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让她去磨练磨练,毕竟那是她的恶梦源头,不让她走这一趟,她永远心怀不确定,害怕再一次被丢弃。”儿时的阴影会影响人的一生,即使本人已忘却遭弃一事,但潜意识仍留有模糊记忆,如一条小虫般不时钻动,在暗夜里于梦中作祟。
“那个笨丫头,我们哪会不要她。”哼!敢朝她咆哮,大骂她心被狗咬了,等她回来后就知道皮有多痛。
“是呀,笨丫头。”不笨怎会看不出她的用心。
少了一个人的聒噪,剩下的莫家人顿然觉得冷清许多,笑声变淡,眉间也微染上轻愁,幽幽地叹息声多了,安静得吓人,却未曾注意有个一直容易被忽视的小萝卜头也跟着不见了。
洛奇亚·沙顿是个十分出色的男人,不仅拥有丰富的学识,也擅于管理名下产业,沙顿家的财{昌在他接掌后扩大了十倍有余。此外,他的每一项私人投资也都获利甚丰,可说是难望项背的天之骄子。
他不仅出身好,地位高,私德和品格皆受人爱戴,甚至上议会也有意为他保留一席席位,视他为未来首相的接班人,三十岁的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没有什么想要却要不到的,他有才华和头脑,以及比别人多的机会。
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有一样东西他要不到,那就是——快乐。
或者应该说他不知道何为“快乐”
从他懂事起,得到的就只有压迫、无止境的漫骂,和严苛到几近虐待的教育方式。在风光的背后,他被赋予扛起家业的重大责任,所以必须比一般人更用心,不眠不休地做对每一个人要求的事,不能喊累,更不能流泪,因为他一人便牵动所有人的生计;他不被允许有朋友和同伴,除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
他的人生若是剥除掉那些光鲜亮丽的表面,就是一本枯燥乏味的应用商学,只有实际的一面,无法引人入胜。
此时,在高空的机身里,他的肌肉是绷紧的,甚至是带着不耐烦的恼意,照理说,以他平时视若无睹的定力,应该无人、或是无一件事能动摇他的处之泰然才对。
沙顿家族的男男女女几乎全是黑发蓝眸,除了少数人绿眸外,他是唯一的例外,一头银亮发丝老叫人质疑他的身世,但是,唯一的例外现在有人打破了,某只不知安份的小虫子比他更不像沙顿家的人,还企图张开薄而脆弱的双翅,逃离人人趋之若骛的富贵。
“坐好。”忍住烦躁,洛奇亚面无表情的再次想将注意力放于计算机上的财务汇报。
叩!叩!叩……叩!叩!叩……“椅垫太软,空调太舒服,空服人员服务态度太好,坐不习惯。”莫苔色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脚很忙碌的不断往前踢。
命不好的人最好不要太享受,以免遭天谴。
“背挺直,脚放下。”坐不摇裙,左脚置于右脚上,双脚微向右侧斜放,才是淑女坐姿。
“从小营养不好,腰骨没长正,我有软骨症。”继续踢。
“你在怪沙顿家没能及早找到你吗?”目光集中在屏幕上的洛奇亚不带感情的问。
“错。”纤细食指左右摇摆了一下。“是怪你太多事,吃饱了撑着尽给我找麻烦。”
叩!叩!叩……看你能专心到什么时候!生性“温和”的她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捣蛋,立志让讨厌鬼精神错乱,由吃斋念佛到变成疯子。
“你继承的不仅是家族名声,还有一大笔想都想不到的财富。”任凭她挥霍三辈子也挥霍不完,福泽子孙,她不应该这么排斥,或者她排斥的是:和他一起?这个想法让洛奇亚的眉头倏地一皱。莫苔色很有志气的一哼。“没用的,本人不受身外物诱惑,有些东西是金钱买不到的。”
“譬如?”
