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香怜觉得很委屈,满心的怒气和屈辱,她明明恨到想杀光眼前的人,却又不得不屈膝卑躬,她知道,如果连身为定国公嫡次女的表姐都不敢挺身相护,她还能不吞下这个亏吗?
被捧在手心娇养的千金小姐从没跟人低头过,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她那腰几乎是弯不下去,草草地以袖子抹泪,微屈的小腿肚打着颤,要跪不跪的抖着。
蓦地,一只微凉的大手搀扶住她欲低下的身子,不费劲地往上一扯,玲珑有致的娇躯因站立不稳而往后跌,落入一具厚实胸膛,虽不知是何人,她仍反身扑入那人的怀中大哭。
“得饶人处且饶人,老四,看在三哥的面子上放她一马,别把人家小姑娘吓得看到你就直打摆子。”
锦衣玉带,头戴紫金簪冠,一身华贵,俊挺中带着洒脱的男子光华四射,眼中漾着浅浅的慈和。
“三皇子……”欧阳清雪不经意的一喊,屈身行礼。
三皇子……肃王?!
在陆定渊身侧的周盈瑞骤地身体一僵,没被陆定渊握住的手悄悄的握紧,明澈美瞳垂地低视,不看传言中京城里的美男子。
但是脑海中不自觉地闪过一幕幕的不堪——女子不着一物地在翻飞的床幔内上下摇摆,口中娇吟嘤咛地喊着淫秽字句,那个男人一脸邪笑地看着女子卖力扭腰,目光透过纱幔看向满脸惊愕,站在窗外向内瞠目的她……
淫糜的气味仿佛在鼻间流窜,她微闭了闭眼又勉强睁开,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再想了,那些害她的,以及她所害怕的尚未发生,她会活得好好的,不会傻得再被利用。
周盈瑞的惊慌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平静下来,唯有脸色有些发白,她以为一时的异样没人发觉,没人知道她因肃王的出现而恐惧,殊不知她握拳、轻吁一口气的举动全落在一双湛深黑瞳内。
大掌握住皙白小手,一紧一松握按,淡淡的,一抹暖意由她心底升起,胸口的不适顿然消失,染上羞涩的眸子似喜似欢地往上一睐,那张刀削石凿的侧脸是她今生的依靠。
很小心地,不让人瞧见,周盈瑞反握有点粗糙扎手的厚掌,细葱般的纤指在掌心中描画,写下四个字。
四爷,我的。
若不细心的话,谁也难以发觉他在“的”的最后一笔划下时,眼眸深处满溢浓得化不开的柔意,旁人只瞧见他冷得像岩石的沉面,敲不开的冷硬。
“吓她?三哥该瞧瞧她刚刚目无君上的焊样,好似这京城是她家的后花园,来往走动的全是低下的蝼蚁,她想捏就捏、想踩就踩,易远山那老匹夫是这样教女儿的吗?”有女如此,老子也好不到哪去,全是祸国殃民的人。
“咦!你是定远将军之女?”肃王陆定宗轻轻将怀中哭得一塌糊涂的红衣小姑娘稍稍推开,低视两颊肿得半边高的女子。
丑。一抹嫌恶的眼神倏地掠过,快得不及捕捉。
陆定宗只爱美女,虽然易香怜本是绮年玉貌的美人,花一般娇美,可是在肿成一颗猪头的情况下,怎么看怎么奇丑无比,那细缎般的花颜一片惊人的血红。
不过他并未真推开她,还轻拍她的背安抚,温柔地轻哄,不为她本人,只为她父亲手上三十万兵马。
易香怜满心感动“三皇子?”她听表姐是这般唤人。
“以前是三皇子,开府另受封号肃王,小东西,别忘了。”他轻笑着一点她鼻尖,状似亲昵。
听他温言软语、笑语晏晏,周盈瑞忽然想起前世肃王最宠爱的易侧妃便是出自将军府,莫非是她?
“肃王哥哥……”一反先前的娇蛮,易香怜娇羞地低唤。
“好,好,冲着这一声肃王哥哥,本王也不能不卖这张薄薄的面皮,老四呀!这事就算了,人家姑娘家脸皮薄,吓吓她也就是了,何必不饶人地硬要往死路上逼,吓过这一回她以后肯定不敢了。”他代为求情。
陆定渊不屑,“我没见过不吃屎的狗。”意指本性难移。
肃王的脸色微变,没想到他不买帐。“打狗也要看主人,易远山也不容易,戎马一生,保家卫国,他七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小女儿,难免娇惯了些。”
陆定宗话中有话的提醒弟弟,他们父皇也是疼女儿的傻父亲,和定远将军家的情形相同,都是独宠娇女。
“既然三哥这般怜香惜玉,不舍美人泪满襟,那么四弟我不好不成全你护美心意,小瑞儿,还不好好谢谢三哥。”你想做顺水人情,那就得付代价,博美人一笑可是很昂贵的。
谢他?虽然不解,周盈瑞仍照办,“多谢三爷。”
周盈瑞从善如流,不问理由。
“谢我什么?”肃王一脸纳闷。
“谢你为弟妹买单呀!我家小瑞儿不爱珠宝首饰、锦衣玉食,偏是对这堆枯草烂树根感兴趣,今日有缘和三哥遇上了,送点见面礼不为过吧!”他一点也不客气的讹诈。
你英雄救美,我来讹银子——陆定渊大大方方的表明了目的,让陆定宗哭笑不得。
“成,看小弟妹喜欢什么全算在三哥帐上,别说三哥小气。”
肃王若知爽快的一句话会造成什么后果,他铁定会后悔地把西华香料铺的水楠木匾额拆了。
“听到了没,难得三哥慷慨一回,赶快把铺子里的香料全扫了,穷死三哥。”
没银子了看他怎么折腾。
大客户上门、大客户上门……两眼发亮的掌柜好不欣喜的上前,介绍刚由南洋进货的香料,生意人最精明了,看准了下手,大力地推荐好痛宰肥羊。
“四爷,人家三爷客气你还当真了呀!我要得不多,就这几样。”周盈瑞葱指左一点、右一指,十来种香料成袋的从柜子上搬下来,排满一地,连想落足都十分困难。
这叫客气?!
