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珚的惊呼打断他的话,回头一看,原来她推开了一个石匣沉重的盖子。
他走到她身边,看到履盖着厚厚积尘的油毛毡下,是一排排闪亮的银饰,其中头饰、手饰、胸颈饰、衣饰、腰坠饰和脚饰应有尽有。由于密藏在石匣中没有接触到空气,每件银器的色泽都非常明亮纯正。
“这么漂亮的银饰为何没人来取呢?”她惊讶地问。
“从石匣的外形和山洞的状况来看,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一定是主人发生了意外,因此无法再回到这里来。”他继续推论道“西南各蛮族皆崇尚白银,爱其洁白,珍其无瑕,绝对不会无故放弃。”
“而它们现在是我们的,我们发财啦!”小珚兴奋地说。
“是的,小贪婪鬼,只要你能背着它们离开这里。”
“为什么不能?”虽然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但她仍抓起一件漂亮的胸饰套上颈子,再取一个腰饰挂在腰间。“你看,漂亮吗?”
“漂亮。”他说“这下你看起来是个真正的蛮夷姑娘了。”
“真的吗?”她低头审视自己,而他则举着火把打开了另外一个石匣,并发现那里面是满满的矿末。这证实了他的推测,这里很久以前是个银矿。
“好吧,就算这次我们没有办法把它们带走,下次也一定能。”当他们将木匣盖子重新推回关紧时,小珚终于承认她不可能把这些银饰全部带走。
这个晚上,带着发现银矿和劫后余生的喜悦,他们依偎着彼此睡了个好觉。
拂晓,一股透着森林清香的雾气穿过山洞的缝隙,清爽的气息飘到鼻子前,小珚在芳香中醒来,惬意地深深呼吸着伸了个懒腰。她睁开眼,看到自己独自躺在仍在燃烧的火塘边,身上盖着烘干了的雨披。头顶上,昨夜曾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黑影已经消失了,她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阳光正穿过凌乱的树枝洒进来。
志宁?
她惊讶地看着空荡荡的洞内,急忙起身穿好衣服,拿起雨披,按照昨晚他所说的,往石碾后寻找洞口。昨晚太黑、太害怕,她没有留意,那里的石壁后确实有条窄窄的、仅够一人通行的通道,沿着它,她走出了被灌木丛遮蔽的洞口。
眼前的景色让她忽地感到一阵茫然。整个天地托浮在日出前的朦胧云雾中,一时之间天地难分,虚实莫辩,她甚至无法弄清自己置身何处。
谢志宁从雾中走来。“小珚,你起来了?为何不多睡会儿?”
她立刻迎上去。“醒来不见你,我好担心。”
“担心什么?怕我丢下你独自走了?”他逗她,把手里的果子递给她。“饿了吧?先吃这个充充饥。”
原来他是出来找食物了。她欣慰地想,一边接过果子一边说“要是你想丢下我,昨天就不会吃那么多苦来寻我。”
“说的是。”他替她把雨披穿上。“我那么辛苦才找到你,怎会舍得丢下?”
他的手指滑过她的身侧,她微微颤栗,抓着雨披说“没下雨,不用穿。”
“虽然没下雨,可林子里的雾气和露水不比雨水弱。”他坚持替她穿上。
“你的手臂还疼吗?”她也帮他穿上雨披,关心地问。
他抬了抬胳膊,得意地说“不太疼了,我告诉过你那是灵药嘛。”
吃着果子,说着话,他们相携着往密林外走去。小珚问“你说苗大哥要我们去马井沟会合,可是这里根本没有路啊?”
“路是脚走出来的,放心跟我走吧。”他乐观的回答安抚了她的心,她信任地跟随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雾中行走。
经过昨天的暴风雨,峡谷里到处是积水和湿漉漉的苔藓草木,满眼的白雾让他们有种行走在云海中的感觉。
“志宁,这里的雾真大啊。”
“是啊,如果这里有茶树,必定是好茶。”
“没错,等我们走出这片峡谷后,我一定要找来好茶,煮给你品尝。”
他握紧她的手笑了。“好姑娘,记住你的保证。”
“当然。”她甜美的回应让他巴不得一步走出这一眼望不到五步外的峡谷。
第八章
雾雨绵绵,道滑草深,苔痕斑驳的幽谷宛如藏匿在纱缦中的绿色传说。行走其间,小珚充满了敬畏和忧虑,他们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可是高大的树木、古老的藤枝、长长短短的茅草和疏疏密密的灌木仍如同浓雾般紧锁着他们,这延伸至不知何处的茫茫丛林似手一心想要留住他们。
“你说我们的方向对吗?”她望着身边神色自在的谢志宁问。
“我们正往南行,不会错。”感觉到她的惶恐,他用轻松的语气说“你看,雾已经没有那么浓了。”
她看看四周,没有感觉到明显的不同。
他微微一笑,提示道“你看到阳光正穿过浓雾吗?还有变宽的视野?”
