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从前也让师傅指点过,会不会师傅不外传的曲目他其实都听过了?”
反覆犹豫,难以决断,加上外头一阵阵人声骚动让她无法集中精神;她步出琴室,就见一群推挤窃笑的侍女躲在庭院与长廊中探头探脑,最后她上前抓人来问:“这里到底在吵些什么?”
“啊呀!丽姬夫人。”丫头羞红着脸指着前方大厅里的贵客。“瞧,很俊吧?”
她皱皱眉,推开人群,看清了厅里正与伏怀风低声交谈的那名墨衣男子。
端丽俊美的容貌宛如谪仙,傲视群伦的贵气威仪加身,甚至那缕缕隐藏不住的妖娆艳色足以令多少美人相形失色,可惜表情极为冰冷,让人怀疑是不是石头生的。“模样……是还不错,但太冷傲了。”
岑先丽完全不似周遭侍女们的激动,只是浅浅应了声。“他是什么人?”
“那是咱们王爷的十一皇弟——北路元帅、海宁王伏向阳。他不仅武艺高强,与人称武圣的南路元帅威远王齐名,而且师承‘神医’百里行,医术极为精湛。今日专程过府帮王爷治眼睛呢。”
她是听阿藤提过,不日将有大夫前来,只是没料到来人正是传说中的“大齐第一美男子”。
传说,有年他策马进京时,便令长街上姑娘当场被迷晕大半,不分老少尖叫倒下失了气息等人来救,堵得街坊大乱,大半天无法通行。
传说,他是妖孽附体,专门摄魂,任谁见了他都会被勾去三魂七魄,只余空壳,甚至不分男女,一眼全灭。
可是,也有个传说,三年前,他受了重伤,天人般的美貌尽损,让他从此戴上面具,闭门不出,在王府中没日没夜捣药炼丹,神智发狂,六亲不认。
传说,传说太多,不过,岑先丽只觉得传说不可尽信。
她提出疑点:“前几年不是说十一王爷受了重伤,毁容瘸腿的……现在这艳丽美貌、昂扬英姿,哪点像曾受重伤的样子?”
“王爷既然是神医的弟子,必定是自行治好了呀;再不济,请来神医一出手,白骨生肌、死人还魂,哪还有不好的道理。您瞧瞧那眉眼那腰身……啧啧啧。”
岑先丽看不过去地将随身帕子借给身旁兴奋莫名的侍女。“唇边……擦擦吧。”
也许是习惯了王爷俊颜,她只觉得伏向阳长得就是有几分像阿藤,是好看,但还算不上特别让人挂心。
嘴角不免有些骄傲地微微翘弯。怎么说都还是她的阿藤俊上几分;而且,论起温情,必是阿藤大胜。这传说中的十一王爷,不提那美貌十足十的妖孽一只,还这般冷情,怕是不知伤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生来造孽的。
看着伏向阳面对伏怀风,却始终绷着脸活像登门讨债的,她忽然有了领悟。
“伏向阳……对了,向阳则迎光,看他模样那么阴沉,是该来点光,让他开朗些。嗯,名字取得好。”
大厅里的伏怀风突然忍俊不禁爆出爽朗笑声,不知是聊到什么趣谈。
岑先丽远远望着他的好心情,不免也跟着笑了。想起阿藤保证过眼睛能治好,或许她还是快些准备给他的礼物比较好,便又快步走回琴室。
第5章(2)
厅里的伏向阳唇角微微抽动,不耐地决定掩上大厅门扇,省得外头一群小麻雀喳呼不停,吵得他耳朵不得闲。
他回到七王兄跟前,动手调合桌上药箧里那些他从东边带来的瓶瓶罐罐。
轻瞥一眼还按着肚子忍笑忍到快飙泪的伏怀风,伏向阳只是闷声问了句:“七哥,你家夫人那张嘴倒是很敢说啊。”
“丽儿个性纯真,话向来说得直接,纯属无心。”
