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是非要把她给抬进萧家大门,与萧家有难同当?想都不要想!
心头一急,叶霓掀开轿帘,扯掉红盖头,怒指萧易湟。“萧二公子自重,在大街上与女子对骂,真真是好家教,果然门不当、户不对,商人世家庸俗、缺乏教养,与官家联姻就是件错事。”
这个举动吓得旁观百姓惊呼连连,叶家姑娘不是能把《女诫》正着念、倒着背,怎么会如此行事?
“就算错也来不及改了,我已经说过,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叶霓姑娘,只有萧三少奶奶,弟妹既然已经下轿,就请随我入府吧,二哥我还是会替弟弟把婚礼给办周全。”
萧易湟的话让叶霓惊慌失措,他想赶鸭子上架?
看着她面露惊恐,他忍不住扬起笑意,叶家姑娘也没外传的那么贤淑嘛,不过是虚名作伪。
现在甭说她不想嫁进萧家,就算她想嫁,他也要坚决反对到底,娶这种女子进府,只会是祸害萧家门墙的恶妇。
“作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身为叶家女儿,绝不会让萧家把脏水泼上叶府头上。”
“弟妹这话说得不对,既是收下萧家聘礼,又怎能声称自己是叶家姑娘?莫非是你年轻,难耐寂寞,听到进了萧家大门就得为丈夫守节,深怕漫漫长夜熬不过,这才临到萧府门外,心生反悔?”萧易湟语调轻浮,目光轻佻,似笑非笑的表情,惹得围观的民众发笑。
众人纷纷私语——
“可不是吗?出嫁从夫,花轿都从叶府抬出门了,哪有在这种时候反悔的道理?”
“就算守节,也得认了,这是命呐!”
“这么美的姑娘,哪耐得住寂寞?”
“守不住?跳墙呗!”
叶霓听见了,胸口起伏不定,闭眼、睁眼,两道凌厉目光射出,无论如何,今天她都不会进萧家门,她扬声再骂道:“很好,圣贤所言果然无错,士农工商,最贱者为商,人品低劣、性情下流,不计手段只想从旁人身上捞得好处,但你想算计叶家,甭想了,叶府背后有个德王府,岂是你萧家招惹得起的?”
“弟妹,这话诓诓外人还可,想瞒骗自己人,难呐。今儿个弟妹出嫁,德王府别说没派人观礼,就是连添妆,德王妃也没亲自上门,这是为啥?想来,过几天叶夫人定要四处造谣,说德王妃忘恩负义吧,可知晓得内情的……又怎会不明白?
“叶夫人苛待庶女,幸而德王妃得叶老夫人疼爱,才能平安长大,否则早不知道被叶夫人害死过几次。要不,一个聪明伶俐、美貌惊人的叶大姑娘,怎会到了十八岁还没议亲?试问,叶夫人这是存了什么心思?忘恩负义?我还真不知道叶家给了王妃什么恩义?
“去年京城遍传德王克妻,无人敢与德王府结亲,偏偏皇太后非要赐婚叶家女,叶夫人不知道用了多少手段,才没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入选。可一知道前几任世子妃之死,并非德王世子克妻之后,叶夫人就想尽办法想弄出个生米煮成熟饭……大家想想,好人家的姑娘怎会在姊夫家里喝醉,怎会弄出一个既定事实,不得不与人为妾?不就是瞎灯黑火,错把韦公子当成德王爷,想打如意算盘,却打出一盘不如意。叶夫人那点手段,唬唬外人还成,想骗明眼人?不是人人都傻呐。
“萧家确实想藉联姻攀上德王府,可叶府不也是想藉联姻,富了自己的口袋?不过无论如何,萧家都需要一个三少奶奶为三少爷守着,弟妹还是快点进府,免得在此丢人现眼。”
要吵架,萧易湟能输吗?他可是个商人,专靠嘴皮子赚钱,叶霓那点功夫,他还不看在眼里,至于叶云的事儿,是韦安亲口说的。
近来他与韦安合伙,兄弟俩感情正好着呢。女人好八卦,男人也好八卦,对这桩京城人士都想探得内幕的八卦,不问当事人,还能问谁去?只是他没料到韦安那么大方,把事实与他分享。
原来如此!周遭百姓恍然大悟,这才是叶云姑娘不得委身为妾的真正原因?
哈,什么既定事实?许是一夜缠绵,连孩子都怀上了,不得不嫁。
耳语纷纷,人人对叶霓指指点点。
这种事,叶雪遭遇过,她很清楚有多难堪。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一方要悔婚、一方要成婚的同时,叶雪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双脚,像是谁在催促着她似的,一步步往前行。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她满脑子里只想着阿礼的笑、阿礼的腼眺、阿礼的憨傻和阿礼的坚决。
他说不会有婚礼,他说绝对不娶别人,他说他这辈子只喜欢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叶雪,他说得那样笃定,没有半点迟疑,他没有被她的穿越身分吓坏,他一心一意要和她走完一生。
她不想要阿礼用性命守住承诺,她宁愿他活生生地成为叶霓的丈夫,也不要他用死来守约。
这样的话,好歹他还活在自己知道的世界,好歹她还可以探听他的消息,好歹她还可以与他来个不期而遇,好歹……他不是完完全全地消失在她的生命。
她真的真的宁愿生不成双,也不愿意死同坟,人活着有太多的事可以做,有太多美好的事物可以追求,他们无法共守一份爱情,至少可以共同呵护一份友谊,他还可以与她谈山谈水、谈阅历,还可以与他并肩共看月亮星星。
真的,生离没有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死别!
