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照做了,可是她脚下踩到的地方又湿又滑,不是太硬,就是太松。“不行,我没法踩稳……放开我……”
“不!你放松身体,随着我来……”他大声说着再次用力拉她,可这次,不仅他胳膊上的伤被拉大,而且他的身子也开始向下滑,带来更多的泥土石块。他定住不敢动,害怕大石滚下砸伤她。
“不行……我太重……”她绝望地抬起头,却看到从他手臂上流下来的雨水是红色的,不由心头一震。“志宁,你受伤了?!”
“没事。来,再试一次,用你的两只手抓住我。”他对她喊。
“我……我没法上去。”她仰头看着他,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放手吧,别白白搭上你的命……”
“不许乱说,我的命和你的连在一起,这一辈子我们谁也离不开谁!”他急切地对她说,害怕她放弃努力,可是在一个巨大的闪电和雷声中她不仅没有抓紧他,反而挣脱了他的手。
“小珚!”他痛苦地大喊,却无法阻止她的手滑出他的手掌。
“志宁……不要……”她的声音被雷声履盖,她的身影被雨雾遮掩。他的心仿佛被猛地掏空了似地,趴在悬崖边发出椎心泣血的痛呼。
“小珚……”
暴雨如注,狂风怒吼,他的眼前是望不到底的森林峡谷。
吴小珚在纷纷扰扰的吵杂声中渐渐醒来。
最初张开眼睛的刹那间,她以为她死了,到了阴间地府,不然为什么这地方那么黑,身上也冷飕飕的,鼻子里也闻到一种怪怪的味道?
她静止不动,等待着,看会不会有什么样的厉鬼先来与她见面。
可是等了良久,什么都没有,倒是她的神智渐渐清晰起来,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水里,她缓慢地往干燥处移动身子,虽感到头痛欲裂,四肢僵硬,但心里却很高兴。
我没有死?我还活着?!她翻个身摸摸胸口,想测试自己的心跳,却摸到湿淋淋的雨披,旋即想起不久前发生的事——她滑落山崖,为了不连累谢志宁而放开他的手,坠落在一片树木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真的没死!她把手探入雨披,摸到自己的心跳,再摸向腰间,她心爱的宝刀还在。她终于确定她没有死,而是摔进了一个山洞里。
闭眼聆听,那纷乱的吵杂声竞是身边的水流声和头顶上的风声。
她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软软的,头也晕痛不已,但与死亡相比,这绝对是她乐意承受的痛苦。
她伸出手想寻找支撑,却抓到一个冷冰冰、滑腻腻的东西。她吓了一跳,恐惧地想到自己是否跌进了深谷中的蛇洞里!
这个念头让她顿时浑身汗毛竖立,冷汗泠泠。
“呃,老天爷,我宁愿死也不要与蛇同xue!”她喃喃自语着坐起来,可是腿上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一压,那冰凉的感觉令她发出一声惊叫。
“臭蛇,滚开!”她慌乱地将其抖落,从腰包里取出打火石,哆嗦了半天,终于打亮一点大光,可是火花一闪即灭。
光亮之后的黑暗,在她心理上造成的巨大恐俱感几乎令她崩溃。有一瞬间,她坐在黑暗中不能动、不能想,只有可怕的感——感觉到有千万条冰冷的蛇正向她逼近,她仿佛听到了令人作呕的“嘶嘶”声,看到了群蛇乱舞的景象。
她惊谏地移动,却又一次碰到那个冰冷湿滑的东西,心头大惊,她随手抓起身边一块石头往它砸去。“滚开!”
“铛”一声出人意外的脆响吓坏了她,她马上抱紧自己。
“志宁!”混乱和恐俱中,她情不自禁喊出他的名字,并获得巨大的安慰。
“志宁,我没有摔死,也绝不会被吓死,我要活着,要找到你!”
火,她要火,有了火,蛇就不敢靠近。她用爱支撑起正在瓦解的意志,勇敢地伸出手摸索,终于找到不少树枝,尽管潮湿,但它们确确实实是树枝,不是蛇!
她默念着谢志宁的名字,不知用了多长的时间,终于点燃一小堆火。
如同当年的人类始祖发现火而走入文明一般,当看到明亮的火光时,她恢复了冷静,光明带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她抬头打量四周,虽然视线模糊,但这里确实是个山洞,可是看不到洞口,洞壁凹凸不平,蛛网尘埃密布,不过从平整的地面到堆放整齐的木头、石闸、石桩、石柞和石碾来看,很久以前这里有人居住过。
她起身在洞中找来更多的木头,为没有发现蛇而暗自吁了口气。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山洞,洞里有好多凹槽,她醒来时躺着的地方是条流经山洞的暗河,河上方是个类似翻履的船的料面木台,正对木台的洞顶似乎有点亮光,但很微弱,她看不真切。
她猜想,那里应该是她摔落洞中的入口,也许落下山崖后,她先坠落在洞外的树上,再落入洞中的木台,再顺着木台斜坡滑落河边……
想到那个可怕的过程,她为自己居然能毫发无伤地醒来,深感惊诧。
凄厉的风呼啸而过,随着一阵树木的“哗哗”声,强劲的风自顶上灌入,浑身湿透的她打了个寒颤,立刻将视线从头顶那令人恐俱的幽暗处移开。
她把潮湿的木头架到火堆上,湿木燃烧发出了浓浓的烟雾,幸好浓烟大多往顶上飘去,洞中并无令人窒息的烟。
在“劈劈啪啪”的木头爆裂声中,火焰越来越大,她坐在火堆边,解下身上湿透了的雨披,挂在火堆边的木架上,再松开绑腿,拉起裤脚烘烤……
“小珚……”
在暖暖的火中,她思考着要如何脱困,却忽然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声音是那么飘渺,又那么真实。
最初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再听,她吃了一惊―-志宁?
