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的,她就说不该去的嘛!才刚想着,一连两辆马车就越过她们的车驾,她看见第一辆马车驾车的就是阙
家严肃的老总管。那车上坐的,不会刚好是那个可怕的男人吧?
车内的官紫熏眨着泛泪的明眸看着窗外,也正好看到了金滔驾驶的马车。那车内坐的应该就是阙穆沙了,他赶她走,是因为要外出吗?
她急得匆匆放下车窗帘布,担心再跟他打照面,他会以为自己又想黏着他。
前后三辆马车答答而行,陆续的驶离热闹的京城街道,前往近郊,小蓉憋着一肚子火,瞪着前面两辆挡路的马车。真是的,若非路只有一条,她真会以为他们是故意的,走那么久了还挡在她们面前,真是碍眼极了!
车内的官紫熏也不时拉开车帘,偷觑前方车子,有些奇怪阙穆沙要往哪里去。这条路是前往她官家桑园的必经之路,她每两日就会固定走上一趟的。
终于,马车抵达桑园入口,小蓉驾车弯入,但阙穆沙的车驾却继续前行。
“呼,我还以为他们也要来桑园呢。”
小蓉扶她下马车时嘴巴念念有词的,还见到主子回头望着已看不见任何车影的官道。
官紫熏也以为阙穆沙要来桑园,因为这一带大多数是官家种植的桑树田,占地极广,附近只有几处偏僻的小村庄而已,不像是他会来的地方。
片刻之后,她便与桑园管事巡视一亩亩的桑田,望着那一株株翠绿桑树,还有一大亩甚至已结了许多红色或暗紫色的桑椹果园时,都让她感到心旷神怡。
种桑养蚕是官家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一代接着一代,官家继承人都必须前来巡园,提醒自己不能忘本,官家的一切始于这里,对每一片桑叶都要带着感恩的心,每一株桑树更是禁止砍伐。
行走在桑林间,蓦地,两名家丁竟揪着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往她这里走来,在他们身后,还有另一名家丁
抱着一捆被砍伐下的桑树幼枝及两柄小斧头。
见状,她心中已知发生了什么事,看着两名身形佝偻的老爷爷眼眶微红,神情害怕,心也不由得一揪,“快放开老人家!”
两名家丁连忙把人放开,并说道:“大小姐,这两位上了年纪的爷爷竟然砍伐我们的桑树,前阵子我们就已经规劝过,没想到他们明知故犯,今天竟又来了!”
她看着两位老人家低着头,害怕的发着抖,身上衣物破旧,已有好多补丁,鞋子也只是草鞋,可见生活困苦。
官紫熏深吸口气,看向管事,“你们都退下吧。”
小姐又来了!小蓉一看主子让家丁跟陪同的管事都先离开后,心里就直嘀咕。果真,有着菩萨心肠的主子看了她一眼,她轻叹一声,便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正想拿出几串文钱,没想到主子却将整个荷包都拿走,走上前,将荷包放入一名老人家手中。
两名老人愕然抬头,看着这名有如天女下凡的美丽姑娘。
“在这里的每一株桑树对官家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再者,桑材可制车具、桑椹可供食用、树皮可为药材、幼枝可作薪材,就连桑叶也得以养蚕,而蚕丝还可制衣,故请两位老人家别再伤害它们了。”
两名老人家看着手上沉甸甸的荷包,仍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老人家若真有困难,日后直接跟管事言明,我会请他们送些米粮——”
其中一名老人家终于回过神来,急急摇头,“不用不用,多谢姑娘好心,虽然咱们金元村村小贫穷,但一直有好心人帮助咱们,只是今日恩公来访,虽然咱们小村子没啥好东西招待,至少也得烧个茶水请恩公喝,才会斗胆来这一大片桑园砍些柴火,真是对不起,请姑娘原谅咱们老头子年老力衰,无法入山砍柴,才会贪图方便
来这里……”
“不知老人家说的恩公是哪位?”官紫熏闻言好奇的问。由于这附近几乎都是官家土地,那些偏僻的小村落都是一些不愿卖出祖产的村民,他们会愿意接受别人的接济,让她很是好奇。
“七爷是咱们全村的大恩人,姑娘行行好放了咱们,咱们真的只是想给恩公烧点茶水,咱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七爷?是鬼眼阙穆沙吗?”官紫熏一脸震惊的打断了老人家的喋喋不休。
另一名老人频频点头,“是啊,七爷可真是个大好人啊!”
“他……他很常来看你们吗?”她忍不住问道,这事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不一定,七爷很忙的,但他有空就会来村子看看咱们,咱们金元村就在桑园的另一边,他如果会来通常就是这个时辰。”两个老人家见她好似没有追究他们偷砍柴的意思,一同行礼趁机告退,“咱们该走了,谢谢大小姐,你真好心。”
小蓉见两个老人家感恩戴德的离开,忍不住嘀咕,“真的假的?那家伙会救济他们?老人家是眼花了吧!”
