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嫣然尖叫出声,怒不可遏,十指几乎要抓上皇甫漠云的脸,美丽的容颜浮起一根根的青筋。
她根本没想过要搬出侯府,也早已把忠义侯府当成囊中之物,这府里的一木一石都是她的,谁敢来抢她就跟谁拼命,皇甫漠云算什么,不过是她和二爷养着玩的狗。
「二婶说错了,侯府本来就是我的,你们不过是借住,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你们不是该挪位?」
他目光如炬的和一言不发的皇甫青彦对视,从对方眼中看见浓浓杀意。
果不其然,二叔还是想杀他,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仍不把他放在眼里,认为他的死活只在股掌之间。
巧乔没说错,病入膏肓就不必救了,自己作死那就死吧!
原本他还想饶二叔一命,毕竟他和爹是双生子,长得一模一样,杀他如弑父,他下不了手,心里纠结难安。
可是他不杀人,别人却要杀他,他该引颈就戮吗?
第十一章 继承爵位(1)
皇甫漠云话说完就回到他原本的住处,昔日人来人往的院落如今不见人打扫,树荫遮蔽了日头,地上厚厚一层枯叶不知堆了多久,一脚落下陷入其中,发出碎裂声。
屋前的老樟树被雷劈了,半是焦黑半是青翠。
推开门,门内的桌椅、多宝槁依旧,但屋里的值钱物品一件不留,洗劫得真干净,连他把玩的铜铸牧人也拿走了。
景色依稀,人事全非。
「世……世子,是你回来了吗?」
敞开的门口站了一位老泪纵横的花甲老人,灰白的头发、佝偻的背,脸上的皱纹刻画着岁月的痕迹。
「章伯,我回来了。」原来还有人等着他。皇甫漠云的眼眶红了,闪动着盈盈泪光。
「真的是世子,真的是世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奴……老奴终于盼到你了……」他对得起侯爷了。
皇甫漠云笑着,却也心酸了。「才几年没见,你怎么老这么多?」
章伯是他父亲的亲卫,父亲尚在时他因伤了腿从军中退下来,成了侯府一名管事,专门管府中老爷、少爷的饮食起居、出入车马等,以及侍卫巡逻的调派。
换言之,他可以当半座侯府的主,当年府里的下人没人敢在他面前多说一句,畏之如虎。
曾几何时,那位疠着腿仍走得飞快的男子已白发苍苍,失去往日威风八面的雄姿,只剩下萎靡不振的枯瘦。
「府里下人都在传世子死了,老奴原是不信,可是越传越像真的,老奴没……没法承受呀!」人没了,他还等什么,若非死未见尸心有不甘,否则早追随侯爷于九泉之下。
皇甫漠云一听,心头一阵抽痛。「章伯,找些人把屋里屋外清一清,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修整修整。」
「是的世子,老奴立刻去办。」主子一回来,章伯像枯木逢春一般,整个人活了过来。
皇甫青岳夫妇一过世,忠义侯府的实权大多落在皇甫青彦和司徒嫣然手中,两人暗地收买人心、替换下仆,章伯的管事权逐渐被架空,之后就跟一般的老仆没两样被人呼来喊去,干着最低贱的活。
不过皇甫漠云回来了,章伯就像吃了仙丹灵药似的生龙活虎,原本拖着走的痫腿又能跑跳了,走得比谁都快,召集仆人、婢女,谁敢爱理不理当耳边风,他一把追风拐杖打得他们哭爹喊娘,老老实实的干活。
因此等到过几日杜巧乔上门拜访,环视一圈后,她满意的点头。「整治得相当不错,你家那位章伯真是人物。」不服就打,打到服为止,颇对她的味。
这让她想起前一世的军中生活,她也曾因女子身分受到不少歧视眼光,申诉无门她便打,把人打怕了改口叫大姊,部队里金刚芭比之名让人听了抖三抖。
「若非受了伤,如今他也是边关一员大将。」一腔热血为家国,百年孤寂悄然退。
章伯已做到千夫长了,正要往上升一阶,谁知遇到敌军偷袭,他为了护住十万将士的粮草被火箭射穿大腿,因未及时医治而残了,他含泪退伍,说要回故里安居。
只是那个家已容不下他,各自成家的兄弟不想多个拖累,言语刻薄赶他走,正好忠义侯去探望过去弟兄,看章伯处境艰难便带他回府,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差事,章伯感激在心便自称奴,其实他并未卖身,为了报恩才自降为奴。
「忠义侯,听起来挺威武的。」杜巧乔语带调侃,内心却有几分唏嘘,虽然她亲二叔也是朝中官员,但六品官和正三品侯爷还是有一段距离,他和她……唉!不想了,顺其自然。
来自现代的杜巧乔阶级观念淡薄,在现代社会只要努力,小资女也能变富豪,站在金字塔顶端,但在古代,人和人是有差距的,不管再怎么发愤图强,世家和寒门之间隔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难以跨越。
「你更威武。」他取笑。
看到花草树木随她的意念而摆动,他心里的感受无法言喻,那是人力做不到的,而她随心所欲,他既羡慕又十分担忧,每回耗费她所谓的自然力,她的身子就变得虚弱,他心有不安,万一哪天恢复不了,岂不是彻底败坏了?
