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她算不得是他的妻啊!只是个小妾……
想着,郑恬幽幽叹息,半晌,忽地用力皱了皱鼻子。
她讨厌自己满脑子愁绪,就算窗外下着绵绵细雨,她也不学那“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的悲情,人生苦短,能够的话还是快乐地活着吧!
“所以你不要皱眉了啊。”她细细地呢喃,纤指探上男人微拧的眉宇,试着替他抚平。抚平了眉,小手顺着往下,撩起他一束墨发把玩,玩着玩着,忽地兴起恶作剧的心思,悄悄捏住他鼻子,不让他呼吸。
起初他只当是扰人的蚊虫之类,在梦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大手拂了拂。
她放开他一会儿,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又轻轻掐住那鼻口,然后在心中默默数数儿,等着他何时不耐地拨开她的手。
一、二、三、四、五、六……
奇怪地,这回他没有拨开她,呼吸好似真的断了,片刻,她惊觉不对,放开他时,他已在梦中短促地抽气起来。
“呃、呃……”他闷哼着,彷佛呼吸不顺地刷白了脸,鬓边沁出大滴的冷汗,两手使劲拽着被褥,像是在挣扎。
她吓一跳,慌忙摇醒他。“侯爷,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救……命……”
救命?郑恬惶然大惊。他这是怎么了?是在梦里被人掐住了脖子吗?
“水……”
水?是梦见自己溺水了吗?
“侯爷!”郑恬见摇不醒男人,慌得坐起身,将男人的身子揽入自己怀里,让他的头靠在她柔软的胸前,一面伸手轻拍他脸颊。“醒醒,你只是在作梦,决点醒来。”
“娘……”他抓住她软腻的小手,忽地呢呢喃喃地唤了一声。
她怔住。
“娘。”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冷汗涔涔的脸上,嗓音隐隐哽咽。“都是孩儿不好,是孩儿害了你……”
他梦见自己死去的亲娘了吗?为何说是自己害了娘呢?
郑恬怔忡地望着怀里的男人,他脸色苍白,蹙眉抿唇的神情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委屈,看着令她的心口不由得软绵绵地融成一团。
“没事了啊。”她不自觉地拍抚起他,像温柔的慈母一声声哄着自己的孩子。
“没事了,隽儿乖,没事了哦。”
男人咕哝一声,大手依恋似地握着她的小手,头在她怀里一歪,又睡沉了。
无梦无忧,睡得很香。
“小园春酒楼”的密室里,萧隽、赵祈以及几个锦衣华袍的男子对着一幅地图指指点点,商议北方边防军务之余,也对近日京城的情势探讨了一番。
散会后,一行人分成三、四拨各自散去,至于萧隽和赵祈,全京城都知道他俩是过命的交情,自然是光明正大地在酒楼现身,来到三楼的厢房饮酒吃菜。
萧隽端着杯酒,却是不曾沾唇,只拿拇指摩挲着杯身,心神飘远。
他想起今晨醒来时,竟发现自己是睡在郑恬怀里,而那丫头背靠着床头,一手揽着他,另一手垂在床上,螓首歪落,睡得又沉又香。
他惊愕不已,呆了好片刻,才小心翼翼地拿开她的手,从她怀里起身,大掌捧着她后颈贴上软枕,让她躺平,再顺手替她拉拢被子。
换了个舒服的睡姿,她在梦里满足地低呓一声,又翻了个身侧睡,脸蛋暖得红扑扑的,小手抓着锦被边角,睡态娇憨可爱。
他几乎又看痴了,磨蹭许久才不情不愿地下床,蹑手蹑脚地穿戴好衣裳,离开前还悄声吩咐她的丫鬟莫吵醒她,顺便去正院传他的话,就说她病了,今日没法前去请安。
纵然不愿承认,他仍是给了她特别待遇,不仅在她的院子里留宿,还免了她向主母请安。
起初他故意对她好,不过是为了激起郑瑜的妒意,分裂她们两个女人的同盟,可也不知从何时起,这样的本心渐渐变了质,他彷佛真正在意起她了,看着她时总能感觉到一丝不舍与怜惜,昨夜甚至放纵自己与她同床共眠,原本他坚持不在梧桐院留宿,就是为了告诉自己,她只是个用过即丢的女人,跟个玩物没什么两样,可如今……
“你怎么了?”赵祈关切的嗓音响起。“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有心事?”
萧隽定定神,面对好友好意的询问,他没法坦然回答,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怪,他竟被一个不该在乎的女人扰乱了心。
“没事。”萧隽将杯中酒一干而尽,又为自己斟了一杯,表面上一派淡然,却是从桌前起身来到窗边,仰头看向阴沉的天色。“像是要下雪了。”
“嗯,就在这一、两天吧!也该是降下初雪的时节了。”赵祈也跟着伫立在窗边。
两个男人一同静静望着窗外,赵祈瞥了好友一眼,想了想,仍是决定开口。
“我母妃跟我家小妹前两日刚到京城。”顿了顿,又解释道:“是我父王要她们过来的,父王想让小妹在京城寻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这段时日我母妃会带着她多多在贵胄世家间走动。”
萧隽闻言,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是点点头。
赵祈打量好友的表情,暗自叹息,看来这家伙真的对自家小妹毫无兴趣啊!他摇摇手上的扇子,正想换个轻松愉快的话题,萧隽蓦地身子动了动。
第5章(2)
“怎么了?”