“亲情。”她说出这两字时,表情是忧伤的。
手指停顿了一下,向来不把旁人当一回事的洛奇亚分心看了她一眼,没来由的讨厌起她脸上的思念。“幼稚的想法。”
亲情该是建立在利益的结合上,无利可图,谁愿意浪费时间营造天伦乐?如同他名义上是夫妻的父母,貌合神离却佯装恩爱,年纪相差三十多岁,人前人后总是相扶相持,鶸蝶情深羡煞他人。
可事实上,父亲已年老体衰,渐进日落西山的阶段,长年病痛卧床已久,难以应付母亲如狼似虎的需求,只好放任她向外寻求慰藉,即使心中多有责难,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由她去,让彼此的夫妻情份渐行渐远,维持表面上的平和。因为有了猜忌和防心,父亲预立了遗嘱,怕分不到财产的母亲则谨慎小心,和情夫幽会的行径不敢太猖狂,暗地里男人一个又一个,从不肯放弃享乐的机会。尽管她五十岁了,仍和好友十七岁大的小儿子暗通款曲,以名车名牌喂养,不时给予大把金钱收买年轻孩子的心,以性和社会地位控制,好让自己随时都能享受富有弹性的稚嫩肉体。
“幼稚又怎样,起码有人爱我,像你怪里怪气又浑身冷冰冰,肯定没人肯靠近你。”又不是自找苦吃,想把自己冻死。
洛奇亚像是被狠狠掴了一掌,表情有片刻狼狈,从前那个影像再度浮上心头。
曾经,曾经有人也会靠近他的,但那人没有遵守约定陪他到最后,让他一个人抱着无法对人诉说的想念和失望孤单成长,最后思念变成了怨恨,他也成了今日耻笑诺言的冰冷男人。
“金钱的魅力比你想象中来得有诱惑力,用尽心机想和我攀上关系的人多不可数。”冷声响应,洛奇亚迅速回复一如往常的酷样,以尖锐的话语回应太过幸福的她。
多了一根反骨的莫苔色没发觉他的异样,用力连哼三声,以示不屑。“别把我算在内,我视金钱如粪土。”
“那是你被保护得太好,从没穷过,我晓得莫家人从未亏待自家人。”
“我……我有打工……”她语塞了一下,差点要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说起来,她还真的没有为钱烦心过,每当她需要用钱时,姊姊们就会像她肚里的蛔虫似的,总是在她开口前就先塞几张钞票给她,让她开心花用。
而打工嘛,纯粹是心血来潮的消遣,反正她不用为家计奔波烦恼,赚的钱是自己的,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是老板给她脸色看,大不了不干了,反正家里也不缺她这份微薄的薪水。
现在想想,她真是被宠坏了,十足十的千金大小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从来不用担心米缸有没有米,三个能干的姊姊会处理得妥妥当当,轮不到她皱眉头,自我牺牲为家里出一份力。
“小孩子的家家酒。”洛奇亚的话说得重,丝毫不留颜面。
“你……你是无能的老先生,只能欺负小女生凸显你懦弱的男子气概!”即使很想挺起胸膛朝他大吼,可是人家说的是实话,再加上那一对冷得骇人的鹰目,莫苔色高昂的气势没维持两秒,马上弱掉。好吧!她是卒仔,不像大姊连老虎都敢一拳打下去,人在两万里以上的高空中,不谦卑是不行的,万一人家被她惹毛了,心一横,恶念起,将她往舱门外推,那她就会体会毕生难忘的自由落体滋味了。
“我无能?”停下手边的工作,他冷眸睨视看不出女孩样的“小女生”
“呃……对!你绑架我,还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分明是怕我多分财产,想先让我难看,这样我自然慑于你的淫威而不敢争产!”好险,差点就要一路败阵,忘记他有多无耻在前。
“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洛奇亚忽地收兵,继续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营收汇报,不再看她。
“嘎?有道理?!”她怔了一下,一时之间忘了要继续攻击。
“二十一岁已经成年了,别再做三岁小孩的举动,沙顿家的资产多到足以买下十个航空公司,但你踢坏的座椅我会从你的财产所得中扣除。”浅浅的勾起嘴角,他说得漫不经心,却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快意。叩叩声忽地一止,莫苔色的脚就这么僵住,踢也不是,不踢也不是的高高举着,撅嘴看向正前方座椅椅背上碗大的破洞─ 她的杰作。
原本是想用噪音骚扰他,让他不能专心工作,等他气急败坏时再做条件交换,好顺利回家,不用当只受制于人的金丝雀,谁知他竟然不为所动,连眉头的皱褶也没瞧见,害她踢得脚快酸死,很想先竖白旗说她不玩了。
“咳!我问你喔,你为什么肯定我就是沙顿家‘走失’的孩子?”一在英国,一在台湾,相差十万八千里,太不合理。
“我做过完善的调查,用了三年时间。”他没有隐瞒地回答,“嘉奖”她不再耍小孩子脾气。
闻言,她咋舌。“你也太有耐性了,就不怕找错人吗?”
洛奇亚从计算机里叫出一张相片。“你和大嫂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连酒窝都长在相同位置,很难错认。”
相片里,一个留着乌黑秀发的清丽女子正含蓄的笑着,眉目之间带着浓浓的深情。“好像……”那是她母亲吗?真的很像七、八年后的自己。“咦?等等,你叫我妈大嫂?!”
还来不及生出孺慕之情,莫苔色忽地惊呼出声。
目一沉,洛奇亚慢慢地转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冷到极点的笑容。“没错,你父亲是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大我二十五岁。”
“那你、你是我、我的……”吞吞口水,她喊不出那艰涩的两个字。
“叔叔。”陡地凑近她耳边,他邪恶的低语,有意无意地撩拨一颗少女心。
莫苔色大大的张开嘴,目瞪口呆,不知道要先惊叫他的身份,还是他不合身份的暧昧举动。
就在这时,耳边倏然听见熟到不能再熟的惨叫,然后一个穿着国中制服的男孩从天花板滚落,替她喊出心中的惊骇。
“啊……呃……四姊,你不会不收留我这个偷渡客吧?”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喜青揉着痛处直笑,一脸皮样。
第三章
“为什么把那个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带进家里,你不知道她只会瓜分你的财产,夺走你现有的地位吗?你到底有没有想清楚,别聪明事不做尽干傻事,糊里胡涂地将到手的财富拱手让人!”