“小蓉!”官紫熏看着一脸不以为然的丫头,摇头斥道。
“是,奴婢不说了。”她只好捂住自己嘴巴,不敢多嘴。
这一天,虽说是巡视桑园,但官紫熏总是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到桑园的另一边,若有所思的不知在想什么。
第2章(1)
什么叫冤家路窄,小蓉开始有了这层体认。
一连数日,她们主仆俩每天都到桑园去巡视,总会遇到阙家马车,这天也不例外,而且阙府的马车老是抢先她们一步,占住车道。
马车内的官紫熏也看到了,她拉开帘子,车子正巧行经一个弯道,让她得以看见第一辆马车,由马车卷起的帘子,她看见了车内的阙穆沙,他若有所思的凝望远方,神情看来很孤寂。
眼见再过不久车子就会转进桑园,她突然倾身向前,对着正在驾车的小蓉道:“停车。”
小蓉不解的停车,连带的,在马车后方随侍的四名随从也同时停了下来。
官紫熏交代小蓉一些话,她马上瞪大了眼,“小姐,不要吧!”但见主子一脸坚持,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走到后面,跟四名随侍说:“小姐要往另一个地方去,你们先到桑园去候着。”
四名随侍领命,策马先行,小蓉则鼓着腮帮子,驾着马车,打算追上阙家的两辆马车。
终于,在行驶一阵子后,她们看到了阙家的马车,小蓉连忙拉住缰绳。
远远的,官紫熏看到第一辆马车上的阙穆沙早已下车,金滔则随侍在侧,第二辆马车内则步下两名随从,他们搬了被子、米粮、木板等东西就尾随着主子走进林荫小径。
官紫熏不解的看着阙穆沙的侧脸,其实她心里明白自己应该跟他保持距离的,但她就是做不到。
深吸了口气,她也步下马车,小蓉回头一看大惊,急急的跟着下了马车,“小姐,不可以。”
“不会有事的。”她朝她一笑。
小蓉猛摇头,“不成,那我得跟着小姐。”
“不行,你留在这里,一个时辰后若我还没出来,你再进去找我。”
说是这么说,但有阙穆沙在,她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她的,她就是这么笃定,至于原因为何,她也不明白。
见主子态度坚决,小蓉只能闷闷的点头。
官紫熏小心翼翼的跟在他们后头。但阙穆沙跟金滔都是习武之人,很快就察觉到一抹纤细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跟在后头。
阙穆沙停下脚步转回头,吓得她急急的藏身在粗大的树干后方。
看到树干旁那随风轻舞的柔亮发丝,他蹙眉看了金滔一眼,他明白的点点头,一行人随即继续往前走。
蜿蜒小径里林荫蔽天,一出小径后,隐约可看到几处屋舍,看来像是废弃的村落,那些屋瓦看来都相当破旧,几名男女老弱静静坐在门前,在他们前方是一畦畦一看就营养不良的菜圃,菜不是枯掉就是长得瘦瘦小小。
这十多名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见到阙穆沙等人,纷纷露出了微笑,起身迎向他们。
官紫熏躲在一株粗壮的树干后方,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幕,再瞧瞧那几栋木屋,一看就萧索得过分,有裂缝、破损又寒酸,连朴拙一词都无法拿来形容。阙穆沙不是救济这里吗?怎么还是如此破旧
“官姑娘。”
“金总管……”官紫熏因为被发现而有些不好意思。
“官姑娘怎会来此,是有事找七爷吗?”金滔有礼的询问。
“不是……其实是这样的,之前我听说七爷在接济金元村的村民,这里的村民不是很能接受外来的人,我很佩服七爷可以让他们这么信服,才想说也来看看,是否有官家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她有些迟疑,但还是鼓起勇气想要加入。
“官姑娘不必客气,七爷虽然救济这里,定时送来被褥、米粮、衣物,但对这些不是没有儿女就是被儿女弃养的老人家来说,屋子能住就好,食物够吃就好,他们的生活很简朴,没有多大的需求。”
“原来如此。”他这一解释,官紫熏就可以明白了,她知道金元村的村民都很固执,难怪即使有阙穆沙的接济,这里看来仍很破旧。
金滔朝她微笑,“其实这件事外界无人知晓,但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大家对七爷的印象都是负面的,听了这事只会觉得是笑话或沽名钓誉而已。”
官紫熏一脸惊愕。
“不可思议吗?一个连水患时朝廷拨款赈灾不足,当各府衙向当地富商募款,却只是捐了几百两银子而遭来冷嘲热讽的阙家七爷会做这种事?”