陆定宗看那根本是土匪打劫行径,夫妻同心地抢他的银子,抢得他心疼、肉疼、眼角直抽。
“等一下,这也是香料?”看起来像鱼冻。
“这叫安息香,从一种夏天开花,花瓣外有白色丝状毛,高约三十尺大树的树干切口流出的树脂,一棵树要长至七年才能提取树脂,往后十二年最多产出两斤左右,以深棕红色为最佳,气味芬芳浓烈,持久不散……”
一提到喜爱的香料,周盈瑞可以眉飞色舞的谈上一整天,飞扬的神情像抹上一层淡淡金光,整个人看起来清逸出尘,宛若一朵在晶壁朝露中绽放的白莲花。
陆定渊看得出神了,眼底深幽处映照出柔美娇颜。
“这不多见吧!”陆定宗想的是贵不贵。
他虽未为银子发愁过,每年的俸禄和私下收的孝敬也不少,可是他也知道香料并不便宜,内务府年年花在这上头的银两不下百万白银。
“还好,皇上圣明,开放了海上贸易,安息香、没药、乳香三种是调香的主要香料,在几年前比黄金还贵,想得到小小的一片都相当困难。”如今随处可见,但价钱仍是一般百姓负担不起的偏高。
瞧她又挑了好几样他不认得的香料,陆定宗眉头又抽了好几下。
“咳!咳!买得差不多了吧!我看整间铺子都快搬光了,总得留一些给别人,逛了好一会儿也该饿了,我请大家到满香楼吃一顿。”一桌好菜说不定没三片叶子贵。
“等一下,三爷,我再买一些肉桂、丁香、雪松、广藿香。”不用花银子的尽量搬,她帮四爷省钱。
“小瑞儿不急,慢慢来,爷有的是耐心等你。”同样黑心的陆定渊笑看她忙碌身影,不时发出一两声笑声。
“王……三爷、四爷,时候不早了,我与表妹不好担搁太久,不如我与表妹作东宴请两位,一来陪罪,二来感谢三爷、四爷的仁善。”欧阳清雪藉机与当朝两位最有权势的王爷走得近,逐渐没落的定国公府需要贵人拉一把。
然而,看到周盈瑞毫无理性的买东西,她蛾眉微颦。
“好呀!有美人相伴何乐不为,这酒可不能少喝……”的确是美人儿,柳眉如画面芙蓉。
“好什么好,我家小瑞儿还没挑够呢!三哥若是银钱上有困难不妨直说,宠自个的女人嘛!这点小钱我还花得起。”陆定渊不屑的撇嘴,手拿一根青草打算咬一口。
“你……”
“四爷!”周盈瑞一脸慌张的拍掉他手中的草叶。
“小瑞儿……”他宠她可不是宠出她的娇性。
“四爷,这是乌头草,有毒。”非常毒,足以致命。
“有毒?”他一讶。
见弟弟错愕的神情,陆定宗哈哈大笑,顺手拿起一块长满霉的灰色“石头”。
“这总没有毒吧!爷也不多说了,送给你。”
“三爷当真?!”望着塞到手里的沉木,周盈瑞心口跳得飞快,朱唇微微轻颤。
“话语既出,岂能有假。”他还不至于人品低劣地哄骗一个小丫头,不就是块奇貌不扬的石头。
她嘴边的笑不住的扬高。“三爷好眼力,这是南方岛国才有的白奇楠沉香,清香中带有淡淡的果蜜香,这一小块起码要上万。”
“上……上万?!”他嘴角抖得厉害。
“是黄金。”一旁的掌柜出言提点。
“什么?!”巴掌大的石……沉香要万两黄……黄金?!
