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起身,大脑竟传来阵阵斧劈般巨痛,痛得他整个人又倒回了榻里。
「师父!」朱宝宝急忙上前,想为他把脉。
「你别说话,我在想事情——」莫浪平瞪大满是血丝双眸,昏醉眼神突然矍铄有神了起来。
他想,他知道该用什么法子让石影回到自己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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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闻名天下、神出鬼没之「鬼医」莫浪平,正在赫连府内作客的消息,一夕之间传遍整个城内。
求医者日日夜夜地包围着赫连府,然则赫连府里的罗管事,总是千篇一律地回上一句话。
而当赫连长风被商场来往之人,要求着想与莫浪平见上一面时,他也仅仅回以同一句话。
圣于莫浪平,他谁也不看、谁也不接见,便连县官身子欠安,请人来求医,他回的也是这么一句话——
「石影回来,我便看诊。」
石影何许人也,没人知晓,只是,命不等人啊!于是求医若渴之富豪官宦们,纷纷贴出了告示,寻找石影踪影。
是故,石影的男装及女装画像,很快地被张贴在城里各大客栈、酒楼、食肆之前,赏金已累积至好几百两,整城的人全都在找石影。
这一晚,出城数日,回乡祭拜完娘亲的石影,一身男装地回到城里,住进了一处小客栈。
石影原不知情此事,是兴奋过头的店小二,半夜揭了寻人帖子,偷偷摸摸地来寻人,她才知道大事不妙。
她点了店小二的穴道,取走了店小二手里寻人帖,问清楚事情原委后,她便替店小二解了穴,飞也似地离开。
她原本想逃进了城外森林里,转念一想,却是转至赫连家方向,飞步前进着。赫连家所有人都以为她出走在外,决计想不到她会回到那里的。
况且,她早晚都是要回去那里,和莫浪平把话说清楚的。
趁着夜色深浓时,石影回到了赫连府里。
三更时分,宅院里已熄了火烛,只留下长廊上几盏红灯,隐隐约约地照着几条小径。
唯有一处例外,那便是她原先居住的院落。
那儿,灯火如画。
这么晚了,莫浪平为何还不睡?石影淡眉一蹙,施展轻功,无声地跃至自己所居院落外头。
屋宅内窗户大敞,一名小僮站在门前打着瞌睡,而莫浪平——
枯骨一般地斜卧在长榻间。
石影咬着唇,忍住惊呼,眼泪却在瞬间掉了下来。
他原本的好气色、明亮双眼、精壮体格全都到哪去了?不过十日未见,他怎么竟成了一个双颊凹陷,眼眶青黑,双唇青白、骨瘦如柴的男子呢?
宝姑娘怎么没多注意他一些呢?石影急着咬住了唇,看到屋内莫浪平正挣扎地爬起身,拿起一只小酒瓶往他嘴里猛灌时,她忍不住往前探出手——
她离得太远,当然没能抢走他手里酒瓶。
但见莫浪平竟连酒瓶都拿不稳,任由酒液冲进鼻腔里,拱起身子猛咳了起来。
可他就连咳声都是虚的,孱弱得甚至连门口小僮都没法子惊醒。
石影目光从莫浪平手里酒瓶,移到桌上未动分毫之菜肴及好几个倒在地上空了的大酒瓮,心更慌了。他这么不吃不喝只饮酒,身子岂能不弄坏。
「酒……」莫浪平眼眸半睁,话含在嘴里说道。
石影的泪水落得更凶了,若非她有一些内力,否则他说得那么气若游丝,她根本什么也听不见啊……
他何苦因为她的离开,而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呢?