「少在那互相吹捧,正事赶快办一办,狗急跳墙,一会儿你二叔又带人杀过来。」她真不想杀人,满手血腥。
谁让皇甫青彦连三天都等不了,侄儿刚回府的头一晚便有「盗匪」潜入屋子,又是刀又是剑,还有流星锤齐齐往皇甫漠云身上问候,要不是章伯及时带人赶到,皇甫漠云怕是成了血人儿。
吃相太难看,急迫到脸面都不顾,皇甫青彦隔天还在饭菜中下毒,想抢在圣旨下达前除掉亲侄子。
下毒这玩意儿不是开玩笑的事,中了慢性毒拖个三年五载,也有见血封喉,毒一入喉生机断绝。
所以杜巧乔来了。
皇甫漠云笑意一歛,透出冷光。「他一次又一次咄咄逼人,到了自尝苦果的时候,我不会手下留情。」
「看到与你父亲相似的面容,你的剑敢指向他心窝?」有些事说得容易,但真遇到却是步步艰难。
顿了顿,他微露苦涩。「也许下不了手,但绝对会重创,人该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二叔在他小时候真的对他很好,牵着他走路,带他去看鱼,下了雨将他抱在怀中不淋一滴雨,教他背诗念词,一起爬树眺望远方……他代替了不在身边的父亲。
一度他以为二叔才是他爹,爹呀爹的叫了好几回,后来被他娘狠狠打了一回,又罚跪祠堂三天,他才晓得二叔不是爹,他的爹在遥远的北方,为了保家卫国而浴血杀敌。
「希望你说到做到,否则我替你动手。」他可以不忍心,但她不会,皇甫青彦若是不死,她的弟弟妹妹就会有危险,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她会把可能的危险苗头扼杀掉。
看她认真的神情,皇甫漠云心中一悸,「巧乔,事了之后嫁给我,我说的是真的,绝无半句虚言。」
有点心动的杜巧乔还是犹豫了,她是有「家累」的人,在小鸟离巢前她放不开手。「先把你的事解决了再说。」
「巧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他迟早会劈开她的心。
「闭嘴。」话多。
日渐偏西,坐在树上的两人看见一拨黑衣人目光冷厉的进入皇甫漠云的院子,这一招真是高明,一般人认为的夜袭是在三更半夜,子时过后,这些人却反其道而行,趁着大家正在用膳时发动攻击。
可惜这是诸葛孔明的空城计,人不在屋内,黑衣人进去了又出来,领头的打了手势便四散开来。
他们想在这里搜查,找出躲在暗处的目标,殊不知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是隐身之处。
皇甫漠云和杜巧乔选择躲藏的位置是皇甫青彦的书房,它原先是历任侯爷谈公事、处理公文的书斋。
黑衣人在府中四下走动,两人以不变应万变,一个时辰、两个时辰过去了,黑衣人精疲力尽,不由自主放松戒心,他们是人,也会累,何况还小看了历经生死的皇甫漠云。
趁他病,要他命。
突地,一道银光闪过,走在最后面的黑衣人忽然脚步一滞,停在原地动也不动,前面的人并未发现他没跟上来,继续往前走。
砰!
面朝下倒地的黑衣人背后插了一支弩箭,直透心口。
过了一会,又少了一名黑衣人。
接二连三的少人,黑衣人当中终于有人察觉不对劲,可他以为是分开寻人,并未想到其他,没多久他也成为尸堆中的一员,就放在一排桃花树下,离书房很近很近。
渐渐地,黑衣人剩下屈指可数的数目,众黑衣人这时才惊觉有异,可是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章伯带着府中侍卫围杀,不敌的黑衣人被斩杀于剑下,无一人逃脱。
毫不知情的皇甫青彦正在得意阻碍已除,与妻子在床上翻云覆雨,他忙着床笫间的事,当然不晓得府中发生「大事」,毕竟等皇甫漠云的死讯一公布,忙碌的他不在嫌疑范围内。
这一批黑衣人不是来自宫中,而是七皇子命人培养的死士,功夫胜过宫里侍卫,由死士出手万无一失。
「既然来了,不妨四处探探,有些机密文件和见不得人的私人往来信件就藏在书房里。」杜巧乔的第六感告诉她,里面一定有收获,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探过了,一无所获。」干净得像被抄家,祖父留下的几十本兵书和战略也消失不见了。
「那是你没用对方法,看我的。」纤白素手一覆,书房门口长得笔直的银杏树鹿鹿动了一下。
连接上了。杜巧乔一脸喜悦。
她阖上眼,静心聆听,与银杏树沟通,一股自然力由树身透过她的手灌入体内,一道道模糊的影像渐渐清晰,如同画面重播般显示曾经发生的种种。
