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浪平故意皱了下眉头,耸了耸肩膀。
「喝茶。」始终坐在莫浪平左后方的石影,马上递来热茶。
莫浪平接过茶,饮了一口,目光就这么停留在石影清雅容颜上,又瞧得痴了。
她今儿个穿着一袭白绸衫子,纤体动人,素发轻绾,雅胜夏荷。
石影之美,美在她眼里眉梢那股淡然。可他就爱挑开她的淡然,扰乱那一池春水,因为那是只有他才能办到之事哪……
「你别再盯着我,外头还有一堆人等着你哪。」石影垂眸而下,轻声斥喝着。
「我累了。」他平时可不是这么好心之人,可现下局势不同。
若非为了让石影知道她丈夫有多么举世无双,他又何需如此拚死拚活地为众人看诊。
「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你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石影拾起一方素帕,捺了捺他微湿前额。
她倾身瞧了眼天色,唤人先去为他烧些洗澡水。
「明天就要离开了,今日再多瞧一个时辰吧。」莫浪平故意这么说道。
石影浅浅一笑,目光里全是赞许。
「自己身体也要照顾哪。」她说。
「你晚上帮我捏捏,我就不酸痛了。」莫浪平用着只让她听到之声音说道。
石影红了脸,想着前几夜若不是她月事正好来了,两人早该有了夫妻之实哪。
「我先去看看竈房晚上准备了什么菜肴?」石影起身往外走,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整个人往前一跌。
「小心。」莫浪平健臂一伸,揽住了她身子。
石影小声道谢后,辣红脸庞,就着他手臂站起身,小声问道:「我以前也这么常踩着裙摆吗?」
「你之前总是穿着男装,陪着我四处行医,自然不习惯穿裙,不如你明儿个就换回男装吧。」莫浪平笑着说完,却又马上板起了脸。「等等,还是等咱们离开这金乌镇之后,你再换回男装。」
石影被他满脸介意的神情逗出了笑意。
这男人不爱别人多看她一眼,对她的在意从来就是表露于外,就连他在面对旁人时的阴阳怪气脾性,也总会在她面前收敛得一干二净。
「好了,你快去后头休息。」莫浪平见她站久了,忍不住出声催促道:「要是坐不住,就自己去后院练练功。」
「我又不是孩子,会自个儿打理好自己的。」石影笑着转过身,往内院方向走去。
「莫大夫夫人秀外慧中,穿起男装定也是俊俏过人。」一名病患想拍马屁,放声说道。
「就算我家石影好看得不得了,也轮不到你一对眼珠滴溜溜地乱盯着人。」莫浪平不客气地瞪他一眼。
「石影?石影在哪?」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
莫浪平浓眉一皱,大声说道:「说话的人到前头来。」
一名三十多岁清瘦妇人,从人群间走到了莫浪平面前。
「你认得石影?」莫浪平眯起眼看着这个与石影其实有着三分相似的妇人,胸口不期然地一窒。
「我有个么弟就叫石影。我十岁时,就被我爹卖了,与他至少已经二十多年未见。」石云说道。
「石影是莫大夫的夫人,不是你么弟啦。」人群里有人开口,爆出一串大笑。
「我现下知道了,笑什么笑!」石云回头狠狠瞪人一眼。
「你晚上到长风茶馆来找我,我或者会有些线索。」
莫浪平对着这名妇人说完,手一挥让她退下后,又继续看诊,可浓眉却是愈拧愈紧,长眸也随之变得寒凛。
他先前已与朱宝宝通过信。朱宝宝在信里提到,她是在石影十五岁身体不适,替她诊脉之后,才发觉了石影的女儿身。可关于石影为何女扮男装一事,朱宝宝没提,而他则是完全地不知情哪。
如果他与石影是真正夫妻,他便该知情一切真相的!
倘若方才那名妇人当真是石影胞姊,她们两人长聊之下,石影心中若是有惑,转问于他,会不会就提前发现了他其实也一无所知,进而戳破了他此次欺骗之举呢?
可要他对那名妇人视若无睹,直接带着石影离开,他又办不到哪!