这是他第二次离开她。
用一种最决裂、最残酷的方式,如果他还听得到她的声音,她一定要大骂他,“萧易礼,你是天底下最可恶、最残忍、最恶毒的男人。”
他真的好坏,如果他说爱她,是真心真意的,他怎么舍得抛下她?怎么可以让她再也摸不着他、碰不着他,永世别离?又怎么可以给了她爱情,然后在转瞬间,收拾得彻彻底底?
他真的是天底下最可恶、最残忍、最恶毒的男人。
被他爱上是最倒霉的事,只是,遇到这么倒霉的事,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因为……
她爱他啊,从来没有说出口的话,已经在她心里讲过千百遍。
她爱他啊,从二十一世纪爱到大魏王朝,从死爱到生,一路走来难关重重、险阻不断,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
她爱他啊,直到此时此刻,她不晓得自己的爱,已经那么深、那么浓,那么的的义无反顾……
所以,爱情迫使她走到萧易湟身边,抬起绝望的目光,凝声问:“萧家真需要一个萧三少奶奶为三少爷守节吗?”
萧易湟意外地看着眼前的女子,脑筋转得飞快,莫非她就是阿礼的心上人?他决定试她一试,便回答:“是的,三房不能倒,阿礼需要有人祭拜,我会过继一个儿子到阿礼名下。”
叶雪点点头,明白了萧家的打算,她转头看向叶霓,问道:“叶姑娘确定不想嫁吗?”
“我不嫁!”叶霓想都没想,笃定回答。
“好,那我嫁。”
叶雪的答话,让旁观的民众惊呆了。
她脑子有病吗?为几天富贵日子,连命都不要?皇帝对左氏叛党下手不留情,她这不是自己挖墓穴跳吗?
萧易湟再道:“姑娘可要想清楚,倘若叶姑娘所言为真,萧家上下明日将被送往午门,嫁进萧家,是枉送性命的事儿。”
死了会去哪里?再回到二十一世纪吗?阿礼会不会在那里等着她?如果刀起刀落,如果这里的结朿将是那端的开启,她又有何惧?
就这样吧,她痛恨死别,她不愿意此放手,就算他们的下一段旅程是在奈何桥边,只要能够再相见,就这样吧……
叶雪冉度点头,轻声道:“我想清楚了。”她伸出手,将喜帕从叶霓手中抽出,轻轻覆在自己头上。“萧二哥,我们进去吧。”
她的坚定让萧易湟怔愣住了,下一刻却狂喜扬起笑,阿礼能得这样一个女子的坚贞,是他人生最大的幸运。
深吸气,他把红绸塞进叶雪的掌心,说道:“弟妹,我们进去行礼吧。”
他们双双走进萧府,只剩下叶霓迎风而立。
百姓们不断对她指指点点,质疑她的贞洁、质疑她的品性。
好马不二鞍、烈女不二夫,话越说越难听,她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涨红。
听不下去了,她转回花轿中坐定,扬声道:“起轿,回叶府。”
在摇晃的花轿里,她不断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萧府完蛋了,她还有大好青春,不能跟着陪葬!
第十三章 生死都是你的人(2)
当棺材送进萧家大门,当棺盖打开,当叶雪亲眼看见肿胀发臭的尸身,胸口那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浓汤终于吐出来了。
那是鲜红色的血,带着女子特有香气的点点红艳落在棺材边,一阵黑暗袭面而来。
这条路又黑又暗,冷得让人直打哆嗦,叶雪不断跑着,脚底下的石头刺得她双脚发痛,但她必须不停往前跑,因为有个声音在她耳边重复着同样的话——
再跑快一点,你就可以追上阿礼。他的脚太长、速度太快,你必须再快一点。
于是她用尽所有力气狂奔。
她又渴又热,汗水湿透衣衫,她跑到全身乏力,很想停下脚步休息,但是意志力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必须追到阿礼,在他又跑到另一个世纪之前。
包……写包……写包……
一点点的光圏在前方,那个光圈中间有个小小的背影,她笑了……是阿礼吗?
她就要追上了吗?很好……再加快速度,她就要追上了。
光圈越来越大、越来越亮,那个背影距她越来越近,是阿礼,绝对是阿礼,她看见了,扬声大喊:“阿礼!”