她其实并不清楚这些事,因为小蓉在谈论阙穆沙的种种恶行劣迹时,她的心是偏的,对他的批评,她没细听,私心里认为即使他使坏也是情有可原。
“其实七爷不吝啬,而是他很清楚透过官府层层剥削后,真正落到灾民手上的银两可能只有原来的一成,因此他向来是匿名捐赠,或派人直接去救灾放粮。”他看着眼前这名像个白玉般剔透的美人儿,她的身上有着真诚动人的气息,令他忍不住想让她知道更多关于主子的事。
“七爷是个好人,老奴跟着他经历很多事,知道他为了爬上目前的位置,有多累多辛苦又有多寂寞……”金滔那双湛然的目光有着少见的柔和,“老奴知道官姑娘是个有心人,若能成为七爷的红粉知己,为他分忧解愁就好了。”
官紫熏粉脸一红,羞怯的转开脸,正巧看到阙穆沙将一床被褥交给了一名老婆婆,老婆婆笑着点头,但他仍面无表情。
她凝睇他冷硬的侧脸,对他只有更多的心疼。
两名随侍也在一旁帮忙发送东西,官紫熏默默看着,此时金总管突然道:“七爷也知道你跟上来了。”
他知道了!她脸色丕变,“他有没有生气?”
金滔笑了,“没有,连我都觉得意外,可见在七爷的心里,对官姑娘也许也有一些不同的感觉吧。”
是吗她白皙的脸庞再度飞上两团嫣红,心儿卜通狂跳。既然他都知道了……她咬着下唇,望着正举步走进一栋破旧木屋里的阙穆沙。
她迟疑的看向金滔,见他面带鼓励然后率先走上前,她这才鼓起勇气的跟上,见到一些老婆婆、老公公,她朝他们微笑,也在金滔的陪同下走进屋内,就见阙穆沙拿起地上的木板及槌子替裂开的门板补上板子。
“他竟然自己来。”官紫熏喃喃低语。
“七爷不是娇贵的大少爷,小时候,阙家的几名少爷为了整七爷,刻意叫下人弄破了屋瓦,天寒地冻的,故意要七爷上去补,那时,他还是个刚满七岁的小男孩而已。”金滔说到这事时忍不住哽咽,“那时候老爷外出,七爷的娘死了不过一个月,大夫人跟其他姨太太都知道却冷眼旁观,七爷在那之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热,差点没死了。”
她眼眶微红,可以想见他的个性为何变得如此。
这时候,也许天气太热,阙穆沙竟然直接脱下上衣,露出粗壮的手臂与古铜色的胸肌,俯身专注的做着事。
像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突然回过头来,炯炯有神的黑眸对上她的,她吓了一跳,却见他抿紧了唇,丢下槌子走过来,每走一步,她就听到自己怦怦狂跳的心跳声,而且,他一靠近,她就发现他全身上下散发着诱人的男人味,她竟莫名的感到口干舌燥起来。
阙穆沙带着近乎疏离的冷漠瞠视着她,“还看不够?”
她咬着下唇,“我……”
“一个大家闺秀追着一个坏男人跑,这合乎礼教吗?”
官紫熏脸儿一红,“我只是想,如果要做善事,我也可以帮忙。”
“天下苦难何其多,需要人伸出援手的地方不少,你快滚吧。”
口气好冲!她好难过,只是她不懂,他可以来帮这些人,可以对陌生的她伸出援手,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疏远
见她眼圈一红,金滔忍不住地上前替她说话,“七爷,官姑娘也只是关心,何况——”
“从头到尾我就知道她跟着,却没有阻止,”他冷笑,“我虽声名狼藉,但还没有恶霸到拦阻他人去路,当然,此地若归我所有,我早就将她轰离我的视线。”
原来不是他对她有什么特别感觉,金总管搞错了,纯粹只是因为这不是他私人的地方……瞬间,一股没来由的浓浓失落涌上官紫熏的心坎。
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忍住泪水,“所以我就算以后要来,七爷也管不了我,对不对?”她勇敢的瞪着他。
阙穆沙黑眸危险的半眯起,但只有金滔看出主子眸子里一闪而过的赞赏。
其实何只是主子,连他也惊喜于她的勇气,在主子板着脸的时候,还敢捋虎须的人他至今仍未见过,这女娃儿看来并不如外表那般柔弱,这使他对她有了更多的期望。
他们心中翻涌的思绪官紫熏自是不知,她只知道不能在他面前哭出来,在泪水即将滑落脸颊的刹那,她转身跑了。
“咦?你不是那天给了我们银两的大小姐吗?你怎么哭了?谁欺侮你了?”屋外传来一个惊慌又担忧的声音。
阙穆沙走出屋外,就见到两个老人家紧张的看着低头拭泪的她。
金滔先看了主子一眼,再大步走过去,看着官紫熏关心的问:“官姑娘,你还好吗?”
她尴尬的抬起泪汪汪的明眸大眼,“没事,我没事,只是沙子刚好进了眼。”
朝她慈祥一笑,金滔再询问两名老人家,“你们也认识官姑娘?”
“呃,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她不想留下来,急急的拉起裙摆走人,但仍听到两位大嗓门的老人家以宏亮的嗓音谈起那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