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一会儿,陶东朗才道:「我听闻你原本打算一生不娶妻?」
金云阳看了陶朔语一眼,就见她也是睁大了一双眼盯着他,摸了摸鼻子,「就是改变主意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陶东朗摇头,「看来,金公子就是个三心二意之人。」
「大哥,没事的时候跟三哥多学学。」
听到自己被叫三哥,陶南轩的心颤了颤,实在有些消受不起,嘴角却还是只能依礼挂着温和的浅笑。
「多读点圣贤书,虽然有些学问挺多余,但不可否认还是能学点道理。像我这样,不可说是三心二意,而是万事不可千篇一律,必须因人制宜,因为是小土妞,所以我想法变了。」
陶朔语闻言,忍不住露出一抹笑。
金云阳拉了拉她的手,「你大哥是粗人,根本不懂。」
看着两人甜蜜蜜的样子,又莫名被评了句粗人,陶东朗觉得不需要再想法子给金云阳添堵,否则最后气死的可能会是自己。
第十九章 恩将仇报,以身相许(2)
「好,这门亲事我允了。」
陶朔语露出惊讶的神情,原以为要过兄长这一关不容易,却没料到——
陶东朗没有看她一脸惊喜,目光须臾不离金云阳,「只是长兄如父,你想娶我陶家女,就老老实实的跪下向我磕上三个响头。」
陶朔语身子一僵,「大哥……」
陶东朗抬起手,阻止了陶朔语的话,「若他只顾颜面,连给陶家这点尊重都做不到,我又如何信他娶了你之后,真能不介意你的出身,将来敬你、爱你一生一世?」
陶朔语迟疑的看向金云阳,原以为他会暴怒,却没料到他竟只是一勾唇角,二话不说的将衣袍一甩,也不顾天寒地冻直接跪了下来!
陶朔语一惊,原想将人拉起,但又怕惹恼兄长,索性自己立刻跟着他跪下来。
「小土妞,你做什么?」地面冰寒,金云阳怕冻伤她,连忙要把她拉起来。
陶朔语却是猛摇头,「不要,我跟你一起求哥哥。」
陶东朗看到金云阳的举动原是惊讶,但接下来陶朔语的言行却令他更为心塞——此刻的自己俨然就像个拆散有情人的刽子手。
「算了、算了,算我怕了你们。起来吧!」陶东朗挥了挥手不想再看,「你俩要成亲之事,我允了,但婚期得待开春再议。」
金云阳原想开口反驳,但陶朔语已经先一步说道:「谢谢大哥。」
金云阳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陶朔语则是对他笑得灿烂,其实她也觉得成亲太过匆促,如今想起这阵子的点滴,她还感觉如在梦中,现在陶东朗的安排挺好。
她的笑并没有安抚他,金云阳的口吻带着一丝怒气,「小土妞,难不成你不想嫁我?」
「当然不是。」陶朔语声音一贯轻柔,「我只是舍不得哥哥,想在陶家多留几日。」
陶东朗闻言,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金云阳瞪大了眼,「你舍不得兄长,就不会舍不得我?」
「我当然舍不得。」陶朔语带着笑,正经的说:「可我只是多陪我兄长几日,往后这辈子,我都只会陪着你,不让你孤单一人,所以你就大人大量让我在陶家多待些日子可好?」
虽然心中大大不满婚期延后,但是陶朔语的话奇妙的安抚了金云阳——
一辈子?
「好!」他也顾不得陶家三兄弟中有怒有惊有不可思议的目光,伸出手紧紧地抱她入怀,「不过不只这辈子,还要下辈子、下下辈子!」
她娇憨一笑,「好啊。不单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
眼见金云阳就要吻上妹妹的唇,陶东朗眼角一抽,忍不住出声,「金云阳,你别得寸进尺!」
金云阳没好气的看着杀风景的陶东朗,「大哥,我觉得你这年纪也该娶妻了,不然总是眼红我与小土妞恩爱实在不好。」
「金云阳,给我滚!」陶东朗连表面客气都不装了。
金云阳耸了耸肩,拉着陶朔语的手就走。
「放开小鱼。」
「我们夫妻一体,你这没妻子的人不懂……」金云阳拉着陶朔语就往外走,还不停的说道:「不过像你大哥这种人太无趣,又是个粗人,我看除了青竹之外,没人会想嫁给他……」
陶东朗的身子明明已大好,但被金云阳一气,头似乎又开始晕眩。
陶南轩见他脸色有变,连忙伸手将人扶进房内,「大哥,事已至此,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陶东朗躺在床上,闭上了眼,没有答腔,不过是一场对话,竟令他觉得人累心累,这个金云阳——果然好本事!偏偏将来他们还要成为一家人……
陶南轩也不介意兄长的沉默,迳自站直身子,微侧着头目光微冷的看着陶西辰。
陶西辰下意识的伸手捂着自己的胸,脑子飞快的想着自己可有做错了何事,老三这眼神怪可怕的。
陶南轩用眼神示意,率先走出了房门,陶西辰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陶南轩一派闲适的走在落雪的园子。
这是陶西辰一辈子都不懂的闲情逸致,他只觉得外头挺冷,他情愿缩在烧着炭火的屋里取暖。
突然,陶南轩淡淡的开了口,「他是当年小鱼在岭南救的人。」
陶西辰的脚步一顿,「你知道?」
陶南轩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盯着兄长,「我方才是听小鱼提及『小乞丐』三字才想起。」
他与陶朔语相差不过一岁,当时妹妹救人时,他的年纪也小,只隐约记得妹妹救的那人一身狼狈,满脸血腥,比他们还脏,竟还有脸一口一声的叫小鱼小乞丐,所以他印象极为深刻。金云阳——果然生性顽劣,自小就让人不喜。
陶西辰撇了撇嘴,他就说他家老三不单学问好,记忆力也好,所以记仇也记得特别好。不过一声小乞丐,竟能记到现在……果然非人哉!