又一声呼唤传来,虽然时断时续,但她确定是谢志宁的声音没错!
“志宁,我在这里!在洞里啊!”她大声回应着,忘记了恐惧,涉水想攀上木台,可是那个料面湿滑得连蚊子都站不住,她只好退回,举起一枝燃烧的木柴在坑坑洼洼的洞壁上寻找出口。
没等她找到出口,志宁的呼唤消失了,她气恼地抓起石头敲打洞壁,反履地喊着他,希望他能听到她的声音,可是他再也没有回答。
过了好久,确定他离去后,她沮丧地将手中燃烧的木柴扔回火堆上,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志宁,我在这里,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忽然,奇异的声响传来,她倏地转身,身后的黑暗中走来熟悉的身影。
“志宁!”她跳了起来,又是泪又是笑地扑过去抱着他。“你真的在这里!我听到你喊我,我回答你,可是你走了,我以为是做梦,以为再也看不到你……”
她忘情地抱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着,没注意他的脚步虚弱。
“小珚,你没事?”他同样激动地抱着她,颤抖地抚摸她,吻去她脸上的泪。“感谢老天!感谢老天!你真的在这里!”说着,他双腿一软,差点儿跌倒。
“志宁!”她急忙扶他坐在火边,见他脸色苍白,立刻想起他受的伤,她连忙将他身上湿透的雨披解开,而他左手臂和左侧身子的血迹让她的心猛然一抽。
“志宁,你的伤……”她欲察看他的伤,但被他抓住手。
“没事,我只需要歇一会儿。”他吃力地抬高她的脸,端详着她的面庞,仍无法相信她真的还好好地活着。“我好担心,快让我看看你……”
她反握住他的手。“我就在这里,你随时可以看,可现在我得先看你的伤,否则我就把你打晕。”
看到她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他沙哑地笑了。“听你的。”
小珚很高兴他的顺从。她将火烧大,让洞内更亮,然后小珚心地解开他的衣服。
他的手臂内侧有很长的伤口,那是在悬崖边试图救她时被石头割伤的,而他的身上还有多处擦伤,虽不严重,但仍让她看了心痛不已。
“这么长的伤口,我需要针线,可它在驮子里。”她焦急地说。
“不用缝,把这个灵药包上就好。”他从腰带内取出一个布包递给她。
她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有几片叶子时惊讶地问“这是灵药?”
“别小看这叶子,把它碾碎抹在伤口上,很快就好。”
“真的吗?”小珚虽不太相信,但仍按他的说法,用小刀将叶子压碎敷在他伤口上,再用自己已经被烘干的绑腿小心地替他包扎好。
处理好伤口,又休息了一会儿后,谢志宁的精神好了很多,他再次如同做梦似地拉起她的手放在胸口。“我急坏了,到处找你,你怎么到了这里?”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趴在那儿了。”小珚指指木台下的河边,将自己坠崖后的经过告诉他。他也告诉她,她坠落山谷后,他一心只想寻找她,是苗大哥冒险赶到阻止了他,直到马帮下了马滚崖,苗大哥才用麻绳将他吊下山谷,并告诉他,他们会在山谷外的马井沟接应他们。
原来他身上的多处擦伤就是这样来的。她轻轻抚摸他的胸脯,想起他的突然出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石碾后面的洞口。”她的抚摸让他肌肉紧绷,他拉近她,因明白她真的平安无事而感到如释重负。
她依偎着他。“我找过,可是找不到洞口。”
“因为它很隐蔽,如果不是有浓烟、火光和你的声音,我恐怕没法找到它。”
“原来是这样。”她安心地叹了口气。“雨还大吗?”
“早停了。”
“是吗?那为何外面黑漆漆的?”她望着漆黑的洞顶问。
“现在都快半夜了,树林太密,就算有月亮也照不到这里。”他轻声说。
“半夜了?”她大吃一惊,在山道遇到暴风雨时才过正午,如此看来,她昏迷的时间并不短。“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我一定要找到你!”他乌木般的黑发湿濡地披散着,丰敞开的衣服潮湿地贴在他宽阔的胸膛上,满身的泥污和苔藓,无不显露出与暴风雨和险恶山林搏斗的痕迹。
她看着他,心里充满了感激相爱。“带着身上的伤,你在这可怕的山涧里吃了多少苦?跑了多少路?”
