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长念痴痴的盯着她的笑容,他没有出声,怕一出声她就不笑了。
他不可能再变回以前那个呆呆傻傻的初六,可她偏偏只认以前的他,让他很头疼,也忍不住有些嫉妒那个被她这般惦记在心的初六。
他会想办法让她知道,他比初六更好……
吃饱后,安长念便被赶了出来,不过能在她那里蹭一顿饭,他觉得与她之间有了不错的进展,心情极好。
回客栈后,瞧见庞度,随口问道:“庞度,你成亲了吗?”
庞度摇首,他本来有个未婚妻,不过对方在与他订亲两个月后,就得了急症病逝了,之后他双亲先后过世,他也就无心婚事。
安长念好意劝告他,“欸,我告诉你,日后要成亲,可要找自个儿中意的姑娘,那才有意思,别随便娶个连面都没见过,或是没说过几句话的姑娘。”以前相过那么多的姑娘,没一个让他看得上眼,直到此时,他整个心里都塞满了高久思,才明白原来他一直在等的人是她。
心里被一个人填满的滋味难以言说,酸苦甘甜都有,他的心被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深深牵动着,让他想把这人牢牢的拴在自个儿身边,日夜厮守。
庞度看得出自家世子爷这回是真的动情了,不过能不能顺利将人给带回京里,却还难说。离开世子爷的房间,他回自个儿的寝房时,抬头瞥了眼悬在天际的繁星,心忖或许等这趟回京,也该找个姑娘成亲了。
翌日,安长念乘着马车来拜访言峻,言峻每个月会休诊四日,这日恰好是他的休诊日,来到言家老宅,庞度递了拜帖,门房去通传,不久,便有管事前来领他们进去。
言家在保安城也算是望族,祖上先后出过几位当官的,但自言峻祖父那一代起,也不知何故,每代都只生了一个儿子,传到言峻这一代更是人丁单薄,除了他,没有其他的子嗣。
安长念随仆从来到厅堂,他与言峻没什么交情,这回若非爹娘让他过来亲自向言峻致谢,他也不会特意跑这一趟。
看到言峻在厅门前迎接他,安长念直接朝他表明来意,“上回多亏言大夫写信回京,才让我爹娘得知我在水云镇的事,日后言大夫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泰阳侯府。”
觑见此时的安长念不同于上回所见那般呆傻的模样,言峻忍不住打趣道:“今日再见世子爷,幸已恢复昔日的英姿,可喜可贺,请。”说着,他微笑的抬手请他入内。
想起上回见到言峻时,是他陪着高久思的祖母前来求诊,当时的他连言峻都不认得,安长念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跟着他进屋。
各自落坐,两人寒暄的叙了几句话后,安长念便准备要告辞了。
言峻忽出声问:“世子爷,在下听说皇上有意彻查十几年前那桩通敌叛国的案子,可有此事?”保安城离京城虽远,但他自有门路得知京城的事。
在他离京时,这事已着手开始进行,因此安长念也没隐瞒他,颔首道:“是有此事。”
“敢问世子爷,可知皇上为何想重查那桩案子?”
见他询问,安长念把能告诉他的事简单说了,“听说是有人密告当年那桩案子还有漏网之鱼,因此皇上怀疑三年前那场使得刑厉生死不明的败仗,就是此人暗中通敌。”
这是明面上的原因,至于皇上打算藉此收给几个亲王和郡王的事,他谨记父亲嘱咐,并没有说。在父亲的教导下,他从小便明白朝廷里的明争暗斗、勾心斗角,往往无形却又残忍。
外人瞧不见隐藏在暗处的阴谋和尔虞我诈,只有等所有的争斗结束后,才会由获胜的那一方,给百姓一个虚假而冠冕堂皇的理由。
以前他纵情于玩乐,不想入朝,正是厌烦这些事,直到这次历劫归来,他无心再沉溺于玩乐中,这才依着姊姊的意思,入朝为官。
听他提起失踪三年的刑厉,言峻轻叹了声,“都三年了,还没有刑将军的下落……”
“言大夫也识得刑厉?”刑厉与他一样,都是直来直往的脾气,两人因此结为好友,刑厉失踪那时,他曾亲自跑到边境去找他,可惜找了数个月,都没他的消息,连尸骨都找不着。
“在下数年前为刑将军治过病,曾见过几面。”言峻接着说起另一件事,“说来也巧,那回世子爷陪着那对祖孙前来求诊时,我见那位高老太太和那位高姑娘有些面熟,事后才想起来,十几年前,在下年少时,曾随父亲前往已故的寅州太守柏任英府上,为其母治疗头疾,在那里见过那位老太太,当时她跟在柏夫人身边。”
说到这儿,他的话微微一顿,才接着再道:“更巧的是,那位高姑娘就和当年的柏夫人有七、八分相像。”
听他提起此事,安长念暗自一惊。他已约略猜到高久思与柏家有关,如今听他这么一说,无疑证实了他心中所想。
“不瞒世子爷,在下怀疑那位高姑娘或许是柏夫人的女儿,当初柏家出事时,柏夫人临危托孤,把女儿交给那位高老太太,私下里带着她逃走。”他昨日收到陶七的来信,信里提及他从陆氏那里得知,安长念要回水云镇接回高久思,并将以正妻的身分迎她过门。
他少年时随父亲在柏府住过几日,见过那位柏夫人,她待人温婉善良,对他亦很好,曾帮助他解决了一件难事,如今有缘见到她的女儿,看在柏夫人的分上,他才将此事透露给安长念,想藉此试试安长念是否值得高久思托付终身。
在得知高久思的身分后,他是否仍会将她接回京里?