「我再问你一句,爹的那只玉雕小鱼是不是在金云阳手里?」
陶西辰摸了摸鼻子,「应该是。」
陶南轩抿唇,最后又问:「小鱼不见的那只木雕小鱼呢?」
「应该也在他手里。」陶西辰会如此猜测,是因为木雕小鱼不见那日,正好是陶朔语在戎城第一次遇上金云阳。
「荒唐!」陶南轩啐了一声,「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金云阳认出小鱼是他的救命恩人,但你却没有阻止他?」
「为何要阻止?他跟小鱼两人是缘分天定。」陶西辰打一开始就这么认为。
陶南轩恨恨的瞪着他。缘分天定?现在是讲这等风花雪月之事的时候吗?这个金云阳就是只白眼狼!
陶西辰不知道陶南轩为何气恼,猜测道:「老三,你是因为你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却偏偏现在才知道实情而气恼吧?其实你别气,你想想,你虽然知情得晚,但至少比大哥还被蒙在鼓里强。」
对陶二来说,幸福真是用比较得来的。
陶南轩压根未从兄长的话中得到一丝安慰,而且他也不是计较这等小事……
「金云阳是恩将仇报,他一开始明知小鱼是救命恩人,还对小鱼颐指气使,逼得小鱼做厨娘,让她为他抛头露面卖包子。」
「老三,这你就不懂了。」陶西辰不顾陶南轩的反对,坚持将手勾着他的肩膀,「金云阳对小鱼是言听计从,只是端了个表面样子罢了,他让小鱼做厨娘不过是让自己有个名目可以随时看到小鱼。至于卖包子——金云阳一开始并不知情,待知情之后原也有想过阻止,不过他看出小鱼喜欢,所以转而全力支持。不得不说,若论起尊重小鱼,金云阳做得比我们几个兄长强。」
说到底,陶西辰骨子里跟金云阳是一类人,他能将金云阳的心思猜个七七八八,但在陶南轩听来,都是些歪理。
陶南轩不想再理会他,迳自往前走,陶西辰无奈只能跟在他身后。
「我做了酒酿汤圆。」
陶西辰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眼睛一亮,正要开口,却看到陶南轩瞪着他的眼神,他立刻紧紧闭上嘴。
「你那几个兄长也有?」金云阳的口气有些不悦。
陶南轩站在转角处,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是啊。」陶朔语抬起头看着金云阳不满的神情,「但你的不一样,我多加了糖,特别甜!」
金云阳因自己的不同而心情大好,眼角余光察觉陶家兄弟就在不远处,他装模作样的说:「我又不喜欢吃甜。」
「我知道啊。」陶朔语声音轻柔,笑容灿烂,「其实很多事,我都知道……」
陶南轩微敛下眼,转身没有多留的离去。
陶西辰看了陶南轩,又看了看陶朔语,最后决定与其对着陶南轩这个大冰块,不如去当个杀风景的人,毕竟还有甜汤可以喝。
他一溜烟的跑向金云阳和陶朔语。
陶南轩知道陶西辰没有尾随,但他也不在乎,他的心中正细细品味着陶朔语方才的那句话——其实很多事,她都知道。
他不由停下脚步,微勾起唇角。
大巧若拙。或许他从未真正了解自己的妹妹,她喜欢金云阳一事,由始至终未曾隐瞒,或许曾因身分而迟疑,但最终金云阳心甘情愿将她放在心尖,她也坦然接受。
人的一生不长,喜欢便是喜欢——这一点,他真的不如两人。
看似男强女弱,但两人相处之事又有谁说得准。
看着院内满地苍茫,想起将要到来的夫子,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小鱼今年不过十五,虽说已到议亲的年纪,但是三个兄长都未娶妻,所以她晚个几年再嫁也不是问题。
当初夫子提亲,金云阳亲口拒绝,这个不知所谓的二世祖,或许是时候尝尝自作自受的滋味。
陶南轩脸上重新扬起温文尔雅的浅笑,金云阳想娶陶朔语……再等等、再等等——
番外 曾经的未来
地牢因烧着烙铁的炭火而闷热,陶南轩已不知这是他被关进地牢的第几日。
他举着手,在火光之中看着手中木雕小鱼,那娇憨的模样,就好像她一直还在……他喃喃低语,嘴角微扬,似乎不再在意外头岁月流逝,甚至自己的生命流逝——
突然手中一空,他脸上的笑意消去,带着血丝的眼睛直瞪着来人。
金云阳一身银亮袍铠,在地牢的火光之中轻轻摸索着手中的木雕小鱼,淡淡问了一句,「你为何会有此物?」
陶南轩没有回答他,向来清冷的一张脸难得显露情绪,满是愤怒,「还给我!」