有了他的提示,小珚再次望向前方,真的看到一束束淡淡的光影将浓雾打上深浅不一的色彩,还有依稀可见的山峰和比刚才更多的树木。
“哦,我看到了。”她惊喜地说“刚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呢?”
“因为你忙着发愁。”他逗趣地说。
她笑了,只有他能够轻易就消除她的紧张情绪。“你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怎么知道我在发愁?”
他的手握紧了她的,眼睛依然注视着前方。“我就是知道。”
没有更多的表白,但她的心已经在他温柔的话语中融化。看着他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她感受到了他的深情。
“志宁,”她颤抖地说“我希望永远被你的手握住。”
“会的。”他终于回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令阳光失色的笑容。“因为你注定是我的。”
“我很高兴,因为你也是我的!”地开心地说,在他深情的目光下,她迈着不再沉重的脚步,跟着他大步走出浓雾渐散,阳光普照的峡谷。
令他们惊讶的是,刚走出峡谷,就意外地看到苗大哥和整个马帮队都在狭窄的谷地上等他们。
“老天保佑,谢老弟和吴姑娘都没事,真是太好啦!”一看到他们双双出现,苗大勇粗犷的脸上即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这一整夜他的心没有一刻安宁过。
谢志宁和小珚也因见到他们而十分高兴。
一声高亢的嘶鸣中,栗儿撒开四蹄奔向小珚,她立刻迎了上去。
“哈哈哈,栗儿没有忘记我!”峡谷里响起她和马儿欢快的声音。
看着照顾栗儿的机灵鬼陆丰陪在她身边,谢志宁转过头问苗大勇“大哥不是说要我们到马井沟会合的吗?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我们得改道而行,怕与你们走失,因而在此等候。”苗大勇告诉他。
“改道?!”他大吃一惊。“为什么?”
“昨天那场暴风雨把前面的一段路冲毁了,我们不得不改道。”
见他神色沉重,善于察言观色的谢志宁立刻问他“改道会有麻烦吗?”
苗大勇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坦言道“谢兄弟果真机敏,大哥也不瞒你,此番改道我们不得不走谰沧江,过嘎崩山。”
“嘎崩山?”谢志宁心头一凛。“望蛮山寨?”
苗大勇点点头,忧虑地说“最不幸的是,那是我们唯一的路。”
谢志宁完全明白他的忧虑,但也只能安慰道“这确实是不幸。好在望蛮人虽有猎取人头祭谷的习俗,但并非每日捉人,也许我们能躲过劫难。”
他的冷静让苗大勇深感钦佩,于是豪迈地说“说得没错。我以前也走过嘎崩山,不是每次都出事。昨晚我已和兄弟们商量过了,进入嘎崩山后要像以前那样全速过山,不能耽搁,让我们再跟老天爷赌一回运气吧。”
因为时间不早了,在他们说话时,马脚子们已经招回骡马。
谢志宁回到小珚身边,给栗儿上驮,将他和小珚的雨披收进驮内,然后对小珚伸出手。“来吧,上马。”
她避开他的手。“不要了,我喜欢走路。”
他抓住她。“不行,今天你已经走得够多了。”
可是小珚扭头躲到一边。“你受伤了,今天你骑马,我走路。”
但谢志宁的动作更快,迅速抓回她,将她抱上了马背。“好好听话!”
小珚还想跟他争,但苗大哥的吆喝声传来“上路!”
铜铃响起,头骡二骡率先起步,近百头骡马再次排成长长一条线。栗儿也自动跟上了队伍的节奏,她只好对谢志宁皱了皱眉。“你真霸道。”
谢志宁得意地笑笑,不作回应。被她怨总比看着她出事好。
那一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天气也特别好,但因为上午等谢志宁和小珚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那天走的路并不多,太阳落山时,他们在一个山坳停下。
谢志宁下完驮子后,看见小珚正与陆丰站在不远处悄声说话,正想喊她,却见他们往附近的山坡跑了,不由气恼地想她今天跟那个机灵鬼可走得太近了。
当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吃醋时,他愣了。
他堂堂谢大少爷也会为女人吃醋?!看来这个煮茶女不仅煮茶有一套,偷心的本领也不小。
他控制住想跟去山坡的冲动,专心地搭帐篷。
可等帐篷搭好,回到篝火边等待开饭时仍不见他们回来,他已经很难保持平静了,手臂上的伤似手也在隐隐作痛。心里充满怨气地想“该死的,难道她不知道我需要她在身边吗?难道她看上那个机灵鬼了?”
他知道陆丰那小子对女人很有一套,人又机灵活泼,小珚会被他迷住也是可能的。可是在他对她掏心掏肝地好过之后,尤其在他向她求过亲以后,她怎么可以把他甩在一边,去跟那个粗鲁小子卿卿我我呢?!