莫浪平烦躁地甩开病患的手,拿起毛笔鬼画符一般地写了方药单,往桌上一扔。
「下一个!慢吞吞是不想看了吗?」莫浪平出声催促道,根本不敢再多想。
再多看几个病患吧。如此一来,纵使石影日后知情他的恶行,也要看在他为了她如此勤奋地悬壶济世的分上,多少原谅他几分吧……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一个时辰之后,石影从茶馆后方长廊走来。
她并未出声打扰莫浪平,只是站在一旁瞧着。不过,才看到莫浪平脸上已有倦色,她一心疼,便站到了他身后。
原本她也希望他多救些人的,可后来发现,莫浪平一人所能救助之人实在有限。总不能让他为了众人,累坏了他的身子吧。
待得莫浪平又看完一名病患后,石影这才上前说道:「该休息了。」
莫浪平二话不说,马上起身拉着石影就往内院里走。
「大夫,你请留步啊!」外头人龙骚动了起来。
「吵啥!重病急症、快出人命的,我已经全都处理完毕了,你们还想怎样!等到把你们全都看好了,我一条命也去掉一半了。」
莫浪平这突如其来的怒气,骂得外头一群人全都低下了头。
这莫大夫不笑时原本就冷冰冰的极吓人,现在那对眼眸一瞪,谁还敢多说话啊。
「诸位不用太担心,即便是要离开,我也会请他留下几帖常用药方,造福乡里的。」石影轻声说道,一身白衣翩然如仙地站在莫浪平身边。
莫浪平拥着她的肩,快步定回厢房,可脸色始终是铁青的。
厢房门才阖上,石影便先推着他在靠窗榻边坐下,还递了一杯热茶给他。
「怎么了?」石影坐在榻边,握住他的手,柔声问道。
莫浪平望着她眼底眉梢处的无尽温柔,俯首以额头轻触着她,并闭上了双眼。
这些时日以来,不忍心她头疼,也不想她太快恢复记忆,于是,日日便只为她针灸一回,仅在方剂里加重舒筋活血药方,不使她头痛过剧。
如此用心良苦,无非是希望她能在回忆起一切之前,多眷恋他一些。
可他干算万算、机关用尽,却万万没想到半途会杀出她的姊姊这个程咬金。
「莫浪平?」石影见他难得地沈默着,不免担心地问道。
「我方才在外头遇到一名可能是你姊姊的女子。」莫浪平睁开眼,苦笑地说
道。
「我有姊姊?」石影惊讶地低呼出声。
「也许是你姊姊,也许不是,我不清楚,只是,她口中『石影』其实是个男儿身。」他面无表情地说道,不想让她看出他的心虚。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有四个姊姊,从小便被爱赌的父亲给卖了。你母亲应当是为了不让你重蹈姊姊们覆辙,因此才将你当成男子教养长大吧。这事你提得不多,我也不甚清楚……」只好根据她曾经提过之事,说出自己推断的结果。
莫浪平咽了口口水,目光闪烁地看着她肩后。
「那位姊姊呢?」石影闻言,坐直身子,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门外。
「我让她稍晚再来找你。」他语气沈重,连双肩也颓下了。
石影点头,又偎回了他身边。
「所以,我一直是以男儿身成长?」她问道。
「是的,就连我都被你欺瞒过了。」莫浪平勉强挤出一抹笑意,让她的脸庞贴在他的胸前,不让她看着自己脸庞。
「那你当初为何会爱上一名男子?」石影搂着他的臂膀,却惊诧于他的僵硬如石。
她扬眸看他,他眼里来不及掩饰的心慌于是撞进她的心里。
「为何这么不开心?」她伸手轻抚他愁结的浓眉。
告诉她真相!告诉她他们从未成亲过!莫浪平握住石影的肩膀,虽是张口欲言,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我当然不开心哪!一想到你曾经是男儿身一事,我就忍不住火冒三丈。」莫浪平决定说出他当时心情,至少那并非谎言。「你当时骗得我好苦!我每天与你朝夕相处,却又苦于你是男儿身而没法更进一步。我还曾经跑到妓院里去看男人如何合欢,那可真吓坏了我。」
他扬高嗓音,皱着眉瞪人,一副要她负责的模样。
「很难想像你被吓坏的样子。」她一笑,安抚地抚着他脸庞。「那你是如何发现我是女儿身的?」
「你生病时,我把了你的脉,自然就知情。」他撒了谎。
「所以,我们就成亲了?」石影扬唇一笑,对于以前之事总不免好奇。
「嗯。」莫浪平胡乱点了头,别开了眼。
石影看着莫浪平,虽然疑惑他为何不像平时述说他们先前共同经历时一样地洋洋洒洒,可她既然不清楚过去,自然也没法子多问什么。
「在想什么?」莫浪平俯在她身上,目光紧盯着她,生怕她瞧出了什么破绽。
「想你待我的好哪。」她指尖轻划过他的眉宇,不明白自己怎能忘了这样一张深情容颜。
莫浪平低吼一声,低头覆住了她的唇。
她冷凉的唇被他含得灼热,此回他的吻足存心要逼人没有退路,只能随之起舞。
石影感觉到今晚的他有些不同,便在他唇间低喃了一声:「我们……」
「你的身子已调养得差不多了,我们真做夫妻了,好吗?」
「我们……原本……就是夫妻……了啊……」她紧揪着他衣衫,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你……你得忍着点。」他嗄声说道。