金云阳闻言,不单不还,反而紧紧将木雕小鱼紧握,「看来这小东西对尔雅先生深具意义。」
陶南轩咬牙,只是重复一句,「还给我。」
「不还——你能如何?」看着陶南轩情绪激动,金云阳语带嘲弄。
陶南轩收紧身侧的拳头,气血攻心,一阵猛咳。
果真百无一用是书生,陶南轩此刻对自己满是嫌恶,没有血色的脸变得更加惨白,想起那日戎城被破,满城屍首,夫子在危难时将他送进书院地道逃过一劫,夫子原是盼着留他一命,有朝一日能为国之栋梁,赤心报国。
可惜面对满目疮痍,人事全非,他终究辜负夫子期望。
二哥身残、妹妹身亡,只留下这么一个佩饰,而今他却是连她的遗物都保不住。
「看来这小东西对你意义非凡,都咳出血来了,」金云阳蹲在陶南轩的面前,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怎么?这是心上人的东西?要不——我将人捉来,跟你团聚。」
「不劳费心。」陶南轩看着近在眼前的木雕小鱼,没有不自量力的伸手抢夺,因为他深知,除非金云阳愿意归还,不然他是连边都碰不着,他嘲弄一笑,「你给我一刀,便是送我去与她团聚。」
金云阳的笑容微隐。
陶南轩冷冷的回视,「你乃朝廷命官,职责所在,打的是正气凛然的大旗,但你可想过,我们兄妹自小无父无母,千辛万苦才能得一个三餐温饱的日子。要不是贼人害死了我妹妹,我的兄长被诬陷,谁愿走上据山为匪的路——这条小鱼是我的妹妹,她死了。」
金云阳向来冷酷,但陶南轩的话在他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妹妹?死了?」
「是啊。死了。」陶南轩虚弱地将头往后靠在冰冷的墙上,「二哥为了助我逃跑,死在你的狼卫手下。小鱼在戎城被破前,不愿受荣政侮辱而被杀。」
小鱼——他知道这个名字,在他被丢弃在岭南深山时,她的兄长就是唤她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死了?那个小乞丐……」
小乞丐?陶南轩听到他的喃喃自语,眼底闪过一丝锐利,他直视金云阳,久久不语,最后嘲讽地勾唇,「你就是当年小鱼不顾我和二哥反对,硬要救的那个人?」
「我……」金云阳看着陶南轩,向来能言善道的他竟一时无言以对。「我曾赴岭南寻找,但我没找到她。」
当然找不到,陶南轩嘲弄轻笑,他们兄弟带着妹妹离开岭南,来到云州,落脚戎城这个最靠近边疆的城镇,刻意与岭南的一切全都断了连系。
陶南轩看着金云阳此刻一副难以置信的呆愣,心中不觉一阵快意,「你可知——曾经夫子开口替你向我提亲,盼能将小鱼嫁给你,但被你所拒。金云阳,你不单没找到她,还错过了她。」
金云阳觉得有些晕眩,勉强将翻涌的思潮压下,他站起身,身子有些摇晃,失神地转身离去。在踏出大牢时,他紧握着手中的木雕小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开口说道:「看在她曾救我一命的分上,我饶你不死。来人啊,将尔雅先生——」
「大人!」韩子安的身影出现在地牢之外,「狼卫围剿陶东朗,已将人射杀在苍茫岭下的柳川畔。」
金云阳猛然转过身,一脸震惊,若在之前听闻消息,他肯定大呼畅快,但如今……
「死了?」陶南轩忍不住轻笑,「都死了。也好——」他的眼神一变,「终是一家团聚了。」
金云阳来不及阻止,陶南轩已经一头撞向后头的石墙……
不单没找到她,还错过了她……
黑暗之中,金云阳猛然睁开眼,多年来,这句话始终缠绕心头。
看似风光的背后,他始终孤单。午夜梦回时,只能凭着过去找到一丝丝温暖……他竟像疯了似的只能对着这两只小鱼才能说几句心里话。
他掏出怀中的软松糖,吃进嘴里,一抹甜味散开。戎马一生,位高权重,只有独处时,手里拿着两只小鱼,他脸上才能见一丝笑意与温柔。
眼前彷佛出现一个穿着寒酸,脏兮兮的小姑娘,她有一张圆圆的小脸和一双大大的眼睛……
「你吃糖吗?」
「不吃。」
她一脸失望,缓缓收回手中的糖,却突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塞进了他的嘴里。
「你找死。」他太过虚弱,不然就给她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