面对母亲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洛奇亚只有想笑的冲动,很想当面告诉她,那点钱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为了避免背上气死生母的罪名,他终究没出声,只是冷眼睨视那张上了浓妆的脸,暗自猜想少了妆粉的真实面貌会是多么苍老黯淡。
母亲的艳光四射、妩媚多娇是金钱堆出来的,
她用昂贵的化妆品妆点年老色衰,拉皮、打脉冲光,甚至抽脂、削骨、整下垂的乳房,为的只是留下仅剩不多的美丽。如果晓得自己丈夫的遗嘱中只给了她五十万英镑和一间乡间小屋,她还敢这样肆无忌惮的花费,继续招蜂引蝶的行径吗?
“洛奇亚,你不会笨到引麻烦上身吧!老家伙犯迷糊,你别也跟着搞起把戏。赶紧把人送走,不要惊动老家伙的眼线,眼前的一切就都是你的,不必分给其它人,拿个几万块打发那个小杂种,别让她在这节骨眼出来搅和。”
老头子的长子都死了十几年,这些年来要不是有她儿子撑着,这些产业哪能保留至今?早被沙顿家其它如豺狼一般的亲属给拿光了。
忍气吞声这么多年,以年轻娇躯伴着年老力衰的半百老人,等的不就是这一刻?“未亡人”三个字代表财富,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亏欠何人,该是她的,她一毛也不会留下,有人想抢,得先问她同不同意。
“真的是我的吗?”洛奇亚问得很轻,却让听者心惊。
只见菲丽。沙顿眼皮跳了一下,心虚的看了儿子一眼,强自镇定的轻斥,“当然是你的,你是德克斯唯一活着的子嗣。”
德克斯有两个婚生儿子,长子汉斯,次子洛奇亚,第一任妻子死于他四十一岁那年,现任妻子菲丽原是他的情妇,因为怀有身孕,因此在五十岁时娶了她,当时她才二十出头,是一名脱衣舞娘。“可是外界传闻我的父亲另有其人,沙顿家没有银发的孩子,也许母亲搞错了我的生父。”唯一活着的……呵,真是可笑。
“胡说!别人是嫉妒你才胡乱造谣,你父亲是我第一个男人。”
菲-丽的眼神飘忽,不敢看向那双了然在心的利眸。
年轻时候的她的确和丈夫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但是他只想用她的身体取乐,却不愿付出一丝真心,让她颇为失意。
不过美人是不会寂寞的,只要一个微笑,随时有人愿意递补空了一半的床位,满足她被当成玩物的缺憾。
“喔!原来挪威的造琴师傅维比和我没血缘关系,那我可要松口气了。”洛奇亚笑着,但眼底毫无笑意,冷得叫人心底生寒。
菲丽一听,惊得松掉手里的蛇皮皮包。“他…… 他是我一个很久没连络的朋友,我们……呃,交往过,在你出生后。”他不会知道什么吧?故意模糊焦点,用话套他。
“我知道了,母亲。”他嘲讽地勾起嘴角,对这一切感到无比厌恶。不经意地,另一张清纯如少年的妍丽脸庞飘过眼前,他失神地怔了一下,沉寂如冰湖的胸口像被投入了什么,再度泛起涟漪。
不许碰我弟弟,你要敢伤害他,我一口咬死你!
呵!多愚昧的狂言,一只森林小鹿也敢充老虎,怒目瞪着他,把一个十来岁男孩护在身后,好像她拥有强大的力量,能捍卫想保护的人。
她的勇气究竟打哪来,难道她不晓得自己不过是一根易折的芦苇,谁都有能力折成两半,更别说遇上他这个打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的狂妄狼人?
“洛……洛奇亚,你在笑什么?”好诡异的笑,简直温煦如朝阳。
菲-丽没见儿子真心笑过,他向来只带给人压力,和永无止境的冷冽,所以相当不习惯。
洛奇亚又是一愣。“我在笑吗?”冷意迅速浮起,淹没昙花一现的温笑。
“好了,我不跟你多说,为了你好,尽快把麻烦处理掉,趁你父亲在利兹的别墅养病之际,要快点办好此事,不要我老为你担心。”老家伙精得很,临死前还摆她一道,什么遗产他长子的遗孤也要分一份,要是没把人找回来,他就会将一半财产捐出,以弥补他对小孙女的歉疚。
呸!哪来的善心,当年他可是心硬得很,一句话就把三岁小女孩往外丢,哪管她哭得几近无声,狠心地掉头即走,不承认是沙顿家的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