随着这声叫喊,阿礼缓缓转过身……
叶雪是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醒来,那男子被她一喊,缓缓转过身。
那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脸方方的,眉毛浓浓的,嘴上留着黑须,是老了二十几岁的阿礼。
所以,这次的时空跳跃,他们来到二十年后?那么,她也老了吗?
“你醒了?”一个福泰慈蔼的中年夫人奔到床边,握住她的手。
一个满脸心疼的老夫人也跟着过来。
接着,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阿礼,早上见过面的萧家二爷和两名少妇,一个接一个走到床边。
叶雪明白自己置身何处了,看来萧家有强势的遗传基因。
“太好了,你终于醒来,快吓坏奶奶了,你这孩子……”
叶雪才刚在婢女的扶持下坐起身,就被拥进一个暖暖、软软的怀抱。
“娘,你别急着抱她啊,你得先告诉她阿礼的事儿,不然她太难过,伤了身子怎么办?”萧夫人握握她的手,急忙道:“姑娘,你别怕,棺材里躺的不是阿礼。”
萧夫人讲得语无伦次,几句话翻来覆去,只让阿雪听明白一件事,阿礼没有死!
没死……真好,她说过,不要死别的,她宁愿生离,宁愿相见不相守,宁愿爱情僵在那里、让友谊来取代。
萧夫人之所以讲得心不在焉、乱七八糟,那是因为婆婆看媳妇,越看越满意。
这才是阿礼应该娶的女子,愿意和萧家同甘共苦,危难之际亦不离不弃,她才配得上他家阿礼。
就说他们家阿礼眼光好,不像那个叶霓……呸!还官家千金呢,啥事都不清楚,就指着萧家大门,骂他们是乱臣贼子,这种女人给阿礼提鞋都不配,日后有她后悔的分儿!
萧易唐见叶雪满头雾水,失笑道:“娘,让我把来龙去脉给姑娘讲讲清楚,好不?”
“好,你说、你说!”萧夫人自动自发把位置让出来。
“姑娘可否先告诉我芳名?”
“叶雪。”
也姓叶?看来萧家三少非娶叶府姑娘,这是老天爷注定。
萧易唐把德王爷告诉他们的话,转述给叶雪听,一面说,一面观察她的表情。
见她似乎对阿礼和德王爷、三皇子之间的关系,没有太大的惊喜,所以她早就知道了?
阿礼与她之间没有秘密,那么两人已经约定了吧,约定阿礼从岭南回来,就上门提亲?既然如此,她才会因为看见萧家执意与叶府成亲,心痛得厉害吗?
即使心痛,即使白灯笼高高挂起,她还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跳出来,愿意为阿礼守节,与萧家同难?
萧易唐打量未来的三弟媳,也是越看越满意,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阿礼这五年真是活得精彩丰富,也许自己也该走出萧家的庇护,才能成就自己的一片天地。
故事在叶雪的脑海中慢慢组织成形,所以棺材里面装的不是阿礼,他只是下落不明,不是死亡确立?所以三皇子派去的人还在寻找阿礼,所有人都对他有信心,相信他会回来,一家团聚?
她长长地舒口气,原本堵着胸口的委屈悲愤哀戚,逐渐被弭平了。
很好,只要人还活着就好,她说过,什么状况都能接受,只要不要死别,他已经从她的世界抽身一次,这回……不要再重复。
“阿雪,奶奶给阿礼算过命,他是大富大贵的命,是光宗耀祖、荣耀父母的命,他会活到七老八十,会比奶奶还长寿。”萧老夫人把叶雪的手裹在自己粗糙的掌心里,握得紧紧的。
她现在知道阿礼有多喜欢阿雪了,因为她看见自己亲手为阿礼系上的玉佩,正挂在阿雪的颈间。
那是传家宝,阿礼择定阿雪为他传家。
叶雪胡乱点头,点得像招财猫的手,用动作表现对奶奶所有话的支持。
“你相信我的话,对吧?”萧老夫人追问。
“我信。”
她只能相信,也必须相信,她都为他而穿越了,不是吗?没道理老天爷总让她玩捉迷藏游戏,却遍寻不着爱情。
“我就知道阿雪好,以前我说这话,阿礼他爹就会打鼻孔冷哼一声,一派老太婆又在胡说八道的模样。”
萧老爷怔住,没想到话题怎会牵扯到自己身上?“娘,别编派我。”
“我没说谎啊,打阿礼小时候起,他爹每次见到他,不是喊孽障、混世魔王,骂他混帐、没出息,就是一脸恨不得把他掐死的样儿,幸好我们家阿礼福大命大胆子大,没被他爹给吓傻了。阿雪,奶奶跟你说啊,我和阿礼偷偷约定了,往后他爹再给他甩脸子,我就和阿礼一起离家出走。”说着,萧老夫人咯咯笑了起来。
萧老爷脸上却是一阵青、一阵白。
“娘,您不公平,这事儿怎么不算我一份?”萧夫人勾起萧老夫人的手,四十几岁的人了,还对婆婆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