他越想,心里越不平衡,气也越大,以至于当苗大哥转动铜勺宣布开饭时,他毫不扰豫地大口吃起来,根本没往提着茶釜跟随陆丰匆匆跑回来的她看一眼。
索然无味地吞下一碗饭后,他说困了,便钻进小帐篷去睡了。
对他奇异的表现,除了吴小珚感到糊里糊涂外,其他人都心知肚明。因此在他离开后,大家的眼睛都不时地螵向那个茫然无知的女孩。
而她,也没好好吃饭,一等烟筒大叔把煮饭的锅子移开,便立刻换上她煮茶的釜,嘴里还嚷嚷着“陆大哥,你确定就是这个,对吗?”
“当然,不会有错。”机灵鬼肯定地说。
看看他们,苗大勇提醒小珚“吴姑娘,你不去看看谢兄弟吗?”
她不在意地挥挥手。“不用看,他累了,身上又有伤,让他睡会儿,再饮碗好茶,保证没事。”
见她如此肯定,苗大勇不再多言,寒着声对机灵鬼说“陆丰,吃饱了别再守在这里,去睡吧,等会儿起来与峰子一起守夜!”
听到苗大勇忽然升高的严厉语气,小珚不解地抬起头看着他,再看看一脸土灰的陆丰,似乎明白了什么,忙解释道“苗大哥,陆大哥没做什么,是我缠着他,要他带我去找这个。”她指指茶釜。
苗大勇看看铜釜,什么也没说地起身离去,陆丰也被他叔叔用水烟筒敲打着走向不远处的大树。
随后,其他男人也沉默地走开了,小珚对他们的离去并不在意,她的心思全在铜釜里。她一手握着洗干净的竹棍不断拨弄着釜中的新茶,一手不对往釜底添加木柴。当熟悉的茶香溢满鼻息时,她的脸上散发出动人的光彩,那是远比发现石洞里的银器更为亮丽的光彩。
喔,是好茶!她不断翻炒着,当火候到时,她细心地将已准备好的清水注入釜中,再把文火改旺火。不一会儿,釜内的茶汤开始沸腾,她的心也在沸腾。
然而,帐篷内的谢志宁却情绪低落。他在生自己的气,也在生她的气。长这么大,他从来没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此小孩子气。
从小他就被爹娘和三个姊姊,及众多家仆如众星捧月般地供养着,娘亲在生他时因难产差点儿送命,从此丧失生育能力,因此他成为谢家唯一的男孩,唯一的继承人。被寄予厚望的他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童年,当别的孩子无忧无虑地玩耍时,他被迫坐在酒窖前认识各种酿酒器皿、学习各种酿酒技艺,蒙上眼睛用鼻子判断四季酒酿的异同。别的孩子的同伴是年龄相仿的孩子,他的同伴是与爹爹年龄相近的酒师工匠。没有童年的孩子是早熟的,别的孩子由稚气走向成熟,他则由成年人的世故中学会玩世不恭。
然而,在他的本性里,潜藏着一份永远无法被污染的对纯真的渴望,这也是他被小珚吸引的原因。在她的身上,有种其他女人身上所没有的单纯和热诚,他爱她的纯真,羡慕她的热诚,可是,她却令他成为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
冷静下来后,他很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那真的很可笑,小珚不可能对其他男人产生如同对他这样的情感。
此刻,他躺在这蚊虫盘旋的闷热帐篷里,独自打着蚊子、生着闷气;而她,也许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他正蒙头大睡呢。
想到这,他猛地坐起来,很想冲出去把她拉进来陪自己。都是她的错,是她让他失去了一向的冷静!
正懊恼不已时,帐篷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赶紧躺好装睡。
帐篷内并不太黑,白色的织物阻挡不了多少月光。
小珚满怀期待地端着茶,掀开门帘走进来。帐篷里低外高,进到帐篷里后,她只能弯下腰,把茶釜放在地上,蹲在鞍垫旁。
感觉她的靠近,谢志宁屏息,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志宁,醒醒,我给你煮了好茶汤,是本地茶喔!”
茶汤?她为他煮了茶汤!他的心跳更快了。
她甜甜的呼吸搔得他面颇发痒。“快醒来嘛,茶汤要趁热品,这是我答应过你要找的云雾茶,是我求机灵鬼带我去采摘的,你都不知道,那茶树好高啊,他帮了我不少忙……”
喔,小珚,原来她找机灵鬼是为了她的承诺——找本地云雾茶煮茶汤给他饮!
他的心充满了快乐,似乎就要飞出胸腔。正想张开眼表示感谢,不料她竟爬到了他的身上,他顿时静止不动,期待着她进一步的行动。
因喊不醒他,小珚有几分懊恼,爬到他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摇晃他。“醒来,贪睡鬼,难道你不想饮茶了吗?”
想,当然想!他在心里呐喊。亲我!亲我!
趴在他身上的小珚看着朦胧夜色下紧闭双眼的他,心想他也许太累了,不由喃喃自语道“你真的不想醒来,是吗?那好,我把茶汤端出去,给苗大哥……”
“不可以!”他忽然张开眼睛,而他的双手扣住了她的腰,将她定在身上。
“志宁,你醒了?”小珚惊喜地说“快起来,我为你煮好茶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