肃王不抽嘴了,他直接化为石头。
第4章(2)
“哈哈哈你赚到了,居然能从老三的银袋子里讹来这么一大笔银两,他肯定要把你恨上了,日后见到你铁定是绕路走,心疼那白花花的银子……”
听了香料铺的事,与陆定渊对坐,脸上略带病气的男子举着酒杯大笑。
一言既出,十匹汗血宝马也拉不回,虽然肃王很想收回前言,可是嘴唇在颤抖呀!只能苦笑再苦笑的摇摇头,直道遇到贼,盗技高明。
倒是将门无虎女,一看肃王为了帮她而破财,性子蛮横的易香怜居然二话不说拿出两万两银子来帮衬。
打仗打了多年的将军获得不少圣上赏赐,私底下也趁战事搜括了很多敌军的财物,因此家产颇丰,金银堆满库。
见状,欧阳清雪不好不表态,只是定国公府不若定远将军府宽裕,因此她只拿出五千两白银,还是她个人的私房。
连同陆定宗的银子,买下大半间香料铺子都绰绰有余,别人的心疼陆定渊视若无睹,毫无愧色的笑纳了。
至于请客,经此一事,除了无良的宁王和他的侧妃外,谁还有胃口吃得下,众人各自散去。
不过饭还是要吃,同样是满香楼,可和陆定渊举杯对饮的人换了,取而代之的是谦逊恭和、温润如玉的清雅公子——太子陆定杰。
“少喝一点,随意就好,你的身子骨不堪折腾。”陆定渊皱眉叮嘱。他又瘦了,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
他轻笑声响起,带着无奈。“喝多喝少不都是一样,再拖也是这两、三年了,难为你为国事多操劳。”
陆定杰这病是胎里带来的,皇后不慎动了胎气而早产,导致不足月便出生的太子心肺较弱,打小就是身不离药的药罐子,有好几回差点救不回来,后来虽然经由太医精心调理,病情略有起色,可是也是时好时差,每到春、秋两季就会咳个不停,夏天还好一点,一入冬根本是出不了东宫大门,得日夜烧着地龙才行。
由于皇后和谨妃是自小玩在一块的表姐妹,入宫后也彼此照顾,情谊不减,因此在诸多皇子中陆定杰与陆定渊感情最好,也是他少数信得过的手足,很谈得来。
“谁又在你耳边乱嚼舌根了,天命既定的真龙哪个没三灾五病,是你的就是你的,无论如何我都会替你保住。”太子是贤明宽厚之人,他不会允许有人为一己之私而对太子动手。
瞧他一脸肃杀神色,陆定杰微微一怔。“别摆出一副狠样,想吓谁呀!好歹我还有几年好活,不要说得好像我明天就不在了,你呀!总是操心太多,思虑太多必伤。”
若有一日他真挺不住了,几个成年的皇弟中,他最看好四皇弟,有谋略、有才智,能治天下。
陆定渊不快的沉下脸。“二哥,你才该宽心,父皇春秋鼎盛,多批几份奏章无妨,你先顾着身子。”再者也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满朝文武百官难道是白领薪饷不做事。
“哎哟!不提这些,你每回一见我就念上几句,也不晓得谁为长,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就多喝一点。”做兄弟是缘分,多看一眼是一眼,可得珍惜这些时光。
他不畏死,也做好死的准备,唯一放不下的是自幼相亲的太子妃。
“醉什么,你给我喝茶。”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破身体,放纵一回不知又得卧床多少时日,终日与药为伍。
陆定杰好笑地看着被夺走酒杯的手,复又被塞入白瓷胎底茶盅。“嗯!这茶挺香的,有点淡淡的蜜香。”
一说到香,一旁沉溺在各式香料中的周盈瑞不加思索的回道:“加了肉桂和根橘,以及一些些地藤草,二爷的声音中似乎有痰,多了这几样香药能减少痰量,喉咙不生痒。”能用嗅吸的话效果更佳,鼻通顺气,胸闷渐解。
“呵呵……瞧瞧你这位小侧妃多沉迷,一提到香就来劲了,先前我还以为她是哑的,半晌不吭声呢!”陆定杰打趣着,取下腕间配戴多年的虎斑纹沉香佛珠相赠,佛送有缘人。
“哼!平日要她开口多说两句话像是要她命似的,可你刚才没瞧见她在香料铺子的模样,简直是拦不住的洪水滔滔不绝,连我都插不进话打断。”他话里发酸地责备,似有不快,可掩不住的得意流连在眉眼间。
听出他话中的宠溺,陆定杰失笑的扬扬眉。“周侧妃,你家王爷在吃味了,还不说两句好听话哄哄。”
“啊!哄我家王爷……”周盈瑞为难的颦起眉,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白奇楠沉香,摸了又摸,看得她家王爷脸色有些黑。
“切!堂堂的王爷要人哄,当我还是奶娃儿吗?!”他啐了一口,嫌恶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女人视若珍宝的香木。
“对了,二哥,说起洪水,你听过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吗?”
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周盈瑞忽地竖直双耳,她记得庚午年六月,也就是端阳节过去不久,北方会先下起一场大雨,渐渐南移,雨水不歇近月余,洪水淹过堤岸泛滥成灾。
数十万顷田地尽毁,死伤十万余,近百万灾民无处可去,无衣无粮无栖身地,喝了混浊的河水又生病。瘟疫、痢疾连生,无米可食的百姓易子而食,几乎动摇国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