伏怀风生平第一次听到弟弟的出众容貌被人嫌弃,看来是不用担心十一弟太俊会迷去她的心,可放心替他们好好引荐一下了。
“她不知道我这趟来也要顺道替她医手伤吗?敢嫌我阴沉?哼哼。”
“别气,她可是称赞你名字好呢。”伏怀风慢慢敛了笑声。“不过,我倒是忘了提醒她,你长年练笛也习武,音感和耳力都极好。我让她下次搁在心底想想就好,别把话说出来。”
“算了,看在是她让你改变主意愿意医好双眼的份上,我就饶她这一次。就这一次。”
伏向阳哼声,撇了撇唇。“不过我得提醒七哥一句。十日内,在让毒完全排除体外前最好与夫人分房,以免有残毒误伤到她。”
“那不是问题。”笑容淡去,伏怀风答得十分郁闷。“……我从没跟她同房。”
“……呃,七哥不是只伤到眼睛而已?可你身上中的毒应和我是一样的,按理不会伤到——”
蓦然住口,伏向阳看着伏怀风遗憾懊恼的表情,难得失去冷淡,讶然惊道:“我真不知道你素有隐疾,怎么不早说!难道你年纪轻轻就……那我再奉送一些滋补强壮的回春妙药——”
“不用。我好得很。”就知道这家伙多嘴没好话。伏怀风狠狠地打断弟弟的大发善心,没好气地提醒他:“海宁王,你不早点办完正事回去领北路军,还在这里啰嗦什么!”
“行!到时就别说我不念兄弟情分,没帮你医。”伏向阳扯扯唇,悻悻然地耸耸肩,继续从桌上的药罐中,几次拿笔沾了些药粉估算分量,一一抖进茶碗中。
“不过,七哥,你这次是下定决心了吗?若是医好双眼,恐怕六哥说什么也不肯轻易让你推辞帝位了。”
“没办法,我舍不得让丽儿落泪,更不希望她留在我身边只是因为愧疚。”
想起他近日来最大的烦恼,伏怀风就只能无奈垂眸,旋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我的眼睛即将复原?我不复原,六哥就逼不得我。我管西九州已经极为吃力了,辅佐六哥还行,帝位……我没那兴致。”
“由我出面,还有什么医不好的?何况,我离开北八州前来,此行虽隐密,凭六哥底下耳目众多,或许也已听说了。”
“总想得到说辞搪塞过去吧。明明他最为年长,不论治事手腕、勇谋韬略,无不是众望所归。庶出又如何?我们兄弟说他当得他就当得,推辞什么!”伏怀风感叹地闭上眼,任伏向阳在他眼皮涂上一层又一层带着清凉感的药液。
“他或许只想带着他的银枪驰骋南漠……”伏向阳想到六王兄个性固执,不免耸耸肩。“多提无用,等灭了九王再谈不迟。如今十四弟已解了父王托琴仙藏匿琴中的讯息,总算知道玉玺与遗诏藏在何处,九王这安稳日子马上就到头了。只待六王兄寻得东西,春临即可发兵。”
“说实在话,向阳,这段日子是辛苦你了。之前为我奔波炼药,这阵子又牵制着东丘军不动,倒是让不少人误解你罔顾兄弟情分打算隔山观虎斗。”
“没什么,毕竟引起东丘入侵之事我也得负责一笔……只是连累了十四弟,折损东边六城,我——”这辈子从不认错的伏向阳,咬了咬唇停下话。
“云卿……当真回不来了?”伏怀风想起那个从小时候就喜欢追在他后头嚷嚷竞琴的十四王弟,不免有些难过。
“十四弟说了,东九州失陷她责无旁贷,无颜回来,险些当场发毒誓。”
“连再见上最后一面都不成?何况她找出玉玺下落早足以将功抵过了。我从没怪十四弟隐瞒女子身分多年,怎么说都是至亲手足;再说此次她让九王害得极惨,我心疼都来不及,还谈什么原不原谅。更别提她已取得东丘王亲口承诺停战,也算是功劳一件,又何必固执到底,还要立誓不回?”