她离开并非不爱他,只是因为他竟然对她撒了那么大的谎言,一时之间难以承受罢了。
毕竟她佯装男儿身二十多年,虽然从未想过嫁为人妻一事,至少也知道男女之间该以礼为重。他纵便是怕她离开,也可以仅夫妻之名相称,而不一定要与她有夫妻之实、占人便宜哪。
她这番出走,就要给他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知道不能老是为所欲为,不是凡事只需顾全他的心意即可。毕竟,她不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小妇人哪。
况且,她曾在死去的娘面前发过誓,绝对不以女儿身示人。此誓虽然因为她被拆穿性别而破,可她若不到娘坟前倾诉一番:心里总也是不安的。因此,她才会在离开后决定回乡祭拜的。
谁知道莫浪平这家伙竟以为她当真不回来了,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石影……」
石影听见自己的名字,以为被发现了,于是她屏住呼吸,无声地后退一步。
「石影……」莫浪平唤着,一串泪水滑出眼眶。
石影闭上眼,不敢再瞧。
蓦地,莫浪平原在榻边摇摇摆摆的身躯,滑下长榻。
啪!他手上的酒瓶摔落了,在静寂夜里发出巨大声响。
门口小僮被惊醒,连忙跑到莫浪平身边。
石影再度后退一步,目光却仍然紧盯着莫浪平。
莫浪平头一侧,唇边流出一道鲜血。
石影心一窒,往前踏了一步,又停住。
「唉呀,不好了!莫大夫吐血了!」小僮大叫出声。
莫浪平睁开眼,想开口,却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石影再也无法多想,飞快地跑回屋里,奔至莫浪平身边。
「快去请宝姑娘过来。」石影向小僮命令道。
「你……」莫浪平看着石影,话与鲜血同时吐出口。
「闭嘴。药呢?你手边的药该吃哪一罐?」石影用袖子拭着他唇边鲜血,双手不停颤抖着。
莫浪平强握住她的手腕,双眼不敢眨,颤抖地说道:「石影……」
「哪一瓶药!」她大叫出声,眼泪也被这一吼,滑落了眼眶。
「红色那瓶,三颗。」
石影想起身拿药,偏偏莫浪平扣得死紧。
「你放手!」她愤恼地想回扣他手腕,可他也不知哪里来的蛮力,无论她使出何种擒拿,他就是不肯松手。
「死也不放。」莫浪平沈声说道,双眼更加沈亮,脸色却也更加青白。
「你不放,我就点你的睡穴。」石影急得伸出另一手去推他。
「我一睡,不能服药,可能会就此昏迷……」
「你为何总是这般嘻笑怒骂!」石影一恼,反手便给了他一巴掌。「好像当初夺走我的清白、如今毁了你的性命,你全都无所谓!」她气得提高嗓门,眼泪飙出眼眶,全身不停颤抖着。
「为了能留下你,其余的事我全都无所谓。」他嗄声说道,唇间仍不住地流下鲜血。
石影瞪着他那双固执亮眸,瞪着他苍白双唇边那道沭目惊心的血红,一颗心早被他给狠狠地掐住不放了。
无论她对他感到多愤怒,可他对她确实是拚了命地在爱着。她若不是清楚这点,今日又岂会回到城里呢……
「你放手让我去拿药,我便留下。」石影紧抿着双唇,不愿太快表现出原谅之意。
莫浪平马上点头,这才慢慢地松开手。
石影飞奔而至药箱边,取出红色丸药,快快让他吞下。
当他吞下丸药之际,朱宝宝亦在赫连长风扶持之下,随行而至。
朱宝宝与石影对看了一眼后,马上握住师父手脉。她一测之下,神色一变,马上让赫连长风将师父抱上床榻,然后取出长针,在师父几处穴道上扎了针。
「好徒儿。」莫浪平微勾起唇说道,感觉胸腹间的疼痛已大为消退了。
朱宝宝从没被师父夸奖过,此时差点大哭出声。
「我不打扰你们,一刻钟后再取针吧。」朱宝宝红着眼眶,紧握了下石影的手,低声说道:「师父真的很在乎你哪。」
石影点头,走到莫浪平身边。
朱宝宝与赫连长风双手紧握地离开房间。
「我……」莫浪平看着石影,挤出声音说道。
「宝姑娘不是说一刻钟后再取针吗?取针后,你再说话。」石影覆住他的唇,不让他说太多话。
石影拉过被子覆住他身躯,感觉他整个身躯都冷得像冰。
「我去请人熬一些粥来。」石影说。
「你别……」莫浪平挣扎着也想爬起身。
「闭嘴。」石影瞪他一眼。
莫浪平看出她虽恼火,可并无要离开之意,便乖乖地躺着,只是眼睛始终不离开她。
见她吩咐人熬粥、热汤,又在屋内弄了个小火盆拿到榻边,并取了干净布巾拧了水,替他拭脸,忙进忙出地奔波着,他顿觉精神一振,什么病痛也全扔到一旁了。
待她又重新坐上榻边,握回他的手时,莫浪平唇角一扬,笑了。
「替我取针吧。」他嗄声说道。
石影一怔,却仍飞快取出那几只长针放回羊皮袋里。
「你原谅我了吗?」莫浪平迫不及待开口说道。
不问还没事,他一问,石影瞧着他憔悴的神态,就是一肚子火。
「我不过是离开了数日,谁让你把自己搞成这副德行!」石影气红了眼,生平头一回高声地说着话。
「你离开这么久,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莫浪平搂住她的手臂,嗄声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以责难、打骂我,日后你要我改什么、做什么,我都不会有一句怨言的。但就是别离开我,不要让我孤单一人……」
莫浪平使尽全力侧过身子,双臂一张牢牢拥住了她,像孩子依附着母亲一般。
石影看他神态如此激动,怕他又掉下长榻,自然只能回抱着他。况且,他身子如今比夜风还凉,她又怎能不抱紧他一些。
「我并非睁眼瞎子,你对我的情感,我岂会视若无睹呢?」石影说得鼻酸,轻咬住了唇。「况且,你现下弄得大街小巷都在寻找我的行踪,我还能跑得多远。」说到这,她不禁恼怒地瞪他一眼。
「我正是在等你心软。我知道你不忍心看那些病患受苦,很快地便会出现了。」莫浪平老实地说道,目光仍然无法离开她。
喝酒或者是为了麻痹,但却也私心盘算着她若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肯定会气急败坏,然后便会舍不得离开了。
为了留住她,即便要他断臂谢罪,他都行啊!