萧隽没回答,只是张望着楼下一个相貌粗憨的年轻汉子,他正和酒楼掌柜说话,频频鞠躬哈腰,像是在表达歉意,而掌柜则是一脸怒容。
萧隽蹙眉,认出那年轻人正是洪福生,想起郑恬口口声声“洪大哥、洪大哥”地喊,他撇撇嘴,来到包厢外唤来掌柜。
“你跟外头那个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掌柜微微色变,不晓得侯爷怎会忽然关心起一个小人物,连忙把事情原委说了,原来“知味粥铺”新开了间酱菜作坊,一直负责供应“小园春酒楼”的酱菜,可今日却过来说因为他们这几天在收购新鲜大白菜和萝卜时遇到一些麻烦,怕是下个月给酒楼的酱菜来不及供应上,请他多多包涵。
“咱们做生意的,最讲究诚信两个字,这才刚刚开始合作就出了岔子,所以我就跟他说咱们跟知味签的约作废,以后他们也别来小园春推销酱菜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萧隽沉吟片刻,指示掌柜。“跟知味的酱菜生意还是继续做,顺便让人去查查他们如何会收不上新鲜蔬菜?若是有人找碴,就暗中替他们料理了。”
“这……”掌柜有些茫然,对这吩咐颇感不可思议。
萧隽见他迟疑,面容一凝。“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是、是,小的马上去办。”掌柜慌忙鞠躬行礼,急急就要退下。
“顺便把那个年轻人给我叫上来。”
“是、是,立刻叫他来。”
掌柜仓皇下楼后,在一旁也看呆了的赵祈好奇地问:“怎么回事?你认识那个卖酱菜的年轻人?”
“不认识。”
“那你怎么……”
“那是郑恬私下出资的营生。”
“郑恬?就是那个郑府陪嫁给你的媵妾?”
赵祈大惊,还想多问几句,洪福生已经跟着掌柜上来了,掌柜的只说东家要见他,他没想到这东家如此年轻,竟是个衣饰华贵的俊公子。
“你就是“知味粥铺”的掌柜?”
“是,小的见过……”洪福生不知该如何称呼,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头。
“呃,东家公子。”
东家公子?赵祈噗哧一声,差点笑出来。
萧隽横他一眼,没理会他,继续盯着洪福生,那锐利又深长的目光看得洪福生暗暗发毛。
不会吧?他只是个卖酱菜的,就算生意做不成,也不用劳动这种大人物亲自出面训他吧?
“你今年多大了?”一副长辈责问晚辈的口吻。
洪福生纵然觉得不对劲,仍是老实地回应。“今年满二十一了。”
“娶亲了没?”
“还没。”
“为何不娶?”这话问得够犀利。
洪福生愣住。
“小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有心想娶的话,怎会找不到?”萧隽语气不善。“你年纪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亲了。”
这关您啥事啊?公子爷。洪福生有口难言,憋着一张胀红的脸。
赵祈在一旁看得好笑,萧隽自己也都二十五才因为皇上赐婚,不甘不愿地成了亲,如今居然好意思指责别人晚婚?
“小的……小的这就回去请爹娘帮忙寻亲事……”洪福生总算憋出一句。
赵祈已忍不住大笑出声,而听见好友放肆的笑声,萧隽这才惊觉自己做了什么,懊恼地一咬牙,摆摆手让洪福生离去。
“咳咳!”见人走后,赵祈装模作样地咳两声,风流地摇着扇子。“我说元承,你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萧隽抿唇不语。
天色阴沉,郑恬坐在窗边的榻上,手上拈着几颗干果,一面咬着吃,一面听沁芳报告她费心打探来的消息。
原来萧隽六岁那年曾经溺水,而他的母亲便是因为亲自下水救他受了冻,染上严重风寒而去世。
怪不得他会作那样的恶梦,怪不得他会在梦里哽咽地喊娘,他心里想必很自责吧,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亲娘。
可怜的孩子!
郑恬心口揪了揪,将最后一颗干果吃了,拍拍双手,扬起轻快的嗓音。“我去厨房做点好吃的吧!”
沁芳微讶。“夫人要下厨?”
“嗯,好一阵子没做了,这回要好好做几道拿手菜,晚上请他过来吃饭。”郑恬微笑,想象着他吃到自己做的菜时赞叹的神情,明眸顿时流光溢彩。
可这番好心情很快便被打散了,一个小丫鬟来通报,侯夫人正领着几个贴身丫鬟,盛气凌人地朝梧桐院过来。
郑恬笑容一凝,许久,幽幽叹息。
看样子是来找她算帐的,她早料到了,躲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迟早得面对现实的,只是没想到郑瑜如此性急,连一天也等不得。
她盈盈迎出去,行了个最完美恭顺的礼,可郑瑜看到她甜美的笑颜,却是更加怒上心头,不由分说地便甩她一耳光。
啪地清脆声响,整个院子的人都惊吓到,个个屏气凝神,噤若寒蝉地站在原地。
“既然没病,为何早上胆敢不来向我请安?你真以为侯爷宠你几日,你就可以在这侯府里横着来了吗?!还有没有将我这个主母放在眼里?!”