“唉,世人皆知,东丘入城当日,重华王便已殉死安阳城内,云卿执意如此,今后大齐再无十四皇子。至于杭煜那人的停战承诺究竟可不可信……如今咱们彼此手中都算是握有人质,应是稳妥不过。杭煜是个聪明人,又对十四弟极为有心,无论怎么算,眼前大齐与东丘只差没祭天交换血盟,还能怎么打。既已无需顾忌十四弟之事,待我回去,便准备发兵南下,与南路西路联军在京师前会合。”
“还说人质!你府里藏着掖着、宝贝了三年那姑娘不是捧着要当王妃的吗?拿来当人质,第一个不舍得的是谁啊!我看恐怕不是东丘王。”笑意藏不住。
绝世俊颜即便斜睨一眼也是万般风情,可惜隐含杀机。“……看来七哥眼清目明,怕是不用我出手治了。”
“不不,只剩耳力还好些,其它都糊涂了。求神医高抬贵手了。”伏怀风心惊改口。伏向阳这家伙,从来会记仇,十分小心眼,别惹他不快才是聪明人。
伏向阳哼哼两声,这才放下手中药罐,最后完成药汤,与茶水一同递到了伏怀风面前,拉过他的手,分别将东西放在他两掌中。
“七哥,先别管那些杂事,眼前你快复原,专心与九王的战事要紧。左边这药汤喝下以后,药效很快会发作,在将毒全逼出的这段时间,七哥身子会有一些些不好受。”
“嗯。”伏怀风才接过药汤与茶水分别服下,端着空茶碗的手忽然停下,微微偏头闭目。
“怎么了,七哥?”
“有琴声。”
皱起眉,伏向阳也跟着合上眼静静聆听了一会儿。“没听过的曲子,有些刁钻,作曲之人自命孤高不俗,这曲子不甚讨喜……”怎么有点像是某个他认识的人?
“肯定是丽儿在练琴。”伏怀风难掩喜色。“这首曲子正是——唔!”
他才毫不犹豫地喝完茶水没过多久,俊颜骤然生变,整个人突然摔落椅上直直往前跪跌,单膝落了地,大掌压紧喉咙,彷佛有火狂烧。
“伏、向、阳!你这阴险家伙竟敢对我——”
片刻前,岑先丽取下了腕上的玉拨子,挑弄着撼天。
撼天琴身上头刻有流云乘风惊雷等图腾,极为雅致。师傅说过,撼天是把奇特仙琴,必须由被琴选中的人,配合师傅的玉拨子弹奏才能出声,有时甚至只有特别的人能听见这特殊琴音。
其余时候,无论别人怎么拨弄,它就是一把不响琴。
不过,她想赌赌自己的猜测。她抿唇笑着,弹奏着她的《藤花曲》;还没进到第二段,指尖忽然传来剧疼,她一愣,看着食指上头泌出的小血珠,滴在琴弦上。
她忙拿手巾擦拭琴弦,轻含着抽痛的指头。“怎么会这样……是因为方才满脑子都是阿藤的缘故,太不专心了吗……”
瞬时瞪眼,她放下琴,撩裙便往门外冲。
“莫非是……王爷出了什么事?!”她无视紧掩厅门硬闯进大堂里,只见堂上两兄弟,那阴沉的伏向阳束手冷凝跪倒在地、以单手勉强撑起身子的伏怀风。
看到茶碗碎裂在地,再看他那双眼上浮现可怕的墨绿斑痕,俊颜纠结,像正承受着激烈痛楚,她心疼地想也不想便冲到他面前,拾起他掉落地上的柺杖,抽剑回身张开臂膀大喝:“别过来!海宁王!你竟敢毒害七王爷,他可是你亲哥哥!我不会让你再接近王爷一步!来人!快来人!有刺客——”
“丽儿!别嚷嚷、别让人进来……向阳武艺极高,你别惹他,快取水来!”