「你是个大夫,就该仁心仁术……」石影原本又想对他发火,可瞧着他苍白的脸色,话又吞下了。
「我自小到大,都把医术当成糊口工具。我广试天下药草,撰写药书,不过是为了我好奇之心。其余的人心、人命,我只当他们是试验药性、磨练医术的闲杂人等——直到我在乎了你。」服了丸药,扎了针,体力较好的莫浪平,握着石影的手,说出了一串心里话。
石影闻言,心口一拧,不自觉地用力地回握着他的手。
无怪乎先前初见莫浪平时,他言行举止不论有多戏谑,可一对长眸总是寒凛的,因为他对这世间根本毫无留恋哪……
「你见我救人便开心,那么我自然也乐于让你开心。直到你跌落山崖,我日夜渴望着大罗神仙能救你一命时,我才明白了先前那些病人求助于我的心情。」他揪着她的手放在胸口,压制着他那狂乱心跳。「你是上天派来点醒我善有善报道理的人。当时在鸟山,若不是你坚持要我出手救那名猎户,日后,猎户的父亲也不会愿意陪着我翻山越岭地找人……」
莫浪平一想到当时情景,忍下住又是一阵轻颤。
石影倾身揽住他的身子,轻抚着他的后背,让他知道一切都已过去,如今她正平安地坐在他怀里哪。
「总之,你若真信了善有善报一事,便该更尽心去医治他人才是。毕竟,一个人要时时心存正念助人,并非易事。可你是大夫,你每日都能做这事哪。」石影低声地说道,只盼得他日后会渐渐因为助人一事而感到开心。
「娘子教训得极是。」莫浪平将脸颊偎入她手掌里,贪恋着她不柔软却总让他安心的肌肤。
「不许说话了,给我好好养病。」石影用手覆住他的眼睛,要他闭眼休息。
莫浪平当然下依,仍然睁大双眼,瞬也下瞬地凝望着她。
「我以为你会叫我快些开始看病。」他说。
「你的身子重于一切。」她瞥他一眼,低声说道。
「所以,你不走了?」他期待地问道。
「但看你接下来如何表现。」才不这么快让他安心呢!
「那咱们何时成亲?」莫浪平着急地坐起身,覆在身上的被褥于是滑下泰半。
「但看你接下来如何表现……」
石影说了同样一句话,俯身向前,想替他盖好被褥。
莫浪平乘机揽住她的颈子,吻住了他朝思暮想的粉唇。依她所言,好好地表现了起来。
只要有她在身边,就算要他救尽天下人,他亦是无怨无悔。都为她、只为她哪!
尾声
两个月后——
赫连府旁一户木屋前,门口由朝至晚皆是人烟不断。几名担着食物贩卖的小贩,也是一早便在此处热热闹闹地摆起摊子来,生意好得让人合不拢嘴哪。
木屋之内,莫浪平单足屈膝坐于靠窗长榻上,口气不快地对着一名身穿朱红绫罗的肥胖男子说道——
「你儿子这胸口闷痛毛病,除了我这药方之外,还得煮上三千碗白米饭,取每碗米饭最上头那粒饭,在午时吃下。每十日一回,一个月之后,病自当愈。」
「三千碗白米饭!」梁员外目瞪口呆地说道。
「就是三千碗白米饭!听不懂、不想做、舍不得做,你就看着你这儿子双眼一闭,回天乏术吧。」莫浪平写下药单,毛笔随手一扔,墨汁溅上梁员外一身绫罗。
梁员外睁大眼,却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站在莫浪平身后的石影,淡淡看了他一眼。
莫浪平嘴一抿,这才不情不愿地对梁员外说道:「你这身刺眼衣裳值多少银两,一会儿从诊金里扣除便是了。」
「不是只需吃药吗?上回大夫您只用了一味鱼腥草,我这鼻子就全……」梁员外心里还是记挂着那三千碗白米饭。
「我说过了,你若是不想做,你就甭做,横竖心口痛,受苦受难的人又不是你。」莫浪平瞄了一眼梁员外那个肥胖小儿子。「好了!你们可以滚了,大爷要休息了。对了,诊金黄金三锭记得搁在旁边。」
那黄金三锭可是要让石影去采买药草,济贫救人的呢!
「大夫,可是……」
「滚啦!」莫浪平不耐烦地瞪梁员外一眼,用眼神示意一旁小厮赶人。
「梁员外、公子,这边请走,咱们大夫要休息了。」两名小厮不由分说地搀扶两人,送至门外后,并大声地对门口之人宣布道:「鬼医本日看诊已毕。」
外头人算算时间,约莫也知道这小器鬼梁员外是最后一名患者了。只是,外头仍无一人散去,大夥依旧继续谈天说地,等待明早之看诊。
木屋之内,莫浪平伸了个懒腰,揽着石影,迳自从木屋后门走回赫连府。
两人也不急着回房,先找了一处铺满鲜绿草的安静园圃坐了下来。
莫浪平说是坐着,倒不如说是往石影身上钻。他躺在石影腿间,双臂拥着她一只手臂,石影则取出随身带着的养生茶,喂了他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