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你真好闻。”她在他嘴边叹息。
“蒙顶甘露是好茶,当然好闻。”他喘息急促地回应她。
“是的,它是好茶。”她赞同地说“希望这次我们能买到步日茶,那时,我会煮更好的茶汤给你喝。”
“我们一定会有那一天的,而且不会太久了。”他自信地说,心里深怀感激之隆。在茫茫人世间,他是如此幸运地找到了她——他志同道合的“同伴”,趣味相投的伴侣,只要有她在,他一定能不断地发现好茶,因为她和他都是如此着迷于同一件事。
“让我点上灯吧。”她在他怀里轻声说。
“不要,到这里来。”他牵着她走到窗户边,将半闭的窗板推开,月光瞬间倾洒进来。他与她相拥着坐在窗前,月光笼罩着他们,谁也不想说话,这样安静甜蜜的时刻,言语是多余的。
过了很久很久,小珚在他怀里轻声说“夜深了。”
谢志宁看看头顶的月亮。“唉,真希望我们现在已经成亲了。”
“别叹气,我喜欢你,可是你不必非要娶我。”
“什么意思?”他略微推开她,俯身端详她的脸,看出她并不是在开玩笑时,他的心一沉。“你不想嫁给我吗?”
小珚的笑容有点僵硬,可她的目光没有回避他。“不是,可你是谢家黄酒的继承人,我不过是小茶商的女儿,娶妻是大事,你爹娘会同意吗?”
谢志宁紧绷的神情放松了,他轻敲她的额头。“你这个小脑袋瓜想得太多了,娶妻的人是我,自然得我说了算。”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从。”
“别提那个!”他轻蔑地说“我早告诉过你,我不是守礼教的人,如果我信那一套,现在恐怕已经儿女一大堆了。”
“真的吗?你爹娘给你定亲了吗a”她惊骇地看着他,心里一阵抽痛。她怎么没有想过这点,就算他没有娶亲,但定亲应该是难免的,他都这么大了。
“骗你的。”他嘻笑道“不过我刚为自己定了亲。”
她脸一红,挣脱他的怀抱,生气地说“人家跟你说正经事呢。”
“你真爱生气,可我说的也是正经事啊。”他抓回她,在她嘟起的小嘴上亲了一下。“放心吧,我爹娘会同意的。”
“你如何知道?”她追根究底地问。
“因为我了解他们。”他给了她一个足以让她抛开一切顾虑的热吻,但没有告诉她,他的爹娘只要他安下心来继承家业,早日为他们生出爱酒胜于茶的孙子来就好,至于他娶什么人家的姑娘,他们才不会在意呢。
他突然放开她,正陶醉在他深情激吻中的小珚因此而感到失落,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抓回他,但抓了个空。“你去哪里?”她困惑地问。
“别着急,等着我。”他匆匆走向门口,打开门离开了。
小珚失魂落魄地靠在窗口,想站起身,双腿却没有丝毫力气。
这又是一件让她困惑不已的怪事——原来亲嘴也会让人虚弱无俩。
可是,同样的亲热,为何对他就没有丝毫影响呢?看他刚才的脚步多稳!
就在她又怨又气时,房门一响,门口出现熟悉的身影。
“你这个坏小子,以后不许这样扔下我跑掉!”她气呼呼地说。
而他不急不慢地关上门,拉下门闩,向她走来。她这才看清他手里抱着两个不小的包袱。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另一个是她“委托”他管理的。
“怎么,你以为我跑了?”把包袱放在桌子上后,他走过来托起她的下巴,审视着她的眼睛,尽管她试图掩饰,但他精明的眼睛仍从她如释重负的目光中看出了一切,于是笑道“傻瓜,我永远都不会扔下你。”
“那你千嘛突然跑掉?”
“因为今夜我要留下,所以得把我们的东西搬过来。”
“你……今夜要留下?那你的房间?”他的话让她心跳如擂鼓。
“就让它空着。”他随意地说着,便拉起她走向大床,感觉到她的僵硬时,他捏捏她的手提醒道。“现在才担心跟我睡在一起,恐怕太迟了。”
第五章
马帮队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清晨,谢志宁和小珚在马厩里为栗儿上鞍。戴上簇新的花笼头、鼻缨和红彩后的栗儿显得格外俊美,而他们也换了一身新装束。
听从苗大哥的建议,他们买了适合炎热气候和行走山路穿用的衣物,最初穿上这套类似胡服的“进山服”时,两人还拿对方取笑了好一阵。
谢志宁穿的是当地跑茶人最常穿的蓝色衣裤,上衣分内外两件,内衣是无领对襟长袖衣,外衣为无领斜襟长袖,布扣为九对盘花扣,衣服上除了衣襟左古各有一个口袋外,没有任何装饰,腰巾有素净绣花。下身着宽脚裤,裤脚足有一尺丰宽,在行走山路时小珚腿至膝下裹绑腿,以减少行走时的危险。脚上穿着麻丝底、羊皮面的登山鞋。当地人习惯赤脚,这样的鞋子是专为外来者准备的,因此价格昂贵。
小珚与他的装束大致一样,不同的是,她的上衣较短,衣服领口袖口都有绣花图案,肩部和胸前还有绣花垫。本来谢志宁坚持要她穿裙子,因为短衣裤将她妙曼丰满的体态暴露在众人眼前,那让他很不乐意,可是为了行走的安全,在苗大哥和阿凤的说服下,他不得不同意她穿长裤。
给马儿上鞍时,小珚发现谢志宁对马很熟悉。
他先将新买的鞍垫铺在马背上,再将皮囊做成的软驮子隔着鞍垫,牢牢地抽绑在马背上。悬挂在马身两侧的软驮内,则分别装着他们两人的包袱。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她好奇地问“你家有马房吗?”