杜巧乔先是惊喜,这次的连结她看到很多,像是电影剪接好的一段段画面,但越看越多后她的眉头蹙成一座小山,神色似乎陷入拔不出来的痛苦中,甚至眼泪都流下来了。
皇甫漠云连忙拍开她的手,中断自然力,一手抱住两脚发软的人儿,将一瓶浓缩的人蔘精华倒入她口中。
这是杜巧乔从百年人蔘中提炼出的精华,十株人蔘才提炼出一小瓶,救急用,人在快断气时可以挽回一条命。
「太逞强了,你看你弱得都无法反抗我。」皇甫漠云半是心疼半是责备,俯下身强吻了她,不听劝就该尝尝不自量力的后果。
「皇甫漠云,你……」喝下人蔘精华恢复气力的杜巧乔抬手想打人,却被一只大掌紧握。
「嘘!有人来了。」他抱着怀中人儿往外一跃,直上银杏树顶端,俯视底下。
不会有人抬头看,树龄八十的银杏树长得高大,就算往上看也看不见树梢的人影,还以为树影摇动。
「咦,是她?」皇甫漠云轻咦一声。
「是谁?」鬼鬼祟祟,从身影看来是一名女子。
「二婶……司徒嫣然的侍女,她从司徒家带来的,是她贴身侍候之人。」家生子,一辈子的奴才。
「她在书房找什么?」翻过来翻过去,看了一眼又放下,找来找去找不到她要的。
皇甫漠云脸一沉,冷笑。「大概是找能牵制二叔的书信,这两天夫妻俩可不怎么和睦。」
司徒嫣然不是傻子,虽然她一颗心都放在皇甫青彦身上,但女人天生对感情一事特别敏锐,她看得出皇甫漠云回来后,皇甫青彦整个人像一壶滚烫的沸水,不时对身边的人泼洒其情绪。
首当其冲的人就是她,她感觉到疏离和抛弃,以及……冷漠,爱丈夫极深的她不接受被舍弃。
因此她想握住掌控他的筹码,只要他有把柄落在她手中,他这一生都别想离开她,他们是藤缠树、树缠藤,纠缠到死。
至亲至疏是夫妻,他们成功的演绎这句话。
「她找不到的,除了你二叔外,没人能发现那个隐秘处。」太能藏呢,若在现代肯定是一流的谍报人员。
「但不包括你。」她肯定从银杏树那儿得知不为人知的秘密,不然表情不会那么痛苦。
杜巧乔得意地一抬下颚,「当然,我可是神仙下凡。」
她自吹自擂的神情让皇甫漠云看了好笑,忍不住摸了摸她耳后。「还是我心爱的姑娘。」
她一顿,脸微红的瞪人。「皇甫漠云,你别得寸进尺。」顺着杆子往上爬。
皇甫漠云宠溺的轻笑。「她出来了,果然一无所得,等我们当完黄雀后再来谈情说爱。」
「……你越来越不要脸了。」她气闷的不想搭理他,给他一分颜色他都能捣鼓出五彩缤纷的染坊。
「要脸做什么,要你就好。」他真是豁出脸面了,为了把娘子娶到手不屈不挠,什么话都敢说。
其实是集思广益,包括杜巧乔的亲二叔在内的杜家姊弟一面倒,一致通过让他当杜家女婿,暗地里帮他出主意,教他追妻要脸皮厚,不怕丢脸就怕不够恶心人,吐着吐着就习惯了,娘子手到擒来。
「你……哼!懒得理你,我先下去。」树枝那么细,要是摔下去了肯定要毁容。
「是!娘子。」他故意逗她。
杜巧乔没力气瞪他,对于皮厚如城墙的人,漠视他。
第十一章 继承爵位(2)
两人落地后便往书房走去,皇甫漠云取出怀里的夜明珠照明,幽暗的书房内微光一亮。
在杜巧乔的领路下,两道人影来到一面墙前,她往墙上的一块砖用力按下,喀地一声,墙像是两扇门左右滑开,露出一条往下的斜坡。
没有阶梯,只能斜着走下去,约走了十步就到底,在夜明珠的照明下,他们看见了一排刑具,上面沾着血,一张桌子,放着简单的文房四宝再无其他,一面墙上挂着各种武器,刀、枪、棍、钺、叉、铛、钩、槊、戟、钢……
但在桌旁的矮几上,两人发现一叠叠放得整齐的书信,信上还写着壹、贰、参、肆等数字排定信件的先后次序,让人一目了然。
属于皇甫家的私密事,杜巧乔站得远远地不插手,任由皇甫漠云抽出信封里的信一一细读。
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皇甫漠云的脸色越来越不对,眼神冷得能冻人,一直到第七封,他忍不住眼眶红了,咬牙切齿的看完第八封、第九封信,他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了?」看信看到哭?未免太离谱。
「二叔……不!皇甫青彦派人潜伏在我爹身边当暗线,偷偷把他的布兵图和行军路线告诉敌国将领,内神通外鬼两面夹击,让我爹兵败如山倒,以身殉国……」他怎么做得出来?
那是父亲一母同胞的兄弟,还是双生子。
「这算不算通敌叛国?」卖国贼,身为军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国家,杜巧乔面露不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