“只要能找到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他举起手慢慢抚上她的脸,他的脾子亮如星辰,热烈的眼光教她心驰神摇、血脉沸腾,并深深触动着她的心灵,让她感动得想落泪。
“志宁……”她哽咽着靠进他怀里,张开双唇贴住他的唇轻轻移动。
他用没受伤的右臂抱着她,用办攫住她,吸吮她,渴望更深切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力。他永远无法忘记当目睹她落下山谷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当他从绳子顶端摔落谷底时,当他在山涧中找不到她时,当他因绝望和疲惫倒卧在风雨中时,他以为他和她都将葬身此地。可现在,他竟能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也更加珍惜他们相拥的每一瞬间。
小珚也有同感,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可现在却能拥抱着他,感受着他浓浓的爱意,这份感动令她内心充满了对他的强烈感情和需要,需要他的爱抚和碰触,需要确信他们真的又回到了彼此怀中。因此,她紧紧抱着他,忘记了他的伤,忘记了曾经有过的恐惧,只想与他永远这样相拥相守。
然而,当他们倒在地上时,一块坚硬的石头弄痛了她的肋骨,将她的激情冷却,她生气地捡起那块石头随手扔在火边。
“讨厌!”她懊恼地咒骂。
她的样子逗乐了谢志宁,他在她噘起的嘴上亲了一下,宽慰道“去把雨披拿来垫在地上,今夜我们都需要睡眠。”
小珚难为情地笑了笑,起身去取火边的雨披。
谢志宁的视线跟随着她的身影移动,再次感激老天让她平安无恙。除去绑腿的宽大裤脚随着她的行走舞动,更显出她窈窕诱人的腰身。在长安,他不是没看过女人穿长裤,可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穿上长裤后会有她这样的效果。
忽然,他被一点异光吸引,定晴一看,小珚刚扔掉的“石头”正在火边闪亮。
他俯身,伸长手臂将它捡起来,将上面的泥土抹去,凑近火光仔细察看。
“没什么好看的,烂石头。”小珚取来烤干后带着热气的雨披铺在地上。“来吧,你需要躺下休息。”她挡在他与火光之间,不让他再看那块石头。
“这不是石……”谢志宁对她说,可她却给了他一个蜻蜒点水式的吻,他立刻放下石头,一手搂过她,搜寻着她的唇,热情地教导她该如何完成这个吻。
她想抱他,但这次她记住了他的伤,因此不那么大胆,可他却什么都不顾地抱住她,浑然忘我地亲吻她。在彼此唇舌交接的缠绵中,在强烈地感受到了对方散发出的体热时,她残存的理智消失了。
在激情迅速升高时,他突然放开她,脸颊发红,呼吸粗重地望着她,眼脾闪耀着令她更加虚弱的饥渴光芒。“我讨厌这湿漉漉的山洞!”他突兀地说,而他的手指则沿着她饱满的下唇来回移动。
她眨眨眼,目光涌懒而迷蒙。“我也不喜欢。”
然而,他忽然又笑了。“可是这里是个宝洞喔。”
“它当然是。”小珚赞同地道“它保住了我的命,又让你找到我。”
“我指的不是那个。”他神秘地对她笑。
他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张大眼睛问“那是什么?”
“这个。你看——”他从身后的地上摸出一个东西。
小珚看了一眼,懒懒地说“那种石头,洞里有很多。”
“不是石头,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他将那块“石头”塞进她手中。
她孤疑地举起石头,一开始没看出什么,等他将她拉起来靠近火光后,她陡然一惊!这块被他擦拭过的“石头”正在她手里放射出柔和明亮的白光。
“喔,这不是石头,是银器!”她惊呼。
他点点头。“没错,是一把制作精巧的银锁!”
“这里还有。”她在火堆上点燃一根木柴,走到她醒来时躺过的地方。
谢志宁跟随她走去,看到暗河与石槽之间有个木匣。可能是小珚落下时碰到了它,那早已腐烂的木块散了,木层履盖着不少形状大小不一的“石头”。
他俩捡起几块细心擦净后,都露出了银的本质。小珚惊叹“真是银器!”
“是的。”谢志宁打量着四周。“这里很像一座银矿,或者是炼银坊。”
“像吗?”小珚不太相信地说“这么破烂的山洞?”
“像。破烂是因为它荒废太久。”谢志宁接过她手中的火把,用手指摩搽着嶙峋的石壁。“这里的岩石呈白色,手感细腻,洞中有炼炉、仵碾和水,这些都是炼银作坊的基本要件。从银矿提取银虽不难,但过程很繁杂。得先取矿石碾成末,再用水洗,俗称“洗银”,然后还要“煮银”,最后用木炭火烧银去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