他倒不怕安长念会泄露高久思的身分,此人虽然性情跋扈骄傲,却也是重情义之人,从当年刑厉出事时,他亲自去找了数月之久便可看出,何况高久思对他有恩,他更没理由出卖她,最多是改变心意,不打算再接她回京。
若是如此,或许对高久思也是一件好事,柏夫人出身京城世家,京里有不少人曾见过她母亲的真容,她的容貌又与柏夫人生得如此相像,此时随他回京,对她未必是幸事。
闻言,安长念当即驳斥,“没这回事,思思才不是什么寅州太守的女儿,她就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她长得像当年的柏夫人,不过是凑巧而已。”他接着沉下脸来,严词警告,“这种没有凭据、胡乱猜测的事,我劝言大夫别再往外瞎说,免得害了无辜之人。”
言峻没有丝毫不悦,微笑的温言表示,“世子爷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
听了安长念这番话,再瞧见他的神情,言峻心中笃定,安长念定是已得知了高久思的真实身分,他这般警告他,是想为她隐瞒下此事。
他暗自点头,看来这安长念对高久思倒是真情实意,有安长念在,纵使高久思的身分不慎被发现,依安家的能耐,或许能护得住她。
他在心里默默对已故去的柏夫人说道:“柏夫人,您可安心了,您的女儿遇上了一位良人。”
在他们谈话时,厅堂的窗外刚好有个仆人低着头正在打扫落叶。
第10章(1)
接下来数日,白日里高久思要忙茶铺的事,安长念也没去烦着她,却每天都在晚膳时分跑去高家蹭饭。
而当他用着初六的语气说着“思思我饿”,高久思就狠不下心来拒绝他,不过她最多就留他吃一顿饭,吃饱后就把他踢出去。
这晚,吃饱喝足,安长念没打算回去,趁着她去洗碗,直接来到她的闺房,爬上她的床榻——这里曾是他们两人的喜房,躺在床榻上,他想起两人同床共枕的那段日子,俊朗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怀念,那时的他心里眼里满满都是她,别无所求,只要能一直待在她身边,他就很高兴了。
待高久思洗完碗,回了堂屋,不见人,以为他回去了,她走回房里,结果发现安长念竟大剌剌的躺在她的床榻上。
她蹙起眉,“你做什么?给我下去!”
他拽着她的衣袖,“思思,我困。”他在疯癫的情况下都能扮成不同的人,眼下他神智清醒,扮一个傻子还不容易吗,况且这个傻子还是他自个儿。
一句话就让高久思没再赶他,神色难辨的坐在床榻旁。
他两手圈抱住她,“思思,我们来做快活似神仙的事吧。”已在水云镇待了这么多日,她仍不愿随他回去,他只好出卖肉体来诱惑她。
她挥开他的手,站起身,“你用不着扮初六。”
“我没扮,因为我就是初六,我记得那晚,是你骑在我身上,教会我做那件快活似神仙的事。”
听他提起那事,她羞窘的吼他,“你闭嘴!”当时他什么都不懂,她只好教他,哪料得到在他恢复记忆后会被他拿来说嘴。
“我记得我们成亲时,奶奶说让我们互敬互爱、互相忍让,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她老人家还担心我万一恢复记忆就不要你了,可你瞧,我回来了。”她不肯接纳现下的他,他只好拿以前的事来打动她。
他这辈子没对谁这般费尽心思,只有她,他为她收敛自个儿的脾气,想尽一切办法要带她一块回去,她是他的妻,夫妻就该相守在一起,没道理分隔两地。
她缄默半晌,徐徐启口,“世子爷,我们是不一样的人,我是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他不喜她用那么生疏的语气叫他世子爷,“为什么?我们哪里不一样?”
她用最简单的话回答他,“你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公子,而我只不过是平民百姓,一只鸡若是不顾自个儿的身分,跑到凤凰窝里,你说会这么样?”