她了然地说“那你是在家里学会骑马和照顾马的咯?”
“不完全是。”
他简单的回答难以满足她的好奇心,她不耐地说“你这人真是的,就不能痛痛快快地告诉人家吗?”
他从马腹前站起身,看着她。“在哪儿学的重要吗?”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你的态度。”
“固执的丫头。”他系紧马腹。“大多是何大叔教我的。”
已经听他说过何不群的事,知道那个拥有数匹骡马的送茶人是他最敬重的良师益友,因此她没有多问。心里却对那位未曾谋面的长辈心存感激之清,因为没有他当年的引导和帮助,她不可能与谢志宁相识,进而相爱。
爱!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她确信地想,她真的很爱他。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是这么短,但从他走进茶铺、走进她的视线那一刻起,她就对他有种特殊的感情,仿佛他们早已认识,否则她怎会不顾爹爹的反对,坚持随他离家远行呢?再说,难道爱上一个人非得经过长久的考验吗?
“别愣着,帮忙拉平鞍垫。”谢志宁隔着马对她喊,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赶紧照办。他却追问道“在想什么呢?瞧你那入神的样子。”
想你。她几乎冲口而出,可是没有,因为不时有人走过,她改口道“千嘛要铺鞍垫,那不是增加马的负担了吗?”
“这就是你发愣的原因吗?”他戏谑的语气让她红了脸。
“没错。”她硬着头皮说,反正她确实不懂为何要用这厚重的鞍垫,因此不算撒谎。
知道她没说实话,他也没再追究,解释道“走西南茶马道,因为道路多狭窄陡险,为求稳妥起见,装货的驮子要用软驮,直接捆在骡马背上,既轻巧方便又灵活快捷。为了保护马不被驮子磨伤,每匹骡子都有专用鞍垫。你看,这种鞍垫是用麻布缝制成的,里面塞了毡子毛,所以很暖和,晚上还是赶马人睡觉用的垫褥,是马脚子不可或缺的东西。”
原来装驮还有这么多学问。拍拍鞍垫,她对马儿说“栗儿,看看我们谢公子对你多好,把你打扮得这么漂亮,以后你要乖乖的,不能发脾气甩尾巴喔。”
听到她的嘀咭,马儿忽然摇动大脑袋,往她脸上喷气,吓得她惊呼一声往后跳开。“哎哟,我在赞美你呢,你竟然不领情。”
马儿再次对着她摇头摆尾,气得她直瞪眼。
“你弄错了,那是栗儿在向你示好呢。”
“真的吗?”
“哪还会假?马儿发怒生气时可不会这么文雅。”他不由分说地拉过她,将她抱起放到马背上。
“为什么要骑马?”坐在软软的鞍垫上,她并没感到害怕。
他拉平她宽大的裤脚。“因为我不想让满城男人围着你漂亮的小屁股转。”
她惊骇地瞪着他“我穿着裤子的。”
“比没穿更糟。”他说着拉起马缰一抖。“栗儿,走咧。”
受他露骨的指责影响,她四处看了看,果真看到有几个男人站在马房附近注视着她,不由暗自摸摸屁股,确定它正安全地被遮档在鞍垫中后,才安了心。
这家伙,就是会吓人!
她暗自瞪了前头牵马的谢志宁一眼,而他仿佛脑后有眼似地,立刻头也不回地警告道“别瞪眼,我是为你好,你对男人知道得太少了。”
“错了,我知道男人多好色,所以青叔教我刀法自保。”她神气地摸向腰部。
他立刻阻止道“别动,你最好少碰那把刀。”
“你这家伙敢轻视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开开眼界。”她忿忿不平地说,搭在腰部的手指抚摸着宝刀,很为他小珚看自己的刀技而烦恼。
等他们抵达城门前的骡马站时,苗家马帮已经准备就绪,近一百匹骡马驮着南蛮地区奇缺的瓷器、布匹、农具和糖等,正在听大锅头训话。
“半年的江南生活有没有让你们的双腿变软?”