“夫人误会了。”郑恬忍着颊畔的疼痛,低眉敛眸,轻柔细语。“妾身早晨起床时,身子确实有些不爽快,原也想撑着去正院请安的,可实在起晚了,又听说您已经在偏厅理事了,这才不敢去打扰。”
“少跟我废话!”郑瑜冷笑。“昨夜让你送醒酒汤,结果你不但把汤打翻了,还连累侯爷跟你一起跌进池子里,要是侯爷的身子出了什么事,你担当得起吗?你总是这么粗心大意的,这事我要是不罚你,这后院的规矩还能立得起来吗?”
说是立规矩,其实是责罚她坏了大事吧!
郑恬很明白,郑瑜真正不满的是她昨晚翻倒了醒酒汤,以致没能乘机进去清风阁偷密函。她自嘲地寻思,顺服地蹲下身子。“妾身知错了,但凭夫人责罚。”
她愈是表现恭顺,郑瑜愈是压不住满腔怒火。这贱丫头不但没办成她交代的事,还勾引侯爷第一次在梧桐院留宿,早上连请安都免了,这满府上下的人看着,置她这个主母的颜面于何地?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既然知错,你就给我跪在廊下反省吧!我也不为难你,你自己觉得什么时候赎够罪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撂下话后,郑瑜又附在郑恬耳畔,如蛇蝎般凉腻地低喃。“莫忘了你娘和你弟弟还捏在我们郑家手里,要是你敢在侯爷面前透露半句口风,小心他们性命不保……哼!”
她重重哼一声,长长的衣袖一甩,端起主母的架子,趾高气扬地离去。
“禀侯爷,刚刚府里传来消息,恬夫人被罚了!”
“小园春酒楼”的厢房内,萧隽正无奈地应付着追问不休的赵祈,听闻亲卫来报,霎时变了脸色。
他顾不得再跟好友纠缠,急急告了辞,快马加鞭地赶回府里,郑瑜正好在前厅理事,听说他回来了,蹙了蹙眉,连忙迎了出来。
她摆出一副贤妻的姿态,笑得端庄优雅,萧隽却是懒得和她打机锋,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罚了恬儿?”
郑瑜笑容一凝,心下暗骂是谁做的耳报神?
“我是罚了她。”
萧隽目光一厉。“为何?”
郑瑜心中打鼓,偏是一股倔气发作,抬了抬下巴。“她昨夜冒犯了侯爷,害得侯爷跌进花园池子里,要是侯爷身子受凉了怎么办?何况她分明没生病,却懒怠着不来向我和母亲请安,这事闹得连母亲都不高兴,我这个做主母的要是不管一管,这后院里的规矩如何能立得起来?”
瞧她说得一派义正辞严!
萧隽冷笑,俊容罩着寒霜,锐气逼人。“莫以为你抬出母亲来,本侯爷就拿你没辙了。想在这后院里立规矩,就先管管你身边这丫头吧!你问问她昨天在园子里往爷怀里扑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郑瑜大惊,顺着萧隽手指的方向,狠狠瞪向夏竹。
夏竹双腿陡然一软,脸色苍白地跪下。
萧隽急着察看郑恬的情况,无暇理会她们主仆俩如何算帐,径自转身大踏步离去,待他匆匆来到梧桐院时,只见廊下跪着一个身姿窈窕的人儿。
初雪如洁白的花朵,在空中轻盈飞舞,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不闻一声人响,雪地湿凉,郑恬跪了半个多时辰,双腿早已麻木,可她硬是强撑着一动也不动,身边的丫鬟见她面色凝重,都不敢劝她,只有香草立在一旁,替她打伞。
直到萧隽进了门,整座梧桐院彷佛才恢复了一丝生气,无数道视线又惊又畏地盯着他,他却是视若无睹,眼里只看见那道美丽柔弱的身影。
他走向她,在她身前蹲下,她双目无神,小脸冻得发白,却是冲着他锭出一朵微笑。
“你来了啊。”
他胸口一拧,说不出的疼痛。“我来晚了。”
他怜惜地抚摸她冰冷的脸颊,也顾不得多问什么,横臂便将她抱起,进了屋内里间,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榻上。
解开罗裙,里头是一条长棉裤,推高裤管,见那嫩白的膝头上浮着两块青紫的瘀痕,萧隽瞳孔骤缩,神色阴暗慑人。
沁芳早就命人备好了热水和药油送上来,他挥手屏退了下人,亲自拿软巾浸了水,在郑恬的膝盖上热敷,然后仔细地擦干,再打开药油的瓶盖倒了些在掌心匀开,揉上那瘀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