他不让她找借口,“那只鸡很快也会变成凤凰。”
“鸡就是鸡,变不成凤凰的,就算它假装自己是凤凰,也会被人笑话。”她不想离开自幼长大的水云镇,爷爷和奶奶都葬在这儿,这儿就是她的故乡,她想守在这里度过余生。
他霸道的说:“有我在,没人敢笑话你。”
“可我只想守着高记茶铺过一生,哪里也不想去。”她没去过京城,也不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当初她只想守着初六踏踏实实的过一辈子,然后生三个孩子,一个姓柏,一个姓高,还有一个则跟着初六姓,那时不知初六的姓氏,她便想着让初六自个儿选一个喜欢的。
高久思看向安长念,这人不会愿意与她一块屈就在这偏僻的水云镇,看着他一身锦衣华袍,她心中明白,他属于繁华的京城,不属于这里。
当初他不告而别,她确实又气又恼又伤心,可他又回来了,亲自来接她一块回去,他能有这份心,她觉得已经够了,也不再气恼他。
“你或许是对我心有愧疚,又或许是感念我收留你的恩情,所以才回来,当初确实是我趁你头脑不清醒之下,诱骗你同我成的亲,你无须觉得亏欠我什么,我反倒要感激你,因为你娶了我,才让奶奶了却一桩心事,安详的离世。所以说起来,我救了你,你也帮了我的忙,我们两不相欠,你可以安心回京去了。”她平心静气的道。
“我不是因为这样而回来的,是因为我对你、对你……”他一时窘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你把我的心搅得一团乱,让我回去后日日夜夜想着你,睡也睡不好,吃饭也不香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心只想着回来找你,是你把我弄成这般,你休想不管。”
听见他这番告白,高久思错愕又不敢置信的瞪着他,这个跋扈傲慢的少爷竟钟情于她?
安长念接着道:“初六从来就没有死去,他一直在我这里。”他指着自个儿的脑袋,初六一直在他的记忆中,所以他既是初六,也是安长念。
高久思静默的看了他一眼,垂下脸。他这几天不停的在她面前提起两人当初的事,有时是用着初六的语气,有时又恢复成他自己,让她越来越分不清他和初六的分别,慢慢接受他就是初六的事。
可她还是不想随他回去那个对她而言完全陌生的京城,她只想守在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亲人都已不在,可这里有何叔、三胖哥、何婶、阿禾和方全他们,而在京城那里,除了安长念,她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安长念抬起她的脸,心中隐约明白她在逃避什么,好声好气的说:“思思,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爹,尤其是我娘很想见见你这个儿媳,你随我回去,他们每一个人都会待你很好。”
她凝视着他,心里微微挣扎,在去与不去之间摆荡着,半晌后,轻摇螓首,“我要守着爷爷奶奶留下的茶铺。”她对他的感情,还不够深厚到能让她放下这里所有的一切,随他踏出水云镇这个自幼长大的地方。
皇上命人重新调查十几年前的案子,在朝廷里引起一阵议论,没多久,当年逃掉的几人纷纷被抓捕,这事让众臣明白,皇上是铁了心要重办此案,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事在隔了十来日,也传到保安城和水云镇。
此时高记茶铺里,有几个人正好提到了此事。
“听说当年那桩案子牵连甚广,被处死的有上千人之多,据说刽子手光砍头都砍断了好几把刀子。”
“说来这里头泰半的人都是无辜的,全是被他们的父兄给连累,连才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没能逃过一死。”
“这有什么办法呢?通敌叛国可是满门抄斩的重罪。”
“不过说也奇怪,都事隔这么多年,皇上怎么会重新查起这案子?”
“不晓得,不过这回在朝廷重赏下,真的抓回了好几个当年逃掉的人。”
高久思听见他们谈及此事,思及奶奶过世前告诉她的那番话,心中一凛,怎么也没想到事隔多年,这桩案子会再被翻出来。当年她亲娘将她托付给爷爷奶奶逃走,她才能在水云镇平安的长大,倘若她罪臣之女的身分被人发现,那么只怕她也难逃一死!
不,不会有事,没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她安抚着自己,重新拿起帐册,核对帐目,然而心却静不下来。
就在这时,外头有数名官差走了进来,一进来便扬声道:“何人是高久思?”
她一楞,出声道:“是我,不知官差大哥有何事?”
“有人密告你是当年通敌叛国案的柏家余孽,我等奉县太爷之命带你回去。”
她心中一惊,急忙否认,“官差大哥,这事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柏家的人?”
一旁正在沏茶的阿禾见状也说道:“就是啊,我们东家怎么会是柏家的人,她姓高,自幼在咱们水云镇长大,这定是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