“没有!”七个汉子一声吼,加上那威风凛凛的狗牙“帮旗”在头骡背上随风飘扬,还真是十分雄壮。
“好,兄弟们,咱们祈天保佑,人马平安!”
“祈天保佑,人马平安!”众人再次怒吼,骡马阵中铜铃齐响。
这气势也感染了谢志宁和小珚,他们快步走近。
当看到他们抵达时,苗大勇话题一转,厉声吼道“还有一事,我苗大勇得丑话说在前头。”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他的兄弟们。
全场肃静,小珚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吊起,苗大勇的声音坚决而无情“谢兄弟是我过命之交何大哥亲自托付的贵人,吴姑娘是谢兄弟的女人,你们谁都不得对她不敬,否则帮规处治,绝不宽待,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又是一声吼,震得山岳颤抖。
谢志宁心头一热,对苗大勇和马帮的马脚子们抱拳行礼道“各位大哥鼎力相助,我谢志宁感激不尽,此后一路,愿与各位同甘共苦,以成平生宿愿!”
“好,谢老弟说得好。来,同饮这壶壮行酒,龙潭虎xue都敢走!”苗大勇豪迈地说着,从鞍袋里取来一只瓷壶,拔去壶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敞开。
苗大勇率先饮一口,赞道“好酒!”
然后他将酒壶传给身边的二锅头鹏达,以此传下去,每个人都在大饮一口后高声称赞好酒,就连滴酒不沽的谢志宁也接过酒壶小斟一口。
然后,他把酒壶递给小珚,小珚最初不想饮,对那么多男人嘴巴碰过的壶,她心里总有点疙瘩,可是当他用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时,她没法拒绝,接过来轻轻喝了一口,立刻被那独特的香甜味道吸引了。
“喔,这是谢……”她的话还没说完,苗大勇笑了。
“哈哈哈,果真是一家人,吴姑娘一饮即知。没错,这正是名扬天下的谢家黄酒,皇上才能喝的酒,今天我等马脚子也能喝上,这全托谢老弟的福啊!”
二锅头接着说“今日得皇酒助威,我们一定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说得好!”苗大勇大喊。“头骡奔,二骡跟,降虎尾骡镇末尘——走!”
领头的头骡和二骡在机灵鬼陆丰的吆喝下。“踏踏”地上路了。峰子负责的尾骡则昂首挺胸,在原地踢踏着四蹄。经过半年的修养,骡马在崎呕山路上损伤的蹄子得到了恢复,体膘也长起来了,此刻早就渴望重回大山。
头骡、二骡和尾骡是马帮的灵魂,只要它们神气了,整个马帮就有了气势。
如此刻,头骡、二骡率先出发,其他骡马自动相随,一路浩浩荡荡,每个赶马人也走得很有精神。尾骡通常由有力的高大骡子担当,它既要能紧跟大队,又要压得住阵脚,使长长的马帮行列形成一个整体,因此责任重大。
为了便于保护他们,苗大勇特意把谢志宁和小珚安排在自己,即二骡后边。
现在这段路还不算窄,道路也较平,因此队伍走得较快。
骑在栗儿背上的小珚前瞻后顾,兴奋地对谢志远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雄壮的马帮队,你听,头骡脖子上的大铜铃多响亮啊。”
没等他回答,她又发现了新奇事。“志宁,你快看,没人吆喝,骡马会自己排成一条线,路那么宽,它们怎么就不会乱走呢?”
谢志宁看看马队,说“因为它们比你聪明,知道很快就要上山了。”
在她正想对他的回答表示不满时,苗大勇给了她答案“骡马走直线,是靠头骡、二骡带出来的,因为在陡峭的山路上,不按顺序走直线是很危险的。”
原来是山道迫使骡马走直线。小珚了然,看看环绕四周的大山,想像着那绝壁上的羊肠小道,不由对这段路程的艰难程度有了更多的认识。
“志宁。”
“什么事?”谢志宁回过头来问她。
“我想下来走路,让栗儿轻松点。”
“不用担心,你那点重量压不倒它,你还是保持点体力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路会越来越难走,趁现在山路平,你省点脚力。”
听他说得有理,小珚不再争辩。
可是一路行来,她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弄得谢志宁招架不住。好在苗大勇和负责看管头骡、二骡的“机灵鬼”陆丰都在附近,对他们来说,长途跋涉中,有个美丽单纯的女孩说说笑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因此他们都很乐意回答她。
四月的山林绿得幽深苍翠,行走在浓荫中,仿佛钻进了一个没有尽头的绿色深洞,不时可看到盘根错节的老树干上遗留着一些香纸、祭品,而每逢遇到这样的地方,苗大勇和其他马脚子都会停下来拜一拜。
从他们的神态可以判断,那是他们信奉的某位神仙的神位所在。也许是山神或者树神吧。小珚心想。
当日头当顶时,苗大勇发出“开梢”的吼叫声。
“什么是开梢?”当谢志宁帮助她下马时,她问。
“那是歇脚吃午饭的意思。”谢志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