个人麻烦。
「你当真不伸个援手?」龙项烦恼地一手抓着发,没想到她半点情面也不看。
倒是严彦缓下了脸色, 「你何时与武林盟主结梁子了?」
「其实也不是结梁子……」他吞吞吐吐地说着,后来迁怒地瞪向严彦, 「总之说来说去这事都是你害的。」
「我?」
项愈想愈忿忿不平, 「谁让你干这行干得那么低调?你要是高调些,宗泽他也不会找上我了。」
「状元兄,咱们很忙。」云侬冷不防地提醒他。
知道左右都躲不过她的质问,龙项挺不情愿地咂了咂嘴,对近来也不知躲哪去,故而还没听到消息的这两人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也知道,干咱们这一行,若非必要,其实咱们也不想无缘无由就去同那些江湖正派人士交手,毕竟井水不犯河水,功夫路子走得更从来就不是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