额上满是冷汗的伏怀风听声辨位一把揪住她臂膀,大掌仍隐隐发颤。
“但——”她话未出口,听得旁边重重一声,旋即错愕地看着伏向阳面无表情掩门落锁,精实挺拔的身躯堵住大厅唯一出入口。
“你唤再多人来也没用,这府里侍卫就是全上了也没人会是我对手。或许只有七哥眼力好时还能勉强与我打个平手。嫂嫂,你拿剑的手还在发抖,又能对我如何呢?”
伏向阳忽然勾起一抹彷佛具有魔力、极为魅惑人心的璀璨笑意。
“这样吧,你不如别跟七哥,改来跟着我吧。我对琴仙的传人也十分有兴致,你开口求我的话,要我无条件为你诊治右手也行。”
“我就算双手都残了也不求你!”她狠瞪一眼,转身不搭理他,只是心急地蹲下拉过伏怀风的手环着自己的腰,将细剑让他握住。“撑得住的话咱们就硬闯!”
海宁王轻笑。“若说是为了七哥呢?要我拿解药救他,你也不愿开口求我吗?”
正拚命架起伏怀风高大身躯的岑先丽突然停下了动作。
“假使你要救他早就救了,用不着同我谈条件!我不认为自己有那分量改变王爷心意,所以你现在必定是在骗我。我就是与他一起死也不会信你半句!”
伏向阳讶然点点头。“原来七嫂不傻嘛,果然直言敢说,而且对七哥一心一意……七哥有这样率真的嫂子也无妨,好吧,我姑且认你了。”
“别听他胡扯,丽儿,快,水——”接过水,伏怀风立刻大口猛灌,一杯不够,又连续要了数杯,最后才以衣袖抹去唇边水渍。
“我没中毒,只是这个爱记恨的家伙……在给我的解药里掺了些呛辣的鬼椒粉。”伏怀风气恼咬牙。也不过就是调侃他一句,竟连自己的亲哥哥也不放过……
那张传说中的俊颜,再次展露一道迷倒众生的美艳微笑,摇摇手上另外的药包。
“这药每日得煎一帖。记住,请务必连服九天——还有九次。”
半个月后,窗明几净的厢房里,德昌王坐在内室榻上,静静任身旁人儿动作。
不知道她在忙些什么,在一阵窸窸窣窣的混乱磨擦、凌乱细声结束之后,她才靠近他,身上犹带着奇妙的香气……有点像是祭袓用的金香味儿。
伏怀风不免满心纳闷,却没多问。
“像是许久没见到你了呢,丽儿。”他轻笑,感觉她落坐他身侧。
“阿藤这段日子一定闲得发慌了吧?”
“不,你每日从琴房弹的曲子,我都听见了。虽然琴音柔缓,但仍十分动听,尤其其中还有……我给你的曲子。不过与第一天的琴音不同,换了把琴,原来的那琴是……”
“没什么,能让你多少解闷就好。”她唇角微微扬起。阿藤竟能听见……
果然是如她所想之人。虽然她隐瞒的事用处不大,不过她早晚会告诉他,她所拥有的秘密……只要他别以为她是信口开河就好。
“你的眼皮外面……跟前些天完全不一样呢。”岑先丽拉回思绪,专心地缓缓解开伏怀风覆眼的纱布,“那些看来可怕的绿色毒斑全都消失了。”
海宁王一早就动身回封邑,要她负责帮忙替阿藤解开纱布。
她坐在床沿,美眸瞬也不瞬地仔细打量他眼皮眼角,确认没残留任何中毒痕迹,不免放心地吁口气站起身,偷偷撇开头无声抹去泪花,难掩喜悦笑意,说道:“海宁王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名医。人好,医术又高明。”