石影红了脸,别开了头低语道:「又不是初夜……」她是失去记忆,可是对于一些世俗之事,还是没忘记。
「我们很久没在一起了,你或者仍会落红、或者也会有些疼……」莫浪平进入了他所锺爱的身子。
「啊……」石影痛呼了一声,睁大了双眼。
「别怕……」
莫浪平俯低身子,吻住她的唇。直到石影俏颊生烟,娇喘连连后,他才开始纵情地放肆,直到两人在彼此怀里融化为止。
第九章
稍晚,当店小二带着那名叫做石云的妇人来访时,石影其实仍偎在莫浪平胸臂里睡得正沈。
莫浪平板着脸起身询问了来者何人后,这才不舍地唤醒了石影。
石影倦得靠在他胸前打盹,是莫浪平一件一件地为她着好装后,她才渐渐地清醒了过来。
莫浪平搂着石影走出房间,与石云打了个照面后,便让店小二领着这两人到包厢里坐着,并为两人送上晚膳。
石影与石云两人对看着,自然都察觉到了彼此是有几分神似的。
可对石影而言,儿时记忆着实太远,且她又不记得任何过往点滴。于是,两人在谈论了一会儿后,对于「石影」是否真为石云口中的么弟一事,仍然是毫无头绪。
两人谈了半个时辰后,包厢里便只剩下两人喝茶动筷的轻微声响。
石影低头小口地咀嚼着饭菜,因为她性子生就不易与人热络,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石云慢慢地开始叨叨絮絮地东扯西扯着一些琐事。石影是明白人,才听了一会儿,便知道石云的用心了。
石云不是坏人,可莫浪平毕竟身分不同一般,石云除了想认亲之外,更想与莫浪平沾上关系。
石影察觉到石云那份想攀引戚的热络,问了她住所,说明日后若想起了什么,便会回来这里探视,并告知明日会挑几支名贵簪子送到她那里,就当成是彼此有缘。
石云道谢连连地离开了,可石影坐在包厢里:心口却是闷闷地抽痛着。
即便石云真的是亲生姊姊,自己与亲人之间亦是缘薄吧,毕竟分离了那么久啊。
如今唯有待在莫浪平身边,最能让她安心。
只是,关于她儿时之事,她以前应当是没跟莫浪平说过太多吧。否则,他又怎么会一副不甚明白的神情呢?
如果她当年多告诉他一些事情的话,她今日便能跟石云分出亲疏远近了吧。
石影喝完了热茶,起身想走回厢房。
只是,才一起身,后脑又开始闷闷地抽痛了起来。她痛得有经验了,知道这股抽痛即将加剧,于是急忙走出包厢,扶着一旁栏杆,只想快步回房。
经过莫浪平这些日子的调养,她的头痛次数已由一日一回,变为数日一回了。发作之时,也不再是要人命似地痛着了。
只是,头痛虽已稍缓,却仍是不好受。一阵恶心感受袭上石影胸腹,她弯下身,额头抵着栏杆,竟是喘不过气来了。
莫浪平说过,她虽命大活了下来,但她其实受创甚巨,若非遇着了他,也不过就是拖着病痛身子再多活几年罢了。
她至今还记得他说这些话时,握着她的手心有多冰冷。
石影咬着唇,等待痛苦过去,可兴许是今日体力实在太虚弱,晚膳也用得不多,她一时之间竟连起身气力都没有,半边身子一滑,惊险地半个人都侧到了二楼栏杆之外。
「怎么谈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石影听见莫浪平声音不悦地响起,她想开口,出口的却只是痛苦的喘息声。
前方弯廊边,莫浪平正大跨步而来。
「不过才半个时辰而已。」店小二跟在莫浪平身后,大声地说道。
「我不放心。」莫浪平皱起眉。
「夫人不是小娃娃……」店小二说道。
「轮得到你多嘴吗?」
此时,莫浪平看到了半边身子已然偏斜在二楼栏杆外的石影,一颗心差点给吓出胸口。
他一个箭步向前,大掌揽住她的腰,飞快地让她远离了栏杆边。
他脸色惨白地紧搂着石影,知道自己若再慢个一步,她便要跌下一楼了。
石影趴在他的胸前,虽想挤出笑容安抚他,可身子实在太难受,就连唇角也上扬不了。
莫浪平拿出丸药放入她唇间后,便打横抱起她,快步往房里走去。
才将她放至床榻上,他即刻拿出长针刺入她几处穴位。
石影疼痛顿减,拧皱柳眉渐松,这才慢慢能够正常呼息了。
莫浪平望着她苍白小脸:心如刀刦——都是他的错!
一刻钟后,莫浪平取出长针,倒了杯热茶,拥她在胸前,将茶放至她唇边让她润喉。
她抿了几口,便因为倦意,而别开了头,只静静地将脸颊偎在他肩窝处,浅浅地喘息着。
「我一日应该帮你针灸两回的。」莫浪平望着她的纤细脸庞,自责得几乎想落泪。
石影此时头痛已是稍缓,总算能说上句话。
「你不是说过怕我身于太虚,所以一日只能替我针灸一回吗?」她扬眸看他。
「事有先后缓急,身子虚总抵不过你头痛这事来得重要,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万一她方才真的掉下栏杆,即便用他的命来赔都没法子让他不悔恨哪。
他的私心差点害死了她!他算是什么